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小小的妙香鎮(zhèn)上沒有能隔夜的新聞。
一夜之間,穆文軒從京城“拐”回來一個大城市媳婦的消息便傳遍了全鎮(zhèn)。
當(dāng)夏沐放學(xué)后回到家里時,已近中年卻依舊帥氣無敵的爸爸將他一把拉過去,指著身邊一個又洋氣又漂亮的女人對他說,“沐兒,這是爸新婚的妻子,你就叫何姨吧!”
何湘寧看著面前怯生生的夏沐,拉過他的手,輕輕展齒一笑,那臉上,便像是三月里妙香鎮(zhèn)上最美的春光。
即便在不懂世事的夏沐眼里,他也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溫柔和善的美麗女子應(yīng)該是一個婦人了。
對,何湘寧在與穆文軒相遇的時候,早已經(jīng)已婚生子。
她的夫家是京城有名的大戶邱家,丈夫是邱氏集團總裁的長子邱岳銘,兩個人還有一個六歲的獨生子,邱繼炎。
何湘寧與穆文軒的相識,說起來,也是因為邱繼炎。
在生下邱繼炎后,不知道為什么,何湘寧一直有著嚴重的產(chǎn)后抑郁,總是情緒萎頓,落落寡歡。而邱繼炎在出生后的幾年里,身體也一直十分虛弱。
邱家是望族世家,一向?qū)χ嗅t(yī)十分看重。有名的大夫看了不少,都認為這對母子在孕期體內(nèi)有一股極強的毒火。
這份母子體內(nèi)都沒有排凈的胎毒,除了內(nèi)調(diào),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按摩推拿經(jīng)絡(luò)來進行疏通。
長子媳婦和長孫有了這個毛病,邱家自是不能小視。
邱岳銘的母親丁老夫人性格強勢,在邱家說一不二。她親自找了幾個有名的老中醫(yī),許以重金,到京城里的推拿館挑了一個有祖?zhèn)魇炙嚨耐颇脦煟L住邱宅,為這母子倆按摩推拿。
這個有著祖?zhèn)魇炙嚨陌茨煟褪悄挛能帯?br/>
邱家是京城的望族,和現(xiàn)代大多數(shù)人家老少各戶獨立居住不同,歷來就有不分家的規(guī)矩,幾代人都住在一起。
穆文軒初見何湘寧的時候,簡直驚為天人。
只是,在這個文雅端麗的少婦身上,仿佛裝著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秘密,似乎總有一份淡淡的憂郁籠罩在眉間和臉上。
穆文軒這些年來可以說閱人無數(shù),不過像何湘寧這樣氣質(zhì)出眾的大家閨秀倒真不多見。
她和她的兒子,都是天生的貴氣十足。
剛剛六歲的邱繼炎,雖然稚氣,卻好像天生就有著大家族長孫的氣派,星眉朗目,身姿挺拔,比同齡孩子將近高了大半頭。
只是這孩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總是不茍言笑,端方嚴肅。有時候,生性灑脫自在的穆文軒甚至覺得邱繼炎比自己看起來還要沉穩(wěn)一些。
從春天到了邱家給何湘寧母子按摩開始,日復(fù)一日,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桂花飄香的秋天。
不知不覺間,邱繼炎身上胎里熱毒的癥狀已經(jīng)越來越小,安排的推拿間隔也越來越長。
而何湘寧,卻似乎始終沒有走出憂郁的癥狀,穆文軒把主要的精力,都安排在給她的推拿按摩上。
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交談越來越多,還是邱岳銘在公司的業(yè)務(wù)繁忙經(jīng)常出差,亦或是秋天夜里桂花的香氣太過濃郁,在哪一個秋蟬低鳴的晚上,在邱家私人的按摩室里,一雙男人的指尖,在慢慢地推拿中,和一只女人的手輕輕觸碰到了一起。
那一夜,涼月如弦,花香如酒。
京城的冬天來得總是異常的早。
當(dāng)邱家的工人無意中撞到了在月夜中相依相偎的按摩師與大少奶奶時,邱家的冬天也提前到來了。
丁老夫人在被這件家族的丑事氣得臥床三天后,才發(fā)現(xiàn)讓她更加生氣的事還在后面。
一向斯文溫和的兒子邱岳銘,竟然在她提出讓他與何湘寧馬上離婚時斷然拒絕了母親。
無論丁老夫人怎么責(zé)罵,這個素來聽話的兒子都鐵了心般表示可以原諒自己的妻子。
丁老夫人氣得指著他的額頭大罵,“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我告訴你,你喜歡戴綠帽子也好,喜歡被人戳脊梁骨也罷,只要我不死,就絕對不會讓這個女人再在邱家繼續(xù)留下去!”
