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
當天下午, 宅子后院角門停著一輛馬車,徐平親自駕車,請林若扶上車。
太陽被屋檐遮擋住, 照不到角門這方陰冷的天地, 林若扶望著地上混著黑色污水的雪泥,心里空落落的。
寒風灌進她的衣襟里, 輕薄的披風不足以御寒, 她渾身冰涼, 似乎失去了知覺。
但更冷的,是她的心。
她忍不住牙齒打顫, 思考自己未來的路, 越想便覺得前途無光。
中午之后,林若扶清楚地意識到一點——公子不喜歡自己。
以往那些她引以為傲, 使得肅陽無數公子追捧她的手段無處可使,便要被送回肅陽。
她曾幻想過無數個和公子初見的場面。
宅子里偶遇,一見傾心。
亦或者收攏人心,使他聽聞自己的名聲,招自己想見,自此為他做一朵溫柔的解語花。
可怎么也沒想到, 卻是剛才那樣的場景, 冷漠疏離地站在自己面前,居高臨下, 三言兩語間便定了自己的命運。
她不想灰溜溜地被送回肅陽。
肅陽的小姐妹們, 都知道她被送來鶴壁給公子做妾,如今被送回去,定會對自己冷嘲熱諷,更別想再嫁個什么良人。
庶出那群姐妹, 雖然畏懼母親的手段,不敢嘲諷自己,但肯定會在心里瞧不起。
父親因自己失了官職,怕是殺了自己的心都有,哪會再替自己謀劃。
到頭來,她只能嫁個尋常人家,終日操勞家務,誰都可以爬到自己頭上欺負自己。
林若扶打了個寒噤,她不能回去。
她抱著包袱,抬起頭來說:“徐護衛(wèi),我想見姜姑娘一面。”
即便是留下做侍女,她也愿意。
至少還有機會,可若真的被送回肅陽,那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等待自己的,只能是嫁給一個普通男子。
她不能放棄,出云觀的道長說她是鳳命,現在這些也只是一時的磨難而已。
只要姜姑娘原諒她,她就能留下來。
徐平面無表情地拒絕了她的請求,“林姑娘,你還是趕快上車吧。”
林若扶站著不動,執(zhí)拗道:“若是我見不到姜姑娘,就不會上馬車。”
她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遞到徐平面前,“徐護衛(wèi),就勞煩你稟報這一次,我只想求姜姑娘幫我父親說說情。”
徐平看了一眼,表情不太好。
這是支做工精細的金簪,金絲拉的極細,蝴蝶仿佛下一刻便要展翅飛走。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簪子尾部有只小鳥印記,是當初在襄州時,公子令陸家名下的銀樓專門打造的一批首飾獨有的印記。
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剛好經手過。
當初林奉云將人送到鶴壁時,他本不知如何安置,但因為她頭上那支金簪,誤以為是公子所贈,便將人安置到了宣儀閣。
現在想想,自己當初怎么就犯蠢了,明明對小姜姑娘和公子的事情有所耳聞,卻把人留下來,還因為怕公子嫌自己煩,猶豫著沒有請示。
他吃過一次虧,不會再吃第二次虧。
但若是就這樣拒絕,讓金簪流落出去,有人同自己一樣誤會,又會再生事端。
徐平稍稍猶豫,便接過了金簪。
“你先在此等候,我去去就來。”
林若扶松了一口氣,緊張地揪住懷里的包袱,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自己待會兒見到姜瑩,該怎樣求她原諒自己,讓她在公子面前求情不要撤了父親的官職,再想辦法令自己留下來。
護衛(wèi)的話,她多少聽進去了些。
公子不喜歡自己,若是繼續(xù)去求公子,反而會火上澆油,惹得公子更加動怒,現在眼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求姜瑩。
能跟何蕪那個傻子玩到一塊去,姜瑩就算有手段,但也應該不會狠心到哪里去。
畢竟這些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姑娘們,最不缺的就是心軟,和無用的善良。
午后的太陽暖洋洋,姜聞音在院子里曬太陽,聽到徐平求見時還愣了愣,然后讓寒月把人請進來。
“見過小姜姑娘。”
徐平一進來,便立即行了個禮。
姜聞音揮手讓他不必多禮,歪歪腦袋,好奇地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徐平摸摸鼻子,將留下林若扶的緣由講了一遍,把金簪呈上,然后認錯道:“屬下有錯,待從肅陽回來后便會去領罰,還請小姜姑娘不要怪罪。”
姜聞音接過那支金簪,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林若扶留下的原因,竟和自己有關。
她突然有些訕訕,環(huán)顧四周一圈,對徐平噓了一聲,“這件事誰也不要告訴,你家主子那我會替你求情的。”
若讓姜沉羽知道事情緣由,自己上午生氣的事兒就站不住腳了。
徐平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應了下來。
經歷過此事,他得出一個結論:寧可得罪自家主子,也不能惹小姜姑娘生氣。
“那您要不要見那位林姑娘?”
