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第六十四章
天煉劍消失,哪吒只是思慮了一瞬便反應(yīng)過來。沒了屏障的阻礙,他快步抱住楊戩,在他耳旁絮絮叨叨。
只是,玉帝和女媧都飲完了一杯茶,瑤池眾人等到蟠桃瓊漿吃完喝完,也不見楊戩有絲毫變化。
哪吒念完十遍靜心咒與清心訣,口干舌燥,白矖送了杯茶給他,被他輕輕推開。
他無力地癱坐一旁,滿頭是汗。
玉帝眼見哪吒念咒沒有效果。走上前去,施法令楊戩額頭天眼顯現(xiàn)。
楊戩額頭上的天眼不再是純粹的金色,而是隱約泛著些妖異的紫色。
哪吒看著玉帝手輕輕撫摸著楊戩的額頭,心中酸澀難忍,他其實不甚清楚制止不了楊戩的后果是什么,可是道心迷失四個字,已經(jīng)足夠讓他對楊戩的未來恐慌。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與淚水,站起身來,破釜沉舟般對楊戩道,“楊二哥,哪吒知道你難過的是什么,也知道……你躲避的是什么。可是你別忘了!師伯說過他們天命艱難,若你不在,要他們?nèi)绾螒?yīng)對將來這種種磨難!你雖錯過他們幾百年,可如今他們長大,三番五次救你于水火,也只是想讓你好好活著啊,二哥!你若出事,他們怎么辦?”
玉帝也鄭重道,“楊戩,我知道的楊戩,絕不是一個會逃避的神。你從前錯過那么多,如今,正好是你承擔(dān)起為人夫為人父責(zé)任的時候!醒過來吧。”
“二哥,嫂嫂和衍兒昱恒還在等著你啊!”
“什么?哪吒的嫂嫂?楊戩的妻子!”
“楊戩有妻子?還有衍兒昱恒……豈不是、豈不是……”
“豈不是剛才敖衍說的是真的!敖衍和昱恒太子是親兄弟!而楊戩之妻,便是他們的母親西海三公主!”
“不可能!倘若是真的,三界怎會無一人知曉!”
“對,不可能是真的!若是真的,昱恒太子怎會毫無龍族特征!”
“可他有天眼啊!”
“聞仲不是說有可能是自己修煉出來的嗎?”
“你聽聽你自己說這話心虛不心虛!”
是啊,開天辟地以來,天眼也唯有瑤姬花費萬年修煉出來過,其修煉之難可見一斑。
昱恒與楊戩的關(guān)系呼之欲出。
“三圣母,你可知二郎真君可曾婚娶過?”
“這……我自是不知,若我知道二哥他有妻有子,又怎會撮合他與嫦娥姐姐。”
“娘,這不怪你,舅舅自己都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三圣母,監(jiān)察神將!你們這是……承認(rèn)了剛剛敖衍世子說的話了?”
沉香睨了眼說話的神仙,“有何不能承認(rèn)的?我本就不認(rèn)為敖衍兄弟是那種會說謊的人。何況,新天條出世時、華山捉鬼時,危急關(guān)頭舍命救舅舅的人,便是敖衍和昱恒。”他義正言辭道,“舅舅說的他,就是他自己。”
眾人聽了沉香的話方才回味過來,剛剛楊戩醒來,說了不到五句話,每一句都在說他的妻兒,這是何等的分量。
“那嫦娥仙子算什么?”
“對啊,不能因為嫦娥仙子最近待在廣寒宮不露面就這樣玩弄仙子的感情啊!”
“對,若楊戩有妻兒,那嫦娥仙子算什么!月光宣言、豎旗為妖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舅舅這才剛恢復(fù)記憶!從前那些,必然是有其誤會。嫦娥姨母向來通情達(dá)理,何況他們?nèi)缃癫o婚約,此事如何,是舅舅的家事,不勞你們費心!”
眾仙議論紛紛,他們不免有些擔(dān)憂,擔(dān)憂自己剛剛對敖衍的態(tài)度,以及這么久以來對敖寸心母子的編排,是否會引起楊戩不滿。
轟隆隆——
昊天鏡內(nèi),傳來一聲響徹的雷鳴,震散了眾人的嗡嗡議論。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伴隨著無窮盡的雷鳴,哪吒攙扶著的楊戩輕咳一聲,吐出一口黑血,而后緩緩睜開眼,眼神明凈又慶幸,他一向威嚴(yán)冷厲的臉上,也有了幾絲溫潤。
他就要開口,太上老君一揮拂塵,消掉轟轟雷鳴聲。
楊戩此刻刻意溫和而清澈的聲音響起,“陛下,哪吒,女媧娘娘,謝謝你們。”
玉帝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對女媧道,“楊戩這封情印,是不是解了?”
