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萬里野林, 古木深山。
這里本應(yīng)人蹤絕跡之地,如今卻匯聚了來自天南地北的修士。
東岳古神的神道入口于此地現(xiàn)世。被一位上山打柴的農(nóng)夫無意發(fā)現(xiàn)之后,各大修真門派便絡(luò)繹不絕地派遣自己門中年輕一輩弟子前來尋求機緣。
進入神域之后, 修為會被壓制到最低的階段, 絕大多數(shù)高階法寶護符都無法驅(qū)動。所以到達這里的修士不如往常似的穿著輕軟飄逸的道袍。而是披甲持銳,張弓配劍,做好了進入險境的充分準備。
一個踩著枯葉從森林中走出來的修士, 被來至天空中的轟鳴聲吸引,抬頭透過枝葉的間隙, 看向高處。
“是歸源宗來人了。”
一艘風(fēng)船乘云而來,緩緩?fù)T跇錆希舷聛砹艘恍心贻p的修士。
領(lǐng)頭之人, 一身白衣輕甲,面如冠玉。身后一女子紅衣戰(zhàn)袍, 英姿颯爽。
“那位, 是不是歸源宗的付云,付師兄?”
“不止呢,清風(fēng)朗月云中君,妙手香廚苗紅兒。逍遙峰的大師姐大師兄都來了, 還有鐵柱峰楊俊。這個陣容歸源宗也真是舍得,算一算新一代弟子中的翹楚基本都來過了。”
“可是,那孩子是誰?為什么付師兄抱著一個孩子?”
“哈哈,付師兄也終于開始負責(zé)帶娃娃了嗎?”
歸源宗的付云依舊是那副仙風(fēng)道骨的身姿,禁欲高冷的容顏。只是此刻他手里抱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六歲女孩。
那小娃娃蓮臉白嫩, 鬢發(fā)烏青,坐在師兄的手臂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
帶娃的男神瞬間脫離了神壇, 平添了一身人間兄長的煙火味。
付云下船之后,一言不發(fā),懷里抱著穆雪,領(lǐng)著一眾同來的師兄弟們經(jīng)直向著那片石壁走去。
陡峭堅實的石壁在他們觸碰到的一瞬間像水波一般蕩漾開來,將一行人吞沒入內(nèi),后又復(fù)為原狀。
石壁之內(nèi)的世界陡然一變。
郁郁蔥蔥,山巒疊嶂的森林不見了。眼前變成了無邊遼闊的荒原。
這里是被神靈遺忘的世界,埋藏著上古巨神遺留在人間的一切,曾經(jīng)人類繁華的痕跡也永遠地固定在這無限漫長的時空中,倒塌的巨大石像,殘破的屋舍,遍布在荒野之上。一陣風(fēng)揚砂礫,吹動著那些殘破的門扇,風(fēng)中傳來門軸轉(zhuǎn)動刺耳的聲響。
那些掛著破舊窗簾的漆黑門洞,沉默地注視著行走在道路上這一隊鮮活了生命。
時間似乎被定格在了昏黃,永遠的斜陽垂掛天邊,給整個世界染上一層永恒不變的橙黃色。
荒野之上,散碎著五種色彩的漂亮石頭,據(jù)說是神靈曾經(jīng)行走過,便留下了五色神石的痕跡。因而,稱之為神道。神道交錯蔓延直至天邊,遙遙不知終點為何地。
一行人緩緩走在五彩的神道上。
路邊,斜倒著一尊巨大的魔神雕像。這樣不知名的上古巨神途中處處可見,她身材婀娜,輕紗金釧,多手多臂,身后有一比身軀還大的圓型轉(zhuǎn)輪,僅僅一個頭顱就有數(shù)層樓之高。
從那巨大頭顱前走過,石像低垂的視線仿佛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從眼前穿過的血肉之軀,令人免不了心生畏懼。偶爾有帶著灰色煙霧的巨大魔獸虛影,發(fā)出低沉持久的喉音,從頭頂?shù)奶炜沼芜^,
隊伍中年輕的女弟子們都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擠在付云的身后。
隊列中幾個年輕的男弟子免不了心里不太舒服,遠遠落在后面悄悄嘀咕,
“付師兄固然修為高深,但這里是神域,抑人魔兩道,大家不是都一樣嗎?”
