80、第 80 章
早晨, 千機拿著掃帚打掃庭院,一雙小眼睛亮晶晶的不時向著廚房的方向看去。
這么多年幾乎都沒有開過火的廚房,如今重新傳來了飯菜的香味, 穆大家在里面一邊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呐腼兟曧? 一邊愉快地哼著歌。
而自己的主人包著頭巾穿著罩衣在屋子里快樂地打掃衛(wèi)生。
千機在這個家住了很久了。久到它已經(jīng)不太記得最開始的模樣。
只知道,家里從來就沒有這樣熱鬧過,主人也從來沒有傳遞給他過這樣愉悅的心情。
千機覺得自己心里真是高興啊, 仿佛整個天空都變得明亮了起來。
小丫和新朋友小今幫著自己在庭院里一起掃雪。
其實掃雪不過是一個法術(shù)就能搞定的事,但它們作為傀儡, 一不用修煉,二不用睡覺吃飯,閑著也是閑著, 就喜歡學(xué)著人類的模樣行動。
掃著掃著就忍不住堆起了了雪人,堆著堆著又忍不住打起了雪戰(zhàn)。很快庭院里比打掃之前更加一塌糊涂。
千機的心里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它不知道該將之定義為難過, 高興還是懷念。
它停下掃帚,眨了眨眼。雖然記憶已經(jīng)被消除,但它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原本就是眼前這樣的。
那時候屋子和廚房里總傳來釘釘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簦约涸谠鹤永锖蜔o數(shù)的小伙伴一起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玩耍著。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呢?
就在千機站在雪庭里發(fā)愣的時候, 主人突然從屋子里沖出來,先是向著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把千機和小丫叫到身前,做賊似地從身后取出一本包著封皮的書,壓低著聲音,幾乎是用口型問道, “這本書怎么會在椅子底下!”
千機和小丫互相望了一眼,一起搖搖頭。
小丫舉起一只手臂,“它本來是在書架上的, 我保證。你們離開的這幾天我還看見過它在書架上。”
岑千山看了它半晌,臉色白了,“你能確定?”
小丫自豪道:“我的記憶能力非常好,是主人您親自改裝的,從來不曾出錯呢。”
蹲在走廊上的岑千山看了它半天,伸手捂住了臉,過了許久,方才慢慢地起身,進(jìn)屋去了。
千機看著他的背影,十分疑惑,取出它的小本子記錄道:戀愛中的男人就和這天氣一樣,情緒說變就變,明明剛剛還晴空萬里,轉(zhuǎn)眼又變得烏云密布。
“你們主人在傷心什么?”
“或許是因為……那張插畫被看到了?”小丫說道。
“哪張插圖?”
“就是那張,”小丫還比劃了一下,“他被淫柳捆住了,等著穆大家來救他的那張呀。”
三小只彼此看了看,眼睛變成倒u形,捂著嘴巴溜到院子里玩去了。
吃早餐的時候,穆雪看見了那張來至金家的名帖。
金家的帖子還是老樣子。穆雪懷念地來回翻看名帖。
曾經(jīng)浮妄城最顯赫的幾大家族,煙家因強大的戰(zhàn)斗能力,以及女子掌家的獨特模式而聞名。
柳家以飽受詬病的雙修功法以及難以抵御的魅惑之術(shù)而有著獨特的人脈。雷家因掌握了全城最大的貿(mào)易市場而錢力雄厚。