“不錯。楊戩,你似乎每一次,都會予我以驚異。”
“那我們就回去了,”玉帝打斷女媧的話,又陰陽怪氣道,“多謝款待!”
“慢著,”女媧輕聲阻攔,“宮外雷鳴急促,陛下沒覺著有何異樣嗎?”
“異樣?你三十七重天到處都是電閃雷鳴,有什么算得上是異樣?”玉帝快言快語,不愿再寒暄。
“呵,那陛下看眼下這宮外天雷,可覺眼熟?”
礙于昊天鏡的視角,瑤池眾人看不到媧皇宮外,只能看到玉帝的表情由不屑到凝重,逐漸皺起眉頭。
“那是,功德引來的天雷劫。”玉帝邊說邊驚懼地看向楊戩,“那是,楊戩的劫!”
“二哥還有什么劫?!”哪吒急問道,反倒是一旁的楊戩平靜得出奇。
“了悟大道,斬卻塵絲,引劫成圣。”
女媧娘娘和太上老君幾乎同時出聲,一字一頓,震耳發(fā)聵。
“褪卻神的身份,忘記自己是父與夫,無上忘我,又能堅定自我,故而了悟大道。”女媧又道。
“楊戩啊楊戩!你真是令我大吃一驚。不過也唯有此,才不算辱沒你玉鼎門風(fēng)啊!”太上老君感慨道。
眾人呆了又呆,才反應(yīng)過來。
“成圣?陛下,娘娘,二哥他要成圣了?”哪吒不確定地反問,之前還憂傷不已的蓮花童子立時歡喜雀躍起來。
哪吒出聲打斷了瑤池的議論,眾仙還未說出口的震驚與驚懼全咽了回去。
“斬卻塵絲?”楊戩未在意哪吒的欣喜若狂,只是將這句話放在嘴邊反復(fù)思襯,半晌,楊戩抬起頭,“娘娘,我不想成圣。”
“楊戩他是瘋了么?”
“這下我相信敖衍世子是司法天神的兒子了,他們……都是瘋子!”
“不要趁機(jī)污蔑司法天神!!”
“哎你們說,司法天神為什么不想成圣?這可是神仙的至高追求啊!多少神仙修煉多年求都求不來的機(jī)緣!”
“是啊,成了圣,便不在玉帝王母之下,可與三清同起同坐,甚至不懼天道!”
“況且這成圣,也不是他想成就成不想成就不成的啊!”
“哦?不愿成圣?”女媧玩味地重復(fù)了一遍,卻未太過驚訝,“一個神成圣,必然會打破多種規(guī)則秩序,況且六圣之后,再無圣人出現(xiàn),也不知是圣人之位只有六個,還是無人有這資質(zhì)。所以,你若成圣,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無人知道。”
“開誠布公來講,吾亦不愿你成圣。可是,天劫既已降下,吾從未見過,應(yīng)劫之人能躲過天劫。”
“不,”玉帝開口,“有兩次,應(yīng)劫之人未應(yīng)天劫。”
“哦?”女媧饒有興致,等待玉帝說出連她都不曾在意到的三界秘辛。
“一是十二金仙玉鼎真人成圣之劫,二是龍族破孽之劫。”玉帝緩緩開口,隨意丟出兩顆重磅炸彈。
瑤池眾人大多竟覺著此神生參加的最有意義的盛宴便是今日這慶功宴,當(dāng)然,此時此刻慶功已然不是重點,重點早已成了楊戩。
而玉帝說出的話,眾人快速討論分析出三個信息。
其一,玉鼎真人是離圣人最近的神仙。
其二,壓制龍族數(shù)萬年的業(yè)障已破。再有些聰慧的神仙,已猜到龍族將復(fù)興。
其三,玉帝從來掌控著三界的一切,有些事,他不過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西海悅心宮
“衍兒,”黑袍錦衣男子快步走到珊瑚床旁,“我聽聞你在天廷……”
“舅舅,”床邊少年放下女子的手,起身行禮,“對不起,我沒忍住……”
男子沉默不語。
“可是舅舅可知,我的存在,我在天廷的出現(xiàn),本身已是龍族之恥!我又何必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何況,說自己的父親是誰,有何不對?難道,我身上流著的,不是楊戩的血嗎?”