而此時的邱岳銘卻像一只犯了倔的驢,不管母親說什么,死活不同意。
穆文軒已經(jīng)被趕出了邱家,在離邱家不是很遠的一家旅店里面住著。
他在擔(dān)心,擔(dān)心那個身上已經(jīng)有了自己骨肉的女人。
當(dāng)邱岳銘還在和母親針鋒相對、一個人在書房苦悶的時候,何湘寧卻安靜地走進了老太太的臥房。
不知道兩代邱家的媳婦究竟說了些什么,當(dāng)邱岳銘被母親叫到臥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何湘寧也在。
她看著自己的目光復(fù)雜而溫情,似乎裝滿了一個妻子應(yīng)有的情愫,可是她接下來表達的內(nèi)容卻讓他的丈夫心涼如水,再也不發(fā)一言。
何湘寧表示她已經(jīng)懷上了穆文軒的孩子,而且可以用時間來證明這孩子絕對不會是邱岳銘的。她已經(jīng)對他沒有愛,請求邱岳銘給她自由,她會永遠感激他。
當(dāng)邱岳銘聽到妻子說懷上別人孩子的那一瞬,他突然失去血色的臉像一張白得透明的紙。那一刻,他的表情已經(jīng)寫明了他的回答。
他同意了妻子的請求。
丁老夫人用一種帶著憐惜與惱怒兼具的奇怪神情看著面前的兒子,還有兒子曾經(jīng)的妻子,一言不發(fā)。
不過當(dāng)何湘寧剛剛提到繼炎這兩個字的剎那,她卻像一頭發(fā)了瘋的母豹,猛地在床頭坐直了身體,兩只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
“你聽著,何湘寧!我可以不追究你被那個按摩師勾搭、不守婦道的丑事,我們邱家有錢,我甚至可以不會因為這件事在你離婚時少給你一毛錢!”
丁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何湘寧的小腹上,忽然間帶出一種狠辣的表情。
“不過,你記住!你可以帶著肚子里的野種離開,可你永遠不要打帶走我孫子的主意,你是知道我的,我丁淑賢對天發(fā)誓,你要是敢把他從邱家?guī)ё撸沂裁词露寄茏龅贸鰜恚愣亲永镉泻⒆樱阆朐囋嚨脑挘遗隳悖 ?br/>
何湘寧了解婆婆的為人,知道她是一個說得出就做得到的女人。看著自己微微有一絲隆起的小腹,她咬緊了雪白的牙齒,淚如泉涌。
而三個情緒激動的成年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臥房門口的縫隙中,一雙少年清澈的眼睛也在努力地抑制中慢慢流下了晶瑩的淚水。
何湘寧走了。
她知道在這件事上,她無論如何也爭不過自己的婆婆,爭不過家大業(yè)大的邱家。更何況在所有人的眼里,紅杏出墻的她又有何資格去爭自己的兒子。
看著雖然只有六歲,卻已經(jīng)快長到她肩膀的邱繼炎,即將離去的何湘寧感覺有太多的話想跟兒子說。
然而六歲的兒子卻連一滴淚都沒在她面前流過,他緊緊地抓著奶奶的胳膊,一張俊美的小臉上冰冷得像是深秋的寒霜。
何湘寧看著仿佛在一夜間變得更加老成的兒子,終于無奈的搖搖頭,離開了邱家。
她留在臥室里的唯一物件,是一套她看了無數(shù)遍的《紅樓夢》。
夏沐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自己叫何姨的,喜歡讀《紅樓夢》的女人。
何湘寧跟穆文軒回妙香鎮(zhèn)的第二年春,生下了他們的兒子,穆臨。
從她到穆家的第一天起,不管是穆臨出生前還是出生后,她都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關(guān)心呵護著夏沐。
對于從小就沒有親媽照顧的夏沐來說,這個外表高雅美麗,說話溫柔和善的女人,不僅對自己知冷知熱,更是用一肚子的學(xué)識,教會了年幼的夏沐好多人生的道理。
直至現(xiàn)在,他還記得何湘寧給他講《紅樓夢》里的人物時逗他開心的樣子。
“誰這么不長眼睛管咱們沐兒叫‘二木頭’,咱們沐兒又聰明又堅強,根本就跟書里的玫瑰花探春丫頭一個樣兒,以后呀,肯定也是個有好姻緣的人呢!”
