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伯爵的婚禮(五)
管家上樓的這段時間,祈天河正在淺淺抿著先前沒喝完的花茶。
李連注意到他手腕上有墨痕,遞過去桌上的一張帕子。
祈天河接過擦了擦,道了聲謝。
站在角落的女仆一動不動,冷眼望著這一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本空洞的雙目多了幾分耐人尋味。
突然祈天河別過頭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過后輕輕揉了揉鼻尖,眉眼間泛起一絲擔(dān)憂:“管家會不會偷偷說我們壞話?”
“……”向來寡言的陳點水看了他一眼:“你的擔(dān)憂還真是……別具匠心。”
祈天河心道分明這人的成語用得更加別致。
正說著話,管家板著一張臉,順著蜿蜒的樓梯緩慢朝下走來,幾乎聽不到腳步聲。
到樓梯口時,他稍稍駐足了一瞬,眼神多在祈天河身上停留了幾秒。
祈天河:“是錯覺么,他好像多看了我……”
“不是。”柳天明離得近,適才看得十分真切,瞬間給出一個篤定答復(fù)。
這時管家已經(jīng)來到近處,祈天河咳嗽一聲,問:“今天有什么活動?”
“跳交際舞。”
大廳位置已經(jīng)足夠,外界陽光也不錯,管家卻領(lǐng)著他們朝上走:“訂婚宴上會有這個環(huán)節(jié),需要各位提前熟悉舞步。”
祈天河盯著管家的背影,突然問:“羅斯特先生在哪?”
管家猛地停步,轉(zhuǎn)過頭來目光一改平日里的死氣沉沉:“你從哪里聽來老伯爵的名字?”
祈天河笑著回答:“當(dāng)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實際是來自道具血珍珠的介紹:羅斯特夫人的陪嫁。
管家嘴唇動了好幾下,最后用一種幾乎是命令的語氣說:“交際舞很重要,多用點心在這上面。”
祈天河一副受教的表情,然后轉(zhuǎn)頭對旁邊的柳天明道:“午飯時我們可以去問問外面的那位夫人。”
柳天明配合說:“想必她一定有同樣的疑問,你是從哪里知曉這個名字的。”
李連插了一句:“如果是秘密,估計是古堡里誰不小心說漏嘴了。”
連陳點水也進行了難得的發(fā)言,瞥了眼祈天河,明知故問:“平日里你和這里的誰接觸最多?”
管家:“……”
果然這些勇士們都被攻略了。
然后他再一次用剛下樓時那種詭異到無法描述的眼神去看祈天河。
祈天河:“……”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不過現(xiàn)在容不得他深入思考,玩家和npc間的對峙隱隱讓氣氛變得開始僵硬。
羅斯特先生,也就是管家口中的老伯爵似乎是古堡的一個禁忌,不能被人提起。而祈天河的威脅幾乎明晃晃擺了出來:如果不說個清楚,他就去散播是從管家那里聽來的消息。
管家面帶猶豫之色,心底里有了一兩分動搖。
祈天河這時緩緩?fù)鲁鲎蛲韽氖旨苌峡吹降拿郑骸鞍茬鳌!?br/>
管家瞳孔一顫,第一反應(yīng)就是老婦人跟他說了什么,然而再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我們只是喜好聽故事罷了。”祈天河重新掛起一貫的笑容:“人年紀大了,不是也很喜歡跟小輩聊起從前的事?”