“別提他。”
少年白凈的臉上眼眶微紅,神情卻一如既往倔強(qiáng)傲然,“舅舅若覺衍兒錯了,衍兒甘愿受罰!”
摩昂看他回西海還未褪下華服便來尋母親,腦中響起那日敖烈所言,“他不過是個孩子。”
他嘆了口氣,“不必道歉,你從未做錯。面對諸多對母親對龍族的羞辱,還能視若無睹,那才是真的做錯。”
少年偏過頭,掩住眼中淚水。
“衍兒,剛剛,我得知,哪吒在三十七重天說出了你們的身份。”
少年聞言錯愕地轉(zhuǎn)過頭,“還有,玉帝說出了龍族破孽之劫一事。”
媧皇宮
“陛下,那你可知道具體的避劫之法?”哪吒問道。
玉帝蹙緊了眉頭,“這……朕便不知了。”
“師父和恒兒……”楊戩低喃,而后低沉道,“龍族之所以能避過天雷劫,是因為恒兒。”
楊戩抬眼望向?qū)m外天雷,眼眶微紅,“我知西海天雷避讓,也知他是氣運之子。卻不曾深思,方才娘娘不也說想知道是什么讓天道偏愛到硬生生阻住那道天雷么,是恒兒啊。”
“我原還疑惑,雖他在海底日久,可有氣運護(hù)身,為何偏生深海寒毒纏身,數(shù)次致命。便是因為,他出生之時,身上氣運全用來抵住那道天雷,而恒兒,他那時那么小……”
“寒毒、寒毒,他身上龍族血脈被壓制,一個有著人族血脈的嬰孩,怎能受得了海底奔涌不息的寒冷。”楊戩氣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哪吒急忙扶住踉蹌的楊戩,“二哥,這不怪你,畢竟當(dāng)時你又不知!”
“是啊,我不知,我明知那是西海,卻就因為那是西海,那是……我不敢觸碰不敢靠近的禁地,所以我才沒有自己去走一遭,所以,才在我的親子遭受寒毒折磨之苦時,我卻在與他不遠(yuǎn)的凡間尋著奇珍異寶,好來日去賄賂天殺的天奴。”
“倘若,沒有師父,沒有陰差陽錯的子癸,是不是,今時今日,我便再也見不到恒兒?甚至不知道,在被我刻意忽視的西海,還有我的親生骨肉存在?”
“不,我會知道,我怎會不知,當(dāng)初,我可是分出一縷神識跟著師父去到了西海底啊,可,若子癸救不了恒兒,那他日神識歸位,我知道恒兒的時候,是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海底,被寒毒折磨,直至夭折?而我,只能用漫長無盡的余生,來悔恨。”
“二哥!你說的不對!不對!昱恒他活得好好的,十金烏殿下視他為親子,陛下娘娘就連師祖也那么疼愛他!”
“是啊,恒兒好好的活下來了,”楊戩輕輕點頭,眼中陰霾依舊,“那衍兒呢?那她呢?”
