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zhí)
最終還是打了車。
雖然我很喜歡坐公交車,但周末公交車上人多的讓我連上車都艱難。
魏新則黑著臉數(shù)落我:“這你要是上去的話得被擠成肉餅,行了,打車去,我送你回去。”
出租車師傅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胖胖的,長的有點像彌勒佛,說話操著一股濃重的京腔,人很熱情,一路上都在和我們不斷搭話,諸如“在哪里上學啊”、“作業(yè)多不多啊”之類的話。話題從我和魏新則轉(zhuǎn)到自己家的兒子如何如何貪玩如何如何不好好學習。
我向來是不太喜歡和生人交談的,但魏新則不同,一路上都在和司機侃侃而談。我挺感謝他的這一點的,不會讓我和司機師傅都覺得尷尬,也很好地調(diào)和了車內(nèi)氣氛。
在堵車的間隙里,魏新則已經(jīng)和師傅開始稱兄道弟了。”
他總是有一種本事:能迅速和任何人打成一片,他的這種交際的能力常常讓我覺得驚嘆。
到底目的地的時候,司機師傅大方地幫我們抹去了計價器上的零頭。
“行啊,魏新則,我看那個大叔好像愛上你了。”我打趣魏新則。
魏新則朝我翻了個白眼,把我的劉海揉的一團亂,有些氣急敗壞地罵道:“你趕緊停止你齷齪的想法吧,小爺只喜歡女生,不喜歡跟我爸差不多大的中年大叔。更何況剛才那大叔脫發(fā)那么嚴重。”
“可是臨走時大叔看你的時候眼睛里都冒愛心了,戀戀不舍的。”我繼續(xù)揶揄他。
魏新則作勢要打我,我只能趕緊跑,惱羞成怒的男生最可怕了。魏新則此時炸毛的樣子已經(jīng)從貓轉(zhuǎn)變?yōu)榱死匣ⅰ?br /> 打打鬧鬧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
蔣延有多處房產(chǎn),這所京郊的小別墅只是其中的一所。小區(qū)里數(shù)目花草很多,住戶少,平時都是十分僻靜的,今天被我和魏新則這么一吵鬧,倒是多了那么幾分人氣。
“魏新則,我到了,你要進去坐一會嗎?”
家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個美好的字眼,可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
家應該是由爸爸媽媽還有孩子組成的,可我從未真正的擁有過爸爸媽媽。
家里的氣氛該是溫暖的,可我從未從這個地方感受到任何的溫暖。
我本應熱情地邀請魏新則來我家作客的,可我在一瞬間感覺到莫大的沮喪和羞愧。即使是魏新則,我也不想讓他看清我的處境從而可憐我。
好在魏新則拒絕了,“阿寧,我就不進去了,家里的畫還沒畫完。”
他慈悲的目光看著我,像天神憐愛地注視著自己最小的孩子,我們還太小,卻已經(jīng)飽嘗絕望和孤寂的味道。
我不想和他走,但同時我也舍不得他走。
魏新則離開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敲門。
開門的是樂頌。
“寧寧,我的草莓呢,我的草莓呢?”
樂頌像個小孩子一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嘟嘴賣萌,蔣延很吃他這一套,我也不例外。
包里的草莓是我和魏新則在超市里買的,飽滿鮮紅。超市的賣貨阿姨夸下海口:不甜不要錢。但其實有點微酸。
“寧寧,剛才跟你一起的人是誰?同學嗎?看著比你大。”蔣延眼鏡下平靜無波的眼神看向我,帶著點微涼的感覺,像是初冬的第一場雪。
樂頌抱著一盤子草莓跑去看動畫片了,我剛回房間不久蔣延就走了進來。
“他是我美術班的學長,叫魏新則,確實比我大,已經(jīng)高一了。”
“所以,你在早戀嗎?”我坐在床上,蔣延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不知怎么的,我感覺他在生氣,他一生氣的時候眼睛就會微微瞇起。
其實只要說不是早戀就可以了,但不知怎么的,我內(nèi)心的怨氣突然間傾瀉而出。
“我早戀又怎樣?這和你有關系嗎?我們是真正的父女嗎?你和樂頌從來都只顧著對方,你們根本不在乎我。那我早戀還和你們有什么關系?”
我每說一句話,就覺得像把自己的心剖開一樣難受,我歇斯底里,我像個小丑一樣激動,可蔣延還是不動聲色,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發(fā)瘋。
“蔣延,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我連樂頌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要不是因為我有一張和樂頌相像的臉,你是不是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我氣的發(fā)抖,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我捂住自己的雙眼,不想讓蔣延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
你高高在上,我渺小如蟻,可我很想靠近你,哪怕你不愿給我一點點的回應。
我哭了很久很久,我從不知道原來我的眼淚,我的委屈這么多。
過了良久,隱約有一雙手放在我的肩頭,那只手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到我的肩膀,然后沿著血管一路向下,到達我的心臟,那溫度一點都不像他的眼神一樣,反而是暖暖的。
“別哭了。”只要三個字,我就丟盔棄甲想為他去死,我怎么這么賤啊。
“樂寧,我不討厭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對樂頌,對你。”蔣延的聲音里難得露出一些叫作脆弱和無奈的東西。
我不知道讓他脆弱的東西來自于哪里,但也許,最初的最初,我們?nèi)齻€人大概也幸福過。
我突然想起來一點久遠的事情。
在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有一次樂頌帶我去公園玩,那天的天氣特別晴朗,溫暖但不炎熱,公園里有很多人,有遛狗的,有帶著孩子一家三口散步的,還有鍛煉身體的大爺大媽。
我被放在一塊沙地上玩耍。就在我玩沙子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遠處一只白色的牧羊犬脫離了主人的繩索,朝著我和樂頌的方向奔過來,樂頌嚇的白了臉但她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把我抱起來,旁邊看著我們玩耍的蔣延雙手緊緊護著我和樂頌。雖然后來狗主人及時制止了牧羊犬,但我還是嚇得哇哇大哭,蔣延和樂頌看到我哭都有些不知所措,一個用溫柔的言語哄著我,一個忙著從媽媽包里找奶瓶。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也許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記憶的碎片就已經(jīng)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我的血肉當中,只等到將來某個瞬間突然釋放。
上帝在造人的時候想:沒有一絲偏頗地去創(chuàng)造吧,我想讓他們每個人都幸福。可后來,上帝的孩子們越來越不幸福。于是上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對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