“還是不見了吧,你告訴她,她父親的事我會跟你家公子提。”姜聞音猶豫片刻,“另外……你再去找寒月拿點銀票給她,就當是買回這支金簪了。”
公務上的事,她能不插手盡量不插手,把事情交給姜沉羽讓他自己決定好了。
角門外,林若扶忐忑不安地等了許久,終于見到徐平拿著一個木盒子出來,她激動地上前幾步,滿懷期待地問:“怎么樣,姜姑娘肯見我嗎?”
徐平看了她一眼,把木盒子給她。
“小姜姑娘說她會像公子提這件事,但見你就不必了,這里是她給你的東西,讓你用來安身。”
林若扶愣了一下,把木盒子接過去然后打開,看到里面的銀票氣得腦袋一陣發(fā)暈。
她倒是沒想到這是用來買金簪的銀兩,只覺得姜聞音是在拿這幾張銀票是在羞辱自己,變著法兒地罵自己。
林若扶死死地盯著木盒子里的銀票,只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喉嚨里一陣腥甜,險些嘔出血來。
“林姑娘,請上馬車吧。”
徐平看了她一眼,再一次催促。
這次林若扶什么也沒說,她眼睛赤紅,抱著包袱和木盒子上了馬車。
如同來時的低調,林若扶離開時也悄無聲息,沒有多少人知道,像是一顆小石子落入水中,只激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
直到幾日后,眾人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宣儀閣那位林姑娘被送走了。
“我們小姜姑娘可威風了,趙公子一回來就砸了茶盞,揪著公子的耳朵,問趙公子宣儀閣那位林姑娘是怎么回事。”
“趙公子大驚失色,一問才知道是屬下里有個傻蛋,自作主張?zhí)嫠盏娜耍谑敲⒛菍傧鲁袅R一頓,并向小姜姑娘認錯,溫言細語地哄好人,當天就把那位林姑娘送走了。”
姜聞音站在樹后面,望著錦娘跟幾個護衛(wèi)蹲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講著那天的事情,覺得有些頭疼。
那天之后,寒月把事情真相告訴了錦娘,于是錦娘震驚過后,就開始到處宣揚姜沉羽對自己有多好。
并且越講越離譜,已經到了敗壞自己名聲的地步了。
“小丫頭,我們公子才不是那種怕女人的人,你可別在這里吹牛。”護衛(wèi)們不相信,紛紛嘲笑錦娘。
錦娘眉毛一豎,著急道:“我才沒有吹牛,你們是沒見過你們家公子對我們小姜姑娘有多好。”
“公子當然對小姜姑娘好,但哪有你說的那樣夸張,公子那樣的脾氣,誰敢在他面前摔茶盞,更別說揪耳朵了!”
護衛(wèi)們搖頭,還是表示不相信。
錦娘有些心虛,但不想讓人小瞧姜聞音,便大聲說道:“你們不相信算了,你們公子就是個耙耳朵!”
聽到這里,姜聞音不得不出聲:“王錦娘,你今天的大字還沒寫完,在這里胡說八道些什么呢?”
錦娘嚇了一跳,回頭看過來,頓時表情變得驚恐,立即垂下腦袋,撲通一聲跪下。
那幾個逗錦娘玩的護衛(wèi)也霎時間臉上一變,跪倒在地。
姜聞音摸不著頭腦,她很嚇人嗎?
“見過公子。”齊刷刷地聲音響起,她才反應過來,回頭一看,果然看見姜沉羽站在自己身后。
他什么時候來的,怎么跟鬼一樣,一點聲響也沒有。
姜沉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讓護衛(wèi)們和錦娘起身,“你們倒在此聊得盡興。”
護衛(wèi)們和錦娘齊齊面色發(fā)苦,完了完了,背后議論公子被抓個正形,他們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耙耳朵是什么?”他望向錦娘,似乎很感興趣。
錦娘顫巍巍地解釋道:“是……蜀地的方言,意思就是懼內。”
嗚嗚嗚,姜姑娘一如既往地可怕,她不該到處瞎講的。
姜沉羽挑了挑眉,扭頭對姜聞音道:“ 不知小姜姑娘肯不肯給我這個當耙耳朵的機會?”
姜聞音瞪了他一眼,掐著他的胳膊,怒道:“……你也跟著錦娘鬧。”
姜沉羽大笑起來,表情很愉悅。
護衛(wèi)們齊齊松了一口氣,公子不生氣就好,這樣他們的板子也就能少挨幾下。
氣得姜聞音回去,又給錦娘多布置了幾張大字,讓她沒功夫再出去胡說八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