這樣一個美麗又聰慧的大城市女人竟然真的嫁給了自己的爸爸,并且甘心跟他回到小小的妙香鎮(zhèn),辛苦地照顧自己和弟弟,夏沐有時候覺得,這一切都不太像是真的,倒像是一場午睡時短暫的夢。
而穆文軒自打同何湘寧結(jié)婚又生了小兒子后,人到中年的他,也終于有了些浪子回頭的感覺,認認真真地重新開起按摩館,支撐起一個家。
不過,有很多時候,敏感細心的夏沐也會發(fā)現(xiàn),那個在人前總是溫柔開朗的繼母,總會在月光如銀的夜晚,一個人站在窗前,遙望著不知名的遠方,落寞的眼睛里,似乎寫滿了無盡的思念。
已經(jīng)漸漸長大的他慢慢知道,繼母思念的是她之前的兒子,一個叫邱繼炎的男孩。
到夏沐十二歲的時候,爺爺奶奶已經(jīng)在前些年分別故去。不過有了溫柔賢淑的繼母,他開始覺得一直灰暗的童年慢慢變得幸福起來。
只是沒想到,剛剛幸福了四年的他和他的家,又遇到了一個艱難的坎兒。
何湘寧在夏沐寒假剛開始的時候,忽然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
她這病來得又急又快,經(jīng)常會無緣無故的暈倒,在省城的幾家醫(yī)院看了多次都無法確診,讓一家人急得火燒火燎。
因為無法確診入院而不得不暫時在家里臥床的她,開始越來越想念遠在京城的母親和邱繼炎。
大概是對病癥的莫名恐懼,她急切希望母親能把假期中的邱繼炎帶過來,在妙香鎮(zhèn)住上一段日子,她實在是太想自己的兒子了。
在幾次電話溝通未果后,何湘寧的母親只好親自去找從前的女婿邱岳銘。
邱岳銘雖然知道丁老夫人早就拒絕了何湘寧的請求,可是一見到昔日的岳母親自找來公司,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哽咽著,向他訴說何湘寧病重又無法醫(yī)治的情況時,邱岳銘的眼圈紅了。
他咬緊牙關(guān),和母親大吵一架后,親自把兒子送到何母處,并反復(fù)叮囑邱繼炎,媽媽現(xiàn)在生著病,讓他一定不要太任性。
已經(jīng)十歲的邱繼炎長得像是個上了初中的大小伙子,不僅個子高大,身體也非常結(jié)實。他一路平靜地跟自己的外婆來到了千里之外的妙香鎮(zhèn)。
雖然他沒有再婚的父親每年都會帶他與外婆見面,但他似乎與誰都不是太親,一張頗有棱角的臉上看不出他那個年紀孩子應(yīng)有的稚嫩。
當(dāng)夏沐一頭大汗地從市場上拎著一籃菜回到家里的時候,因為何湘寧久病而得不到細心照料的他頭發(fā)篷亂,衣衫不整。
他第一眼便看到家里面多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奶奶和一個讓他驚訝到合不攏嘴的英俊少年。
靠在床頭的何湘寧明顯精神了不少,神情里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四歲的穆臨爬在她的身上,臟兮兮的臉上一雙頑劣的眼睛骨溜溜地看著床邊的男孩。
不過,讓夏沐感覺有些意外的是,繼母的眼神里除了興奮與激動外,好像還有一些明顯的哀傷與失望。
不知道在自己回來這前,她與親生兒子的重逢是個什么場面。
“炎炎,這就是剛才跟你說過的夏沐哥哥,繼炎,沐兒比你大兩歲,快叫哥哥。”
“弟…弟,炎..…炎炎弟,你好!”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個比自己小兩歲卻高過自己半頭的少年面前,夏沐的口吃更重了。
高冷的少年將目光慢慢從爬在何湘寧胸前的穆臨身上移開。
“我連媽都沒有,哪來的哥?我沒有哥,他也不配做我哥,我哥才不會是個結(jié)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