相比之下,金家低調(diào)得多,他們幾乎只專注于傀儡和法器的批量生產(chǎn)和開發(fā)。
一百多年多去了,各個家族勢力此起彼伏,新舊更替。但傳承多年的金家還是和從前一般穩(wěn)如泰山。
“今天沒什么特別的事,不如我們一起去金家看看吧?”穆雪說道。
對于穆雪來說,浮罔城的幾大世家中,她和金家往來頗多。
當(dāng)年,很多她隨性制作出來的生活類傀儡和飛行道具,例如九百和幽浮的原型,都被金家收購改良之后,在民眾之中普遍推廣開來。
金家的聚會,也往往會邀請眾多煉器領(lǐng)域的名家,或是剛剛展露頭角的新人共聚一堂,相互探討一些領(lǐng)域內(nèi)的難題。
算是穆雪當(dāng)年相對喜歡參與的聚會。
岑千山埋頭吃著早餐,半天才茫然地啊了一聲,似乎根本沒聽見穆雪說得是什么。
穆雪好笑地伸手捋了捋他的額發(fā),
男人陷入愛河的時候,真是情緒多變啊,根本搞不清他一會高興一會沮喪,都是為了什么。
岑千山反握住了穆雪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用拇指的指腹來回摩挲著穆雪的手背,遲疑了許久,終于伸手解開衣領(lǐng)的盤扣,從脖頸里取出了那枚穆雪跨越了百年才完成的紅龍吊墜。
紅色的玉石艷麗得很,像一滴心頭血襯在岑千山如玉的肌膚上,美麗動人。
穆雪卻被那鎖骨性|感的線條,和留在上面的幾點痕跡帶歪了心神。
岑千山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按在紅龍上,閉上了雙眼。
兩人之間很快產(chǎn)生了通感,穆雪看見了紅龍吊墜中的整個儲物空間。
當(dāng)年的穆雪,身為金丹大圓滿的煉器宗師,她覺得自己也算是一個富有的女人。
但見到了岑千山儲物空間的時候,她還是被這里的場面給震懾了。
岑千山秉承著他一貫嚴(yán)謹(jǐn)細(xì)致的風(fēng)格,將空間內(nèi)的所有東西分門別類擺放得井井有條。
穆雪只用神識瀏覽,都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瀏覽完那數(shù)不勝數(shù)的貨架,和那些綿綿無盡的隔斷。
她在那里看見了深海巨鯊的遺骸,又或是整條的龍骨。
最為壯觀的是在一間空白而寬敞的大屋內(nèi),堆滿了山一樣高的靈石。那些一兩枚就足夠讓普通人家鬻女賣兒的珍貴靈石,被隨意地傾倒在地板上。
無處不在彰顯著這位接一次任務(wù)就十萬靈石打底的男人有著多么傲人的身家。
岑千山睜開眼,取出一枚和吊墜材質(zhì)幾乎一模一樣的紅玉戒指,
“它和這條龍,出至同一塊玉。我給它們之間,聯(lián)了鴛鴦結(jié)。”
鴛鴦結(jié)是煉器的一個術(shù)語,煉成鴛鴦結(jié)的兩個儲物空間當(dāng)彼此靠近到一定范圍內(nèi)的時候,可以共通有無。
雖然看似方便,但煉制成本極高,相隔距離又有限,因此很少有人去煉這樣過于費力且昂貴的附屬品。
穆雪想要收回手,岑千山握緊了她的手指不放,力道之大,甚至讓穆雪感到了一點疼痛。
“這枚戒指,一百年前就煉成了。”他看著穆雪慢慢說,
“我做夢,都想著它能有被使用上的一天。”
這話說得太痛,讓穆雪心里發(fā)酸,無從拒絕。
她看著那個男人慎重其事地,將那枚紅色的戒指慢慢套上自己的手指。
穆雪的手指勻稱白皙,肌膚細(xì)膩,被一抹紅痕圈住了,顯眼得很。
岑千山看著穆雪指根上那一圈紅色,終于露出了笑容。
“在我很小的時候,花了我?guī)熥鸷芏噱X。”他看著穆雪手上的那枚戒指,仿佛在自言自語地說話。