“派去跟著師父的神識歸位,我知道師父平安無事,便沒有查看其中記憶。直到兩個月后,也就是凡間六十年后,”楊戩閉上眼,臉上滑過淚水,“我偷偷潛入西海,眼見她為我為小玉為恒兒癡狂流淚,眼見當(dāng)時三歲模樣的衍兒因我因她而為海底生靈謾罵不容。可于她,我不敢再給她一個懷抱,甚至不敢再讓她見我一面。于衍兒,我無法以父親的身份來告訴他堅強(qiáng)……哪怕他就在離我不到十丈遠(yuǎn)的地方被其他孩童欺辱,我也不敢做出一點父親該做的事情。恒兒幼時有師父庇佑,可衍兒,他從來只有自己。”樂文小說網(wǎng)
“唉,楊戩,這也怪朕。”玉帝稍有愧疚地說道。
“不,是我無能,自以為守護(hù)著三界,卻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hù)不了。”
“都怪那天奴!也怪我,二哥,若我能早些理解你,也不會處處與你作對,也不會讓你在對付天奴的時候還要防備我!也就不會讓你如此分身乏術(shù),連去看望嫂嫂侄子都這么謹(jǐn)慎。”
西海
“哭吧,”男子將少年攬入懷中,眼神中滿是心疼愧疚,“衍兒,是舅舅對不起你。”
他們面前,赫然是一片血霧升起的三十七重天畫面。
而少年手腕,鮮紅血印觸目驚心。
“舅舅從來只會要求你做什么,卻不曾問你經(jīng)歷了什么,不曾問你累或不累。”
少年一向堅毅穩(wěn)重,可看了三十七重天父親的悔恨,又聽了他的話,再也忍不住,臉上的淚水如斷線珍珠,偏頭趴在男子肩上,嗚咽低泣。
他拍了拍少年后背,看向楊戩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嫌惡。
媧皇宮
“怪?是啊,那次潛入西海,天奴很快發(fā)現(xiàn),之后我便沒有再去過西海,為了打消天奴對衍兒的猜忌,我還利用了仙子,說了一番豎旗為妖的話。可是,今時今日,我已不會去怪任何人。”楊戩撐起身子,走到媧皇閣欄桿前,指著天雷,“成圣非我本愿,斬卻塵絲更是不可。若此天雷真的是我的功德,那我情愿用這份功德,換來吾妻寸心身體康健,恢復(fù)圓滿;換吾子敖衍往后所念必得,所向必達(dá);換吾子昱恒寒毒盡消,平安順?biāo)欤 ?br/>
此刻萬籟俱靜,唯楊戩聲音余音繞梁歷久不絕,響徹三界。
天雷在他的聲音之下,竟慢慢化為三團(tuán)光,而后消逝。
楊戩踉蹌退后,被哪吒玉帝雙雙扶住。
“二哥……”哪吒關(guān)心道。
“無礙,”楊戩擺擺手,卻是滿心滿意的如釋重負(fù),“陛下,我們可以回去了。”
“好!”玉帝重重點頭,扶著他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媧皇宮。
“對了,”楊戩頓步,沒有轉(zhuǎn)頭便開口道,“娘娘,伏羲大神一直都在你身邊,從不曾離開。”
女媧終于頹敗倒在地上,目送楊戩離去,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反應(yīng)過來的眾人才爆發(fā)出一陣越過一陣的議論聲。
“這便是愛情的力量嗎?”眾仙驚呼。
“癡兒、癡兒。”太上老君捋了把長須,雖在嘆氣卻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董郎,若你是二郎表弟,可能做到這一步?”
“娘子,于董永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勝過全天下。”
“董郎~”
“阿綠,你說這二郎神,真是情深似海啊!”
“情深有什么用?我看吶,二郎表弟這追妻路,還長著呢!”
“那咱們豈不是有更多好戲可以看啦!”
“今日就是我從小到大看過的最好的戲,真是便宜你了!臭魚日!”
“舅舅,娘親、娘親好像要醒了!”清瘦的少年推開男子懷抱,擦干眼淚,沖到珊瑚床前,“娘親,娘親!”
“衍兒,別哭,”敖寸心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敖衍通紅的眼眸,“衍兒,誰欺負(fù)你了?”
“沒有,無人欺負(fù)得了衍兒。只是娘親,衍兒等你醒來,等得太久了。”
“衍兒,對不起。娘又讓你擔(dān)憂了,娘總是保護(hù)不了你。”
“娘!衍兒不需要你保護(hù),衍兒只希望,娘親能保護(hù)好自己,就當(dāng)為了我。今日,當(dāng)著舅舅的面,衍兒向你發(fā)誓,從此以后,衍兒再不會流淚。”
“三妹,”摩昂笑著走近,“敖衍真的不是因為你才哭得這么狠的,我作證。只是,他壓抑得太久了。”
“大哥,謝謝你!”寸心真情實感道。
“還和我客氣什么?”
她臉上掛起一抹甜甜的笑意,“我是謝你,幫我把衍兒教得那么好。”
“好了,你才剛醒來,身體恐怕還很虛弱,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寸心搖了搖頭,思索道,“沒有,方才仿佛被一種力量喚醒,醒來就看見成了小哭包的衍兒,大概,是衍兒的哭聲把我喚醒的吧!”
“娘親!我不是小哭包!”敖衍卸下穩(wěn)重威嚴(yán),急忙反駁。
摩昂回憶著剛才楊戩的宣言,卻也只是掛著寵溺的笑意,沒有多說什么。
“好好好,我們衍兒不是小哭包,我們衍兒是最堅強(qiáng)的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