親身體驗到這人胡攪蠻纏的本事,管家下意識控制住雙手,擔(dān)心一個沖動遵循了內(nèi)心的想法,把身后不停瞎嗶嗶的混蛋推下樓去。
“羅斯特先生是伯爵的父親,”管家背過身繼續(xù)往上走,不去看祈天河那張可惡的臉是他最后的倔強:“幾年前因病去世了。”
祈天河:“他生前似乎夫妻感情不睦。”
管家再一次忍不住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看。
祈天河卻在繼續(xù)緩步往上走:“都說愛屋及烏,伯爵母女關(guān)系不好,我想著羅斯特先生或許占了部分原因。”
空氣時不時就因為他的發(fā)言沉默一瞬。
“老伯爵他……說了謊,”片刻后,管家眼神晦澀不明,終于道:“他不該跟夫人說謊的。”
樓梯的盡頭是以前從未到訪過的三層。
一眼望去全是房間,幾乎達到密集的程度,和二層隔好幾米才有一間屋子形成強烈的反差。
一個黑色的小點突然飛過來,祈天河下意識低頭,聽到有什么東西從上方盤旋而過。
管家用拐杖幫他趕走了蝙蝠。
“這里平常沒什么人來,難免有些蝙蝠蜘蛛什么的。”
他說得平淡無比,仿佛壓根沒有看到貼著墻爬過的一只巨大蜘蛛。
“為什么不清理掉?”祈天河奇怪地望著周圍,天花板上蛛網(wǎng)密布。與之相比,一二層雖裝修簡陋,至少收拾的很干凈。
“有些生物繁衍能力很強大,尤其是一些蟲卵,”管家扯出一個笑容:“你給它們騰出一個窩,反而不會太胡來。”
祈天河冷聲問:“就像玫瑰花叢里的變異蝙蝠么?”
管家點頭:“它們選擇在那里安家。”說著忽然就提起剛剛怎么也不愿意談到的老伯爵:“老伯爵也一樣,有段時間很渴望能擁有一個家人。”
祈天河抓住機會,重新提起‘安琪’這個名字,詢問身份主人的名字。
“不是昨天才見過?她還很喜歡你。”管家邊說推開眾多房間當(dāng)中一扇最大的門,里面相當(dāng)空闊,最前方鑲嵌著一面巨大的鏡子,木質(zhì)地板,縫隙里卡著黑泥,不時有蟲子沿著溝壑飛速爬動。
從布置構(gòu)造來看,這是一間被棄用的舞蹈室。
祈天河只是隨便掃了眼內(nèi)部,心里卻在思考管家說的話,根據(jù)他的暗示,安琪就是羅斯特夫人……昨天那個喜怒無常的老婦人。
管家又給他們搬上來一個留聲機,瞧著很沉,彎腰放置時仿佛能順勢壓垮一個人。
他親自示范了舞步,懷抱著空氣像是抱著一位曼妙的舞伴,哪怕身軀有些僵硬,跳起舞來優(yōu)雅的氣度不減。
管家只演練了一遍男步,當(dāng)然玩家也只用學(xué)習(xí)男步。
“如果你們想跳得更好,可以邀請女仆做練習(xí)舞伴。”
柳天明當(dāng)真下去做邀請。
緊隨其后的是李連,一連失利兩天,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必須抓住當(dāng)下的每一個機會。沒過多久陳點水也去了。
祈天河想到每天早上像是幽靈一樣,靜靜站在門口等玩家開門的女仆,渾身上下寫滿了拒絕。
誰知管家看著他,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會去的樣子。
祈天河:“……”
你又知道了什么?
其余三名玩家很快領(lǐng)著各自的舞伴上來。
女仆面無表情地挽著男方的胳膊,完全看不出這個年紀該有的羞澀或者自信。
柳天明最先虛攬著一位女仆的腰翩翩起舞,突然問起了關(guān)于古堡的問題。
女仆轉(zhuǎn)了一圈,背對著其他玩家,用口型對他說了什么。
祈天河透過鏡子中模糊的倒影推測出只有邀請舞伴,才有機會詢問到線索,然后他走到了管家面前……試問這里有誰會知道的比管家多?
“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您跳一支舞?”祈天河彎腰伸手,做足了紳士禮。
管家面色怪異……終于還是決定對他下手了么?