“看病,吃藥,零食,玩具,武器,法寶……就連師尊要去渡劫了都還沒忘給我留下大量的財物。”
“師尊走了以后,我閑著沒事,掙了很多靈石,總想著哪天她回來了,就可以換著我給她買漂亮的衣服,買好吃的,買厲害的法器和法寶。”
這一句閑著沒事,讓穆雪心里難受。她很難想象這么多年來,這個男人是瘋狂地進(jìn)行了多少次狩獵,受了多少的傷,才能以一己之力堆積出這樣驚人的財富。
岑千山帶著一點愿望滿足快樂,抬起穆雪的手,在那枚戒指上輕輕吻了吻,
“別給我省錢,在浮罔城的這幾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也讓我高興一下。”
……
穆雪找到丁蘭蘭和林尹的時候,兩個姑娘正愁眉苦臉地抱著兩株奇怪的植物幼苗站在路邊。
“你們買這個來做什么?這東西長大了可不得了,很能戲弄人。”穆雪湊近了戳戳那株小小的幼苗,那小小的樹苗飛快伸出一條稚嫩的枝條纏住了她的手指,還在她的手心撓了撓。
“本來是不想買的。”丁蘭蘭嘆了口氣,“可是店小二說,今日買一送一。我想著這東西咱們那也沒有,就沒忍住。”
林尹苦著臉:“而且他還說能搭一枚朱果。我一時激動,忘記了朱果在這里根本不值錢,結(jié)果把荷包里的靈石都花沒了。”
兩人又問穆雪,“小雪你昨天跑哪去了,都買了什么東西?快給我們看看。”
“我?我什么也沒買。”
“天吶,小雪我有時候真覺得你和我們就不是吃一樣的米長大的。”丁蘭蘭不服氣道,“為什么你的道心就能這么地穩(wěn),這樣五光十色的世界一點都誘惑不到你嗎?”
穆雪撓撓頭,蘭蘭你誤會了,這和道心有什么關(guān)系?一來這里我住慣了,二來昨夜被美色所迷哪里抽得出時間買東西。
“小雪你真該好好逛逛這里。這里的食物特別好吃,衣服也漂亮,有些珍貴的材料便宜到你不敢相信。”林尹靠近穆雪,以手付耳,“還有啊,那些俊美又溫柔的郎君只要兩枚靈石。”
丁蘭蘭把自己收到的名帖給穆雪看,“我不小心把錢花沒了,早上不得不去傀儡行賣了兩個新做的小傀儡。結(jié)果傀儡行的掌柜就派人給我送來了這個。說是那什么金家邀請的聚會。”
“小雪你想去嗎?你覺得我們能去嗎?”
穆雪正是來邀請丁蘭蘭這位同為煉器師的師姐一同前去金家的宴會,于是順?biāo)浦鄣溃骸叭グ桑鸺沂悄ъ`界有名的傀儡制造世家。我們正好可以看一看魔靈界這些年最新的傀儡技術(shù)。”
金家所在之處,是一片如筍尖般高聳入云的金色高樓,連接高樓上下的是幾個可以在高樓外側(cè)載著人,飛速滑動的碧瓦琉璃八角華亭。
那風(fēng)格復(fù)古的八角亭卻有著透明的琉璃門,亮著最前沿時尚的彩燈文字。
門開之后,角落里站立著華服隆裝的女性傀儡,見到有人來了,用那張永遠(yuǎn)保持著笑容的僵硬面孔,彎腰鞠躬,聲音柔美動聽地說道,
“歡迎來到金家,很高興為您服務(wù)。”
亭子透明的琉璃門閉合,很快開始向高處升去。
透過亭子透明的門扇,從這里看下去,浮罔城的全貌逐漸出現(xiàn)在眼前,占地廣闊的城墻之內(nèi),有著河流水脈,農(nóng)田果園,交錯的街道和高度繁華的城區(qū),來回穿行的飛行法器,和那些浮現(xiàn)在城池中的大型幻影。
這是一個被護在圍墻里內(nèi),自給自足的樂園。
而一墻之隔的世界,是無盡荒涼,人類難以長期生存的原野。
不時有魔物古怪的身影,在那荒原中緩緩走過。
就在電梯不斷升高的時候,丁蘭蘭三人看見幾個身影,駕著飛車,一路向著城門的方向亡命奔逃。
濃煙滾滾的地平線處顯出一個山岳般高大的金甲神像,那神像手托寶塔,身披金甲,彩絳玉環(huán),威風(fēng)凜凜。只是面目有如石雕,毫無表情,雙目赤白一片,不見瞳孔。
