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看著陳淮桐和岑沐子的笑鬧,沈暮成用意志撐著,才沒有掛下臉來,可他的笑容僵硬尷尬。
“想喝點什么,我叫他們拿來。”他勉強說。
“你在這駐唱了?”陳淮桐微吃一驚,坐正了身子:“你答應(yīng)陶言了?”沈暮成點了點頭。
“那你家里怎么辦?”
“我告訴爸媽上補習(xí)班,把時間改了改,七點到九點。”他說完了皺起眉頭:“但是你知道的,這里九點之后才是最好的時段。”
沒等陳淮桐說話,沈暮成身后傳來微細(xì)的女孩子聲音:“沈暮成,能給我們簽個名嗎?”
沈暮成顯然沒想到,有點吃驚的捂著心窩問:“我?”
他的姿式和語調(diào)很誘人,像個成熟的男人。岑沐子抱膝窩在沙發(fā)里,看著那兩個索要簽名的女孩子。她們留著長發(fā),化著淡妝,看不出年齡,但不像是學(xué)生了。
沈暮成接過遞來的簿子,盡量潦草的寫上自己的名字。女孩們很滿意的接過去,握了拳頭說:“要加油啊,我們支持你。”
沈暮成的臉紅了,不知所措的說:“好的,謝謝。”
等兩個女孩走了,陳淮桐咯咯笑道:“厲害啊,都有粉絲了。”沈暮成不好意思說:“我才唱了幾個晚上。”
“你這樣下去不行的,總有一天會被你爸發(fā)現(xiàn)。”
“我知道。”沈暮成悶聲說,捏了捏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卡達(dá)聲。“快到國慶了,”他想了想又說:“等過完長假再說吧。”
“要不你再忍一忍,”陳淮桐說:“等到明年上大學(xué)了,你晚上有的是時間,想干嘛就干嘛。”
沈暮成嗯了一聲,淡淡道:“做自己喜歡的事真難。”
“什么事這么難?”
他話音剛落,陶言微笑著過來了。他還是那個樣子,頭發(fā)在腦后束個小辮子,穿得很藝術(shù),可擺脫不了邋遢感。相比而言,沈暮成像精致的瓷瓶,而陶言是粗壯的陶盆。
“言哥,今晚的時間到了,我該走了。”沈暮成站起身說。
“陳淮桐剛來,還沒坐熱呢,你們就要走。”陶言說著,望岑沐子笑笑:“我們上次見過,也算熟人了。”
岑沐子點頭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沈暮成唱的好不好?”陶言帶著笑問岑沐子。
岑沐子能說什么呢,她不敢看沈暮成,飛快著又點點頭。
“聽見沒,說你唱的好。”陶言戳戳沈暮成:“別考大學(xué)了,唱全場我簽?zāi)愠qv,按營業(yè)額提成。”
沈暮成不說話,陳淮桐笑道:“他來唱歌不是為了錢,就是愛好。”
陶言沒有反駁,他笑笑從懷里摸出煙盒,挑了一支點燃。煙味飄散開來,岑沐子沒忍住,咳了兩聲。
“對不起。”陶言說著對不起,可沒有絲毫要掐了煙的意思。沈暮成于是站起身說:“言哥,我們真的要走了。”
“行,回去吧。”陶言吐出一口煙霧:“明天早點過來,我介紹青蝶姐給你認(rèn)識。”
“青蝶姐?是在1855工場開演唱會的任青蝶嗎?”陳淮桐好奇問。
陶言點點頭笑道:“就是她,她剛發(fā)了第二張專輯,銷售已經(jīng)過五萬了。”
岑沐子對錢沒有概念,聽著并不覺得什么,陳淮桐卻由衷說:“任青蝶挺厲害的。”
“小眾民謠有這個成績很好了。”陶言微笑說:“這張碟她在麗江做的,她說那里特別能給人靈感。”
麗江。這是岑沐子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她覺得很美麗。
“我明天會早點來。”沈暮成簡單說:“言哥,我們走了。”
“你帶岑沐子走吧,”陳淮桐說:“我再坐會兒,和言哥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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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音樂吧,沈暮成打開停在路邊的自行車,說:“上來吧。”
岑沐子沒有拒絕,乖乖坐上書包架,沈暮成蹬著車搖晃著上路了。她的指尖小心夾著沈暮成的襯衫,那上面的小圓點是凸起的,一粒粒磨著岑沐子的手指,讓她很好奇,忍不住揪在手里搓了搓。
“干嘛呢?”沈暮成半回了臉問她。
岑沐子有點不好意思,撒了手搓搓指尖。
“你的褲子我媽洗干凈了,明天帶給你。”沈暮成說:“抱歉啊,這段時間忙,忘記去找你。”
“沒事啊。我又不等著穿。”
沈暮成想問她那條褲子哪來的,又害怕聽到陳淮桐的名字。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家的小狗還好吧。”
“挺好啊,”岑沐子回憶了一下:“能吃能睡。”
“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還真沒想好哎。”
沈莫成沒有再說下去。沉默了一會,岑沐子問:“你喜歡在這里唱歌嗎?”