“我年紀大了。”他沉聲道。
祈天河認真說:“我就喜歡閱歷多的人。”
管家并不感動,然后拒絕了他。
對npc死纏爛打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祈天河無奈,退而求其次,轉(zhuǎn)身去樓下尋找女仆。
此刻幾乎所有女仆都有正在忙碌的事,只有一個落單的,似乎是專門在等人邀請,對方輕易便答應(yīng)了祈天河的請求。
留聲機里播放著一首慢節(jié)拍的音樂,女仆的交際舞很到位,祈天河雖然談不上擅長,現(xiàn)實生活中也接觸過,一曲快跳完,沒有出現(xiàn)不小心踩到女方腳的窘?jīng)r。
“聽說老伯爵夫婦感情不好的原因是因為某個謊言。”
有了接觸后,祈天河終于開口提起正事。
女仆口吻生冷:“老伯爵有些健忘,經(jīng)常落下筆記本。”
“筆記本?”
“老伯爵有些健忘,經(jīng)常落下筆記本。”
女仆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復(fù)讀機。
又跳完一支舞,祈天河很體貼地讓女仆休息等一會兒,自己去給她倒杯水來解渴。
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女仆猶如木偶立在原地不動。
祈天河感興趣的是三層過于密集的房間,他依次去推了一遍,無一例外上了鎖。鎖頭銹跡斑斑,可見有些年頭。
正準備去尋找趁手的撬鎖工具,突然想到小鏟子,祈天河試著對準鎖頭來了一下,咔嚓一聲,還真開了。
“我當(dāng)初不該嫌棄你的。”祈天河收起小鏟子時喃喃了一句。
屋子里有一股怪異的味道,因為很潮濕,木制的桌角幾乎全部裂開,仿佛打從骨子里就散發(fā)著腐朽與墮落。最引人矚目的還是桌上擺放的一排透明罐子,清一色的蝙蝠泡在黃褐色液體里。
祈天河往里走得時候踩到了什么東西,十分硌腳,低頭一看,是又細又脆的骨頭。
“應(yīng)該是動物的骸骨。”冷不丁身后飄來一道聲音,祈天河猛地站起身,看到是柳天明時,怔了下。
這人走路怎么都不帶發(fā)聲的?
柳天明徑直走過來,毫無顧慮地撿起一根相對完整的骨頭低頭研究,然后又拾了幾根散落在周圍的骨頭,拼湊在一起,雖然少了一部分,不過勉勉強強可以辨認出是只蝙蝠。
祈天河:“老伯爵要么就是有什么變態(tài)的癖好,要么就是在做某種研究。”
柳天明認同這一看法:“去其他房間看看。”
房間很多,但里面的東西大同小異,不一會兒就轉(zhuǎn)了個大概,最后只剩里側(cè)的一間房。這間屋子似乎比較特殊,多上了一層鎖。
祈天河靠著一把小鏟子,無論去哪都猶入無人之境般來去暢通,連柳天明都不禁多看了一眼那把狀似平平無奇的鏟子。
屋子里還挺整潔,比先前幾間房要好太多,就是墻上貼著很多稀奇古怪的畫報。
柳天明檢查柜子時,祈天河被灰塵嗆得不行,走到窗邊,意外看到了花盆后塞著的一個小本子。他抖了抖上面的土,走到一邊翻閱,順便招呼柳天明來看。
柳天明:“你看完后給我總結(jié)一下就好。”
祈天河‘嗯’了聲,不過尾音是帶著疑惑的語氣。
柳天明:“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死者的遺物有附著詛咒的機率,會通過媒介傳導(dǎo)。”
他想了想,舉了個例子:“貞子在這方面就做的很好。”
“……”
有道理。
可惜有外人在,否則他可以讓鸚鵡看了后再總結(jié)給自己,對方有看新聞的習(xí)慣,應(yīng)該是識字的。
這時鸚鵡不冷不熱說了句:“想要我啄你腦袋么?”