它大踏步追來,震得地動山搖,一步跨出的距離無比之遠(yuǎn),眼見著幾次都險些踩到了亡命奔逃中的戰(zhàn)士。
“快,跑快點!”從八角亭中看到這一幕的丁蘭蘭等人,都忍不住為那些人捏了一把冷汗。
巨大的鞋底從天而降,跑在最后的一名年輕魔修避之不及,被一腳踩翻在了神像的腳底。
他撐起了防護法器,咬著牙抗住了數(shù)百倍于自己的巨大神像,全力以赴,和死神掙命。
面無表情的神像看著腳底螻蟻一般掙扎的生命,腳下慢慢用力。
就在此時,蹲在浮罔城城頭的那些魔神雕像,仿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家園護衛(wèi),搖頭擺尾蘇醒過來。
巖石的身軀剝落,鱗甲轉(zhuǎn)換,化為戰(zhàn)斗形態(tài)的鐵甲傀儡,紛紛從城頭撲下,朝著那向沖城池的詭異神像迎去。
數(shù)量密集的戰(zhàn)斗型傀儡很快將那巨大的魔神摧毀,被魔物踩在腳底的修士也在奄奄一息之時被同伴救進(jìn)城去,勉強搶回了一條命。
在早已經(jīng)停下的八角亭內(nèi),看到結(jié)局的丁蘭蘭等人長長吁出一口氣,發(fā)覺自己緊張得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八角亭向內(nèi)的門扇早已打開,
她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抵達(dá)了一處裝飾得復(fù)古奢華的大廳內(nèi)。亭子中的華服傀儡恭恭敬敬微彎著腰,等待著為她們引領(lǐng)指路。
不少乘坐其它八角亭上來的客人們,整頓衣服,在傀儡周到禮貌的帶領(lǐng)下從容步入大廳。
他們對城墻之外的那場驚險戰(zhàn)斗顯得習(xí)以為常,根本沒有多加留意。
倒是對著丁蘭蘭、穆雪和林尹三人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新人嗎?哪個家族出了這樣年輕的傀儡師?”
“沒有聽說呢,生面孔。”
“那孩子肩膀上撐著荷葉的傀儡有點意思。”
“雖然不強大,卻很有靈氣,喂,去打聽一下是誰家的孩子好了。”
在這樣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那些年紀(jì)各異,奇裝異服,帶著各種各樣款式獨特傀儡的魔修,紛紛朝著自己三人露出了探索的目光。
丁蘭蘭和林尹都開始有些膽怯了。
“我們這樣冒冒失失進(jìn)來,會不會不太安全啊?”
“現(xiàn)在回去,是不是還來得及?”
“沒事,你們看,那不是有一個熟人嗎?”穆雪安慰她們倆。
丁蘭蘭和林尹一抬頭,果然看見不遠(yuǎn)處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高挑,一身勁裝,站在那里不動不搖,自帶著一種不易親近的威懾力,即便在密集的人流中,他的周邊依舊平白空出了一段十分開闊的距離。
讓丁蘭蘭和林尹覺得有些違和的是,這位威風(fēng)凜凜的魔修看著她們的眼神依稀帶著點等得不耐煩的委屈感。
一定是錯覺。
不管怎么說,在這樣的地方遇到了同行了一路的岑千山,讓大家的心,都安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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