“喜歡啊。”沈暮成說:“不喜歡我干嘛過來?”
“被人喜歡,被人肯定,被人要簽名,是喜歡這樣嗎?”
沈暮成靜了靜,過了會兒才說:“你想說什么呀。”
“也沒什么。”岑沐子惆悵著說:“隨便說說。”
“那你呢,你有沒有很喜歡的事?”沈暮成問。
應(yīng)該有吧。岑沐子想,比如寫作,比如閱讀。如果給她大塊的時間,她可以沉浸在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里,悠游快樂。
可她沒有回答沈暮成,只是伸直了腿。平衡被她打破了,沈暮成的龍頭歪了歪,輕聲說:“別亂動啊。”
從梧桐路到吳盤街并不遠(yuǎn),騎車很快就到了。沈暮成在吳盤街口剎了車,問岑沐子:“自己回去行嗎?”
岑沐子以為沈暮成會堅持送她回家,沒想到他會停在這里。她從書包架上溜下來,怔了怔說:“行啊。”
“那你路上慢點,我回家了。”沈暮成說。
岑沐子點了點頭。沈暮成說了再見,蹬著車慢慢走遠(yuǎn)了。岑沐子站在路燈下,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景,心里有點說不上的感覺。
沈暮成好像變了個人,但是為什么呢。她回憶從天柱山回來后的點滴,無精打采的往家走。是因為沒有按約好的在校門口等他嗎?不會這么小氣吧,岑沐子想。
回到家里,韓阿姨坐在客廳里等她,爺爺已經(jīng)睡了。那條小狗躺在紙盒做的床上,墊著黑白點的棉墊子,也睡熟了。
看見岑沐子進(jìn)來,韓阿姨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回來了?要不要吃什么?餓不餓?”
“不餓。”岑沐子說。她看著那條小狗,在它身邊蹲下來,心里有一點點的愧疚。它柔軟的小身子隨著均勻的呼吸輕輕顫動,絲毫沒有因為離開母親就焦慮慌張。
老師說人和動物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會使用工具,岑沐子認(rèn)為不對。人和動物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動物早早就知道感情對于生存的無益。充沛的感情非但不能幫助你活下去,反而有可能是存活道路上的阻礙。
可唯其如此,這條小狗才顯得更加可憐。
岑沐子認(rèn)為自己有責(zé)任給它關(guān)愛。
“韓阿姨,你為什么不看電視啊。”岑沐子蹲著看小狗,卻問韓阿姨:“坐在這里多么無聊呀。”
韓阿姨怔了怔,忽然有點感動,一時囁嚅卻不知道說什么,只笑著講:“沒什么好看,都是那一套。”
岑沐子很少和她說話。無論她懷著多少善意,岑沐子都很少同她說話。岑沐子并不知道韓阿姨的感動,摸了摸小狗說:“我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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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jié)前的一天,陳淮桐終于抓住了沈暮成,說:“這段時間找你可真難!”沈暮成匆匆一笑:“晚上要去唱歌,所以就忙一點。”陳淮桐不想說課間沈暮成也不在教室,既然沈暮成不想說去處,那就有他的理由。
陳淮桐一向是這樣,尊重別人的任何理由。
“上回答應(yīng)陪我看電影,那還算數(shù)嗎?”陳淮桐有點委屈問。
沈暮成靜了靜,伏在龍頭上笑問:“你干嘛總是纏著我去?”
“什么意思?”陳淮桐沒聽懂。
“嗯……比如說高勤……”
沈暮成想說岑沐子的,但這樣說出來很明顯有情緒。他不愿丟面子,拖了高勤擋槍。陳淮桐聽見高勤的名字,揚起書包帶啪得抽他一下。
“嘶~”沈暮成疼得吸口涼氣,揉著手臂看陳淮桐。
“我要是硬把顧慢慢塞給你,你肯不肯的?”陳淮桐低聲、飛快、惡狠狠的說。
沈暮成想了想,笑道:“我能接受。”
此事必須公認(rèn),顧慢慢總是比高勤好一點。高勤是標(biāo)準(zhǔn)的好學(xué)生,好到?jīng)]趣。陳淮桐瞪他一眼,忽然問:“你最近對岑沐子有點失去興趣了。哎我說,你不會就五分鐘熱度吧?”
沈暮成沒說話,低頭把書包往車簍里塞了塞,推著車說:“電影什么時候?”