祈天河識趣閉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里的筆記本。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外國人都這樣,日記寫得像是自傳一樣。
前半本的論述就是普通的心靈歷程,可以總結(jié)為少年羅斯特之煩惱,這位羅斯特先生一出生便繼承了父母留下的巨額遺產(chǎn),還有一個代表身份的頭銜,長大后更是生得高大俊美。
套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物質(zhì)上的東西全都滿足了,人就會開始追尋精神上的愉悅。這個時代還沒有什么完善的慈善晚會,愛心捐助等,書籍也是乏善可陳,至少羅斯特先生不愛那些受人追捧的詩句。
平靜的日子在某一天被打破,一位美麗的女士被關(guān)入高搭,當(dāng)然也有人說她被燒死了,關(guān)于血腥瑪麗的故事就此開始流傳,人們唾棄她種種作為的同時,又被不老的傳說所吸引。
羅斯特先生也心動了。
他英俊,又有著數(shù)不清的財富,如果能延續(xù)生命和外貌,那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適逢當(dāng)年不少作家敏銳地發(fā)現(xiàn)市場,涌現(xiàn)出一批關(guān)于吸血鬼的佳作,還給吸血鬼做了明顯的分級,其中最容易捕獲的一種就是蝙蝠。
羅斯特先生沉迷其中,先是遍地去尋找吸血鬼的蹤跡,到了三十歲還無果后,便開始自己投資研究。
現(xiàn)在人研究講究科學(xué)和實驗,放在幾個世紀前可不同,那時候全憑天馬橫空的想象力。譬如很長一段時間流行于歐洲的放血治療法,還有鑿開腦殼治病等等。
敢想且敢做。
羅斯特先生很好地延續(xù)了這種風(fēng)格,把自己關(guān)在實驗室天天研究什么蝙蝠老鼠,開始時在幾個仆人身上做實驗,后來研究出變異能在土里存活的蝙蝠后,不知是什么給了他勇氣,認為研究大有所成,實驗?zāi)繕酥饾u發(fā)展為自身。
祈天河把這些原封不動告訴了柳天明。
后者沒有為羅斯特的大膽感慨,反而冷靜問:“后來呢?”
祈天河:“四十歲這年,這位異想天開的伯爵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他認命了,得了一種怪病,轉(zhuǎn)而尋求主的拯救。”
“……”
這下連柳天明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祈天河繼續(xù)道:“日記的末尾有寫到他去教堂禱告時愛上了一位虔誠的教徒。”
說到這里,祈天河已經(jīng)能猜到后面發(fā)生的事情,虔誠的教徒認為是找到了有共同信仰的伴侶,誰能想到這位伴侶一半沉在黑暗里,還有怪病。
柳天明搖頭,沒評價故事本身,說出來時間太久了,提議回去。
祈天河想法一致,離開時猶豫了一秒,還是決定帶上那本日記。
接下來的一整天,基本沒有發(fā)生什么怪異的事情,只是在晚飯后管家第一次做了強調(diào):“今晚是月亮最圓的一天,夜間最好不要出門。”
九點不到,古堡里便是一片死寂,平日里忙碌的女仆也早早不見了蹤影。
管家因為伯爵要見他一面,便跟著玩家一起爬樓梯。
到了二層,親眼目睹李連纏著祈天河要跟他住一屋,他陰測測做提醒:“伯爵不喜歡膽小的人。”
暗示這么做會拉低印象分。
李連早就有所權(quán)衡,橫豎這次生存目標只需要活到訂婚宴結(jié)束,被伯爵選定得到好處是錦上添花,實在困難的情況下自然是保命更重要。
“沒事。”李連撓撓頭,還是想和祈天河住。
擔(dān)心自己房間里那東西繼續(xù)鉆出來把心臟當(dāng)零食咬食,他今晚可沒處跑。
管家強調(diào):“別忘了你是不遠千里而來求娶伯爵的。”
不知道為何被接連阻止,李連朝祈天河求助地一瞥。
祈天河淡淡道:“這種事重在參與。”
李連忙重復(fù)說:“不錯,凡事要講究緣分。”
厚重的門被關(guān)上。
李連忍不住說:“夠義氣!我欠你一回。”
祈天河靠在床上看日記本:“不客氣,我一個人晚上也不敢睡,需要和人換著守夜。”
李連笑了:“你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聞言祈天河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上的日記本:“我沒在開玩笑,柳天明說這玩意可能招來詛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