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
你愛他什么?魏新則曾經(jīng)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
當時我們正坐在學校門口的拉面館里吃拉面。這家拉面館做的面并沒有什么特色,只是很家常,雖然不是大多數(shù)學生午餐會選擇的食物,但我偏愛這一口,還時常拉上魏新則這個不愛吃面條的家伙,所以通常的情形是這樣的,我吃面條的時候魏新則吃著從別家店鋪里買來的各式食物。
拉面館里老舊的風扇在頭頂呼哧呼哧轉著,動靜很大卻并沒有帶來多少的清涼。胖胖的老板娘穿著翠綠的花裙子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玩著沒什么技術含量的手機游戲,水果忍者。店里除了我和魏新則以外還有另外兩三個食客,正低著頭大口大口地扒拉著面條往嘴里送,一副餓壞了的模樣。
魏新則說話的聲音被風扇的轉動聲遮掩了一大半,但還是剛好能傳到我的耳朵里,我放下筷子,細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后對他說:我不知道。
并不是不想認真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我十五年的人生里有那么三五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這些人其中,蔣延絕對是給我人生留下最濃墨重彩一筆的那個人。小時候,他是我崇拜的對象,是我渴望靠近的存在;長大一點的時候,他是我歡樂的來源,也是我憂愁的根源所在;現(xiàn)在,我想真正地去了解這個人,了解他的冷漠和無情,了解他的柔軟和哀傷。
我曾經(jīng)也懷疑過,我對蔣延的種種情感是不是只是對父親的向往亦或孩子對父親的愛的一種變相解釋。
現(xiàn)實告訴我,不是的,我嫉妒樂頌嫉妒的要死,恨不得她能立刻死掉。除此以外,我心里還時常有個聲音在叫囂:我想成為蔣延的唯一,想在他疲憊的時候抱抱他,在他不開心的時候親親他,我想把世界上最美麗的玫瑰送給他,即使美麗的玫瑰都帶刺,但我會在遞給他之前將刺一一拔掉。。
“樂寧,你在說什么渾話,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嗎?我很愛你的母親。你該看看心理醫(yī)生了,我給你預約明天的。”蔣延皺著眉,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那一刻我只覺得渾身冰冷,為什么要那么看著我呢?我只是很喜歡你啊。
我像是一只蟄伏許久的獅子,想要扒開真實世界里的血腥和殘酷:“蔣延,樂頌根本不愛你,在她沒傻之前,她頻繁的和別的男人見面,你不知道吧?她在你面前演的那么乖那么賢惠,好像真的是你的好妻子,我的好媽媽一樣,但其實呢,她左右逢源,既不敢跟你離婚,還想跟別的男人好,那次的粉玫瑰你不也猜到是誰送的了嗎?你以為她喜歡的是雛菊,可她其實最喜歡的是粉玫瑰。”
蔣延的臉瞬間變得一片陰霾,眼神讓屋子里溫度降了好幾度,但我還是說了下去:“要不是你那次發(fā)現(xiàn)她出去,她現(xiàn)在也許就在和那個叫林意的男人卿卿我我。”聽到林意的名字,蔣延有瞬間的迷茫,他已經(jīng)不記得那個樂頌曾經(jīng)的未婚夫,那個是我親生父親,那個當年被他打壓的快要無法立足的男人。十多年的時光里,他被虛偽的樂頌給甜壞了。
我看著蔣延,對他說:“蔣延,樂頌讓我叫那個人爸爸。”
這個男人果然在聽到這句話之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一手揮掉了桌子上所有的東西,其中包括他最愛的古董花瓶。
花瓶從桌子飛到地上,然后再變成碎片,只需要不到兩米的高度以及三秒的時間,脆弱的東西就是這么易碎,還好,我不是它,如果要是比喻的話我應該是那個楠木雕花的筆筒。
看著毫不起眼,摔在地上也同樣毫發(fā)無損。
花瓶碎掉的同時門外響起一聲重物摔落在地的聲音。
我打開門一看,是樂頌。
她臉上血色全無,白得像一只鬼,雙手緊緊捂住腦袋,全身顫抖。
樂頌一定聽到了我和蔣延的對話,否則她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子。
催眠并不是絕對的可以抹去一個人的記憶,它只能讓人短暫性地失去記憶,一旦遭受到某種強烈的觸發(fā),這個人的記憶還是可以恢復的。
蔣延蹲下身體,輕拍著著樂頌的背:“樂頌乖,告訴我,你是不是想起來什么了”
樂頌沒說話,而是在我和蔣延沒有一點預料的時候站起來沖了出去。她的速度很快,快到矯捷的蔣延都沒能抓住她的衣角。
我和蔣延趕緊追她,樂頌現(xiàn)在很不對勁。
樂頌穿著睡衣奔跑在馬路上,似乎后面追著她的我和蔣延是洪水猛獸般的存在,偶爾她會邊跑變朝我們望一眼,但是臉上是十足十的恐懼,我不知道她是在怕我還是在怕蔣延,她拼足了勁地向前跑,兩只拖鞋早就跑丟了,光著腳踩在柏油馬路上,我想,她的腳肯定擦傷了。
那天的山路很黑,路燈壞了好幾個,我第一次對蔣延這棟別墅的位置很不爽,為什么要在山上,在市區(qū),肯定會有路人幫我們攔住樂頌的。
在即將拐彎的時候,我感覺一束光從那頭照了過來,那是汽車的光,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預感,我和蔣延在那束光出現(xiàn)的時候同時朝樂頌喊:“小心汽車!”
但是沒用的。
樂頌在遭遇重創(chuàng)后先是被撞的飛起了五六米,然后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什么,我看到她像紙片一樣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下落的時間很長,長到我在朦朧的燈光里可以看清她臉上所有的表情變化。她看著我,像小時候一樣,滿臉的寵溺和溫柔,除此以外,還有一種深深的解脫,我的心里閃過兩個字:媽媽。
我的情敵要消失了,可我的媽媽也要消失了。
大片大片黑色的液體在樂頌的身下流淌著,一個人怎么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液,多到變成了小溪,成為了我很多年里揮之不去的噩夢。
蔣延像是一縷游魂般朝著樂頌走了過去,他先是探了探樂頌的呼吸,然后跌坐在了原地。他的身體此時籠罩著一層灰敗的氣息,連躺著的樂頌似乎都比他要鮮活一些。
我知道,樂頌沒了呼吸。
她終于離開了這個對她而言像是一場戲劇的塵世,而我們活著的人還將繼續(xù)痛苦而又絕望的茍活,因為得到不想要的愛而殘忍,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愛而墮落。
死亡的喪鐘已經(jīng)敲響,上帝慈悲的目光望著地上跪著的禱告者,他給予他們生的權利,卻不能決定他們死的變數(shù)。這大概是這個天地主宰者唯一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