“我多年苦修體術(shù),在這種地方正是用得上之時。付師弟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沒準還不如我等。”
“是的呢,他看起來白白凈凈的,肯定是不如師兄你厲害呢。”一位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師妹,湊在他們身邊附和著。
細細一看,這位師妹穿著嫩黃色的羅裙,鵝蛋臉,凝脂鼻,眉眼彎彎,十七八歲的年紀,明明清純又無辜的模樣,卻天然帶著一股勾人的嫵媚。她舉著袖子笑盈盈問,“師兄看起來好厲害,不知練得是什么功法。”
那位男修挺起胸膛:“我修得是金剛不壞法門,從兒時練起,而今已是第四層了。”
那位師妹輕咬紅唇,妙目斜飛,“嘻嘻,原來是童子功呀。”
那一聲嘻嘻,仿佛把人的魂都要帶走了,恨不能把心都掏出來給她。
“敢問師妹拜在哪位師叔門下?好像不曾見過。”
“我不在誰的門下,人家是柳家人。叫柳綠春呢。”
“柳?門派內(nèi)好像沒有……”
男子還在疑惑,他的同伴已經(jīng)反映過來,飛快將他拉到一邊,“魔修,是魔修!”
仙靈界以宗門延續(xù)傳承,魔靈界才以家族為生存單位,柳家,正是魔靈界四大家族之一。
“干嘛緊張成這樣,不過是開個玩笑嘛。”柳家的魔修伸手在那位體修臉上捏了一把,放在鼻端一嗅,“哈哈哈,童子功的味道聞起來不錯,就是一個個都太無能了些,只怕連我一招都接不住吧?”
她裙裾飛揚,左右在隊伍中一線穿梭,幾入無人之地。
一條長腿攜勁風(fēng)而來,苗紅兒聚指成爪,嬌斥一聲:“想跑,也沒那么容易。留下吧!”
柳綠春腰肢極軟,整個人像面條一般一個后昂,又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左右扭動,險險地錯開了攻擊,“哪來這么兇的小姐姐。不和你們玩了。”
她正要脫身,一道寒芒迎面直掠而來,柳綠春側(cè)身閃避,卻見那寒光空中一抖,以一化五,以五化十化百。鋪天蓋地向她攻擊來。這是一套劍法,稱為梅花九術(shù)。期間暗含九九生化之道,便是不通靈力,使用出來,也威力巨大。
只見一俊美郎君,一手推開一個小孩,一手持劍,點點寒芒如寒梅怒放。
柳綠春待要避開。剛剛截住她的紅衣女子,拳腳又到。一拳一劍,彼此進退,配合之妙,舉世罕見。
柳綠春閃避不急,終究吃了虧,臉上掛了一道彩。
“好膽,今天就陪你們仙靈界的娃娃好好耍一耍。”
柳綠春勃然大怒,她身為金丹初期的魔修,自覺修為深厚。本來以為,即便是靈力被壓制了,也并不將這些筑基期的娃娃放在心里。誰知剛剛進來,就吃了個大虧。
這一會,她瞇起眼睛挺直了身軀,說話聲也不再婉轉(zhuǎn)動人,瞬時沒有了那份少女之感,陰惻惻地抽出腰間一條皮鞭,在空中一甩。此鞭萃了劇毒,通體倒刺,沾之既傷,十分兇煞,是柳綠春傷人防身的利器。
此刻她抽出鞭子,正要發(fā)作,突然看見被那郎君護在身后的女童,正用一雙黑黝黝的目光看著她。
明明不可能見過這個孩子,柳綠春心底卻莫名升起一股少年時期被鐵拳支配的恐懼。
她想不明白這份恐懼感來至那里,只莫名想要立刻離開這里。
對了,還有要事要辦,何必平白和小娃娃們浪費時間。
柳綠春拔足遁走,風(fēng)中傳來她放肆的笑聲:“小郎君,我記得你了。這傷我遲早要找你討回來。”
我也記得你。柳家的臭娃娃,穆雪看著那道遠遁的背影,不高興地想。
當年就是這位柳家的小姐,覬覦我徒弟的美色,一而再,再而三地攛掇煙家大小姐欺負小山。直到有一天,不意間看見小山躲在家門外的巷子里,咬住毛巾自己包扎傷口,穆雪發(fā)了脾氣,親自把這個心眼惡毒的小娃娃堵在柳家門外,下死手揍了一頓,她才長了記性。
想不到如今,自己成了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而她卻成了金丹期修士,真真形勢比人強,沒地訴苦去。
隨隨便便路過的魔修,玩鬧似的就將大家攪得慌成一團。
從這一刻起,只在山門中,體驗過同門之間友好切磋的歸源宗弟子們,第一次認識到了世界之嚴苛,而自己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嚴重不足。
歷經(jīng)了這么一出,一行人提高警惕,順著神道一路向前,很快來到一處城鎮(zhèn)的廢墟。
各門派之前進來的修士,都匯聚在這里調(diào)整休息,成為神道外圍的一個安全據(jù)點。
“你們切記不可隨便深入神域,就在此地附近活動。我和苗紅兒另有要事,先行離開。”付云把年輕的師弟師妹們帶到此處,準備離開。