“明天下午三點半,俱樂部門口見。“
“明天?”沈暮成吃驚:“明天是周六啊。”
“不好嗎?”陳淮桐奇怪著看他:“正好不用翹課啊。”
沈暮成沒告訴他,每周六下午他要去師大上美術(shù)專業(yè)課。最近爸爸對北京出差了,沈暮成打算逃跑一堂課,回頭給專業(yè)課老師打個電話只說學(xué)校有活動,老師不會為難他。
和陳淮桐道別后,沈暮成覺得自己有點虛偽。分明從內(nèi)心深處,他不像以前那樣喜歡陳淮桐了,可他不愿意不理睬。這是為什么呢,沈暮成也很難解釋,少年的世界只有黑白,但他骨子里又不這樣認(rèn)為。
還有岑沐子。沈暮成并非只有五分鐘的熱度,他只是想,如果岑沐子真的和陳淮桐有那么多說不清的往來,他又何必?fù)诫s其中。
他慢慢瞪著自行車,在如水的正午秋陽中穿行,忽然看見前面有熟悉的身影,她穿著校服,背著碩大的書包,低著頭慢慢走著。
是岑沐子。沈暮成捏剎車放慢速度,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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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加利亞的電影實在難看的讓人無處吐槽。電影播放到二十四分鐘時,陳淮桐轉(zhuǎn)過臉看著沈暮成:“我們走吧?”
沈暮成立即贊同。
俱樂部有很大的內(nèi)部天井,他們沿著樓梯下到一樓,從后門到院子里,打算拿自行車回家。可是這難得的悠閑下午就這樣結(jié)束了,陳淮桐和沈暮成都有點不甘心。
后院有小籃球場,是給俱樂部的戰(zhàn)士用的。此時,一只籃球停在球場邊上,仿佛伸出勾引的小手,向陳淮桐和沈暮成胡亂招著。
“打一局?”陳淮桐彎腰抄起球,在地上拍了兩下。
“行嗎?”沈暮成望著不遠(yuǎn)處一排營房,小聲問。
“沒問題,他們下午四點后才算非正課時間,才能玩球。”陳淮桐看了眼手表:“還有五分鐘呢。”
“好吧。”沈暮成同意了,把書包放在藍(lán)球架下說:“就一局啊。”
他倆好久沒在一起打球了,幾個回合下來,陳淮桐的體力明顯要強一些,沈暮成很納悶,這家伙究竟用什么時間在鍛煉時間啊,他的課并不比沈暮成輕松。
再一次被搶斷后,陳淮桐捧著球笑咪咪問:“還來嗎?”沈暮成被他問出不服輸來,乘他不防備,猛然躍起撈球。陳淮桐噢得一聲,先把球擊到空中,沈暮成沒撈著,卻全力擊在球上,嗖得一聲,球直飛出去,越過圍墻彈到隔壁去了。
球場忽然靜了下來。半晌,沈暮成問:“怎么辦?”
“那至少要替人家把球拿回來啊。”陳淮桐說著,跑到圍墻邊上,縱躍著身子要往上跳。
“你不會要翻墻到別人院子去拿球吧?”沈暮成不敢相信的問。
“那不然怎么辦?”陳淮桐理直氣壯的說。
“你繞到隔壁街去,敲門請人給你拿啊!”沈暮成嗔目說。
“不用。”陳淮桐一笑:“走那么遠(yuǎn)的路,不累啊。”
沈暮成被他的理由震驚了,暫時失去了反應(yīng)。陳淮桐已經(jīng)顫微微爬上一只半人高的塑料垃圾筒,準(zhǔn)備踩著它登上墻頭。
“你慢一點!”沈暮成看他抖抖哈哈的,忙上去扶了垃圾筒說:“別把垃圾筒踩破啦!”
“不會!”陳淮桐說:“結(jié)實著呢!”
“你怎么知道結(jié)實?”
“我又不是第一次。”陳淮桐說:“以前爬過。”
難怪呢,熟門熟路啊。沈暮成仰望著他不說話了。
“哎,你上來啊。”陳淮桐跨上墻頭回身叫道。
“我?我上去干嘛,你撿回來不就行了?”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啊。你把球打過來的,憑什么叫我一個人撿啊?回頭給逮著了,至少陪我捱兩聲罵吧!”
沈暮成覺得理由牽強,可還是屈服了。他有樣學(xué)樣,踩著垃圾桶爬上墻頭,看見了一個院子。
院子不算特別大,但花木扶疏,從這看去,只能看樹冠,看不見里面。沈暮成不敢細(xì)看,跟著陳淮桐溜下墻頭。墻底下有只水泥砌成的,一人半高的長方形加蓋池子,正夠他們搭腳下墻。
“這是什么?”沈暮成輕聲說:“建在這方便爬墻嗎?”
“魚池。”陳淮桐說:“用來養(yǎng)魚的。”
沈暮成暗驚,不由回頭望望,這么大的池子要養(yǎng)多少魚,而且為什么是水泥的,毫無觀賞性啊。看來陳淮桐說的不錯,水泥池子的左側(cè)有個孔,插著橡皮管子,是用來放水進(jìn)去的。
他心中稱奇,腳下雖往前走,人卻一直回著頭。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只聽著陳淮桐呵呵一笑,大聲道:“爺爺,收拾枇杷樹呢?”
被發(fā)現(xiàn)了?
沈暮成嚇一大跳,猛的回過頭來。他先看見一個老人,手里捏著鐵絲,正在清理枇杷樹上的蟲洞。
老人身邊站著的女孩子,穿著白色娃娃領(lǐng)棉睡衣,像朵柔軟的小白花,拒著黑色的小狗,站在秋霜漸染的庭院里。
沈暮恍惚了一下,才認(rèn)出來那是岑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