穆雪卻抬起小手,十分不懂事地指著路邊一座神像的頂端,“師兄,那里有一朵花,我想要。”
付云抬頭看去,神像的轉(zhuǎn)輪上石雕的縫隙間,果然顫顫巍巍伸出一朵純白的小花來。
因為過于嬌小,在那些繁復(fù)的花紋中,十分不起眼。
“這也太不懂事了,”同行的師姐們聽見這樣頑劣的話語,不滿地議論。
“都什么時候了,還讓師兄爬那么高給她摘花。”
“為什么付師兄要帶著這么個拖油瓶一起來。”
“聽說是逍遙峰最小的師妹,逍遙峰的傳統(tǒng)你知道的,就是一個特別寵弟子的地方。”
正想著付云必定會訓(xùn)斥那孩子一番。
卻付云已經(jīng)展開身法向那石像攀去,一襲白衣在石像上微一借力,便飄飄然上去一段,足尖再一點,已接近頂端,一手攀著石輪,一手將那白花連根拔起,帶著落下地來。
逍遙峰真的太寵小弟子了,女弟子們咬住帕子又羨又妒。
穆雪伸兩只手來接,
付云抬起手來,“想要這個,你且得聽話,乖乖待在這里等著,哪也別亂跑,等我和師姐回來。”
穆雪連連點頭保證,“小雪最是聽話。”
你要是聽話,也不至于膽大包天,硬要跟到這么危險的地方來。
付云緊皺著眉頭,終究無奈地把花給他。招呼苗紅兒一并向神道深處進發(fā)。
“師弟,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小雪?”走出了營地之外,苗紅兒問他,“我總覺得你對小雪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
“倒也不是對她有意見。我只是總覺得這孩子有些奇怪。她年紀這樣的小,我看到她的時候,卻不知為什么總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付云雖然日常沉默寡言,實際卻是一個十分敏感的人,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日子,他總時時想起自己在化育堂值守的第一天晚上,那雙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的目光。
雖然后來怎么也找不出那個人,但付云清楚地記得,那目光強大,冷漠,令人捉摸不透。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弟子。
“你在瞎想什么?”苗紅兒推了他一下,“小雪是師尊親手挑的弟子,咱師尊什么時候看錯過人?想當年。師尊剛挑到你的時候,我也覺得很不好。冷冷冰冰,又臭又硬像一塊石頭。根本沒有我想象中軟萌小師弟的模樣。現(xiàn)在過了這么些年,不是發(fā)現(xiàn)你也不錯嘛?”
付云冷冷冰冰,又臭又硬的眼神看過來,苗紅兒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話,摸摸鼻子轉(zhuǎn)移話題。
“小雪是個好孩子,她嘴上不說,心里記掛著航舟的傷,這才特意跟進來的。要不是怕不帶上她,她自己亂跑,我也不舍得帶她進來。”
付云嘆息道:“總之,我親手帶她進來,再好好的帶出去。不讓她出差錯,累得師尊憂心便是。”
營地內(nèi),鐵柱峰的楊俊正和隔壁營天衍宗的朋友閑聊。
“我?guī)熥鸾K于開竅了,這回也讓我到這秘境體驗一把。”他興奮得很,“說實話,日日不是煮面,就是化育堂帶娃娃。可把我給憋壞了抖。”
朋友寬慰道:“哈哈,這一回實屬難得,你我兄弟正好借此好好聚聚。”
這里正說著話,看見一位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捏著一朵白色的小花走了過來,甜甜的叫師兄。
“給你介紹,這是航舟的小師妹,自得了她,航舟像得了寶貝似的到處炫耀。”
“小雪,這位是天衍宗的師兄,呂逸宏,呂師兄。對了,逸宏,航舟比我們先來,怎么沒見著他。你可知道他在何處?”
呂逸宏臉色微微一變,勉強笑道:“或許進神道深處去了,這地頭,和迷宮一般,有時候十天半個月繞不出來。”
他岔開話題,轉(zhuǎn)頭對穆雪說話:“我雖是天衍宗弟子。往日和你幾位師兄都十分要好。師妹在這里若有難事,找我和找你師兄是一樣的。”
小姑娘小小的手指捻著那朵白花,蹲身福禮,“那就多謝呂師兄啦。我在山上的時候,聽師兄提起過您,說您對他多有照顧。我一直記在心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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