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云州城。
    林昭帶著杦梔、余晚檸拜祭完了青鸞宗蕭暮寒之后，三人于夜色中抵達(dá)云州城。
    此時的天機(jī)城剛剛回到人族手中不久，依舊由陳曦?fù)?dān)任云州之主，但城內(nèi)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魔族撤退之前再次大肆洗劫了一番，將幾座云州城內(nèi)的著名建筑都給一把火燒了，沿街的許多店鋪都遭到了打砸，修葺的時間必定長久。
    “什么人？”
    北城墻之上，一名守將劍刃出鞘，看著城下走來的三人低聲斥問。
    如今，云州雖然大部分版圖都回到了人族手中，但依舊還有不少魔族、妖族的游兵散勇四處游弋，所以遠(yuǎn)在濟(jì)州的民力、人力都尚未大規(guī)模北遷，在云州大地上的人族以軍隊居多，哪怕是一些江湖游俠，一般也會避開這片兇險之地。
    林昭看了眼城池上，抱拳沉聲道：“山巔別苑，林昭，回云州城探望故人，還望大人準(zhǔn)允入城。”
    “啊？”
    城池上，那守將微微一愣，急忙帶著一群侍衛(wèi)從城墻上躍身而下，火把照耀下，對方三人一身不凡氣度看得他心頭直打鼓，十年前，林昭擔(dān)任人族元帥之際，他的畫像就已經(jīng)傳告各地府司了，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更何況他身后跟著的兩個女子也契合左手劍仙杦梔、重生境余晚檸的特征。
    最重要的是，林昭、余晚檸都渾身上五境氣息，這是無法作假的。
    “屬下，參見林帥！”
    守將急忙抱拳，單膝跪地，身后，一群侍衛(wèi)也紛紛跪地。
    “免禮。”
    林昭點點頭：“不必聲張，我想安靜入城。”
    “是！”
    守將一抬手：“來人，開城門！”
    林昭點頭致意，旋即帶著杦梔、余晚檸踏入云州城，之后輕輕擺手，示意守將不必帶人跟隨，自己隨意游覽就是，三人沿著云州城的大道向前，一如昔日。
    可惜，如今的云州城在魔族節(jié)制的幾年內(nèi)早就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整座城內(nèi)一片死寂，沒有一點人聲，唯有遠(yuǎn)處傳來云州鐵騎零星的馬蹄聲。
    “山主。”
    余晚檸抿著紅唇：“是想去一趟云想樓？”
    “嗯。”
    林昭頷首，一雙清澈的眸子看向云想樓的方向，道：“師姑娘的一把火，燒掉了魔族的傲氣與心性，讓魔族知道人族的護(hù)國之心有多堅定，而我……欠師姑娘的卻又太多太多了，不去看一眼云想樓，心頭實在是過不去。”
    “嗯。”
    杦梔柔聲道：“我們陪你一起去。”
    三人穿過窄巷，直奔云想樓，經(jīng)過那座石橋的時候，林昭不禁有些恍惚，入眼處，仿佛還能看到那位墨家十一境劍修騎馬侍斜橋，也還能看到云想樓上滿樓紅袖招的模樣，可惜，一切都已經(jīng)不在了，云想樓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與灰燼。
    “呼……”
    林昭走上前，云想樓的朱紅大門已經(jīng)被燒光了，只剩下兩側(cè)的石墻，院中則滿是灰燼，縱然在無數(shù)次雨雪之后依舊無法完全沖洗掉，當(dāng)他踏入當(dāng)年聽曲的大院之后，發(fā)現(xiàn)只剩下一根根的焦黑石柱，通體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院落與戲臺子早就已經(jīng)付之一炬了。
    深夜里，寒風(fēng)瑟瑟。
    林昭若有所失，抬頭看去的時候，眼睛一亮，似又看見了那座戲臺，看到臺上時而懷抱琵琶彈唱，時而袖舞翩翩的那位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師寒音，大商第一美人，終究還是紅顏薄命，最終化為了泥土下的灰塵了。
    他皺了皺眉，眼前的光鮮畫面盡數(shù)湮滅，取而代之的是燒成了灰燼的戲臺，以及那些漆黑的墻壁與柱石，整座云想樓都不復(fù)存在了。
    那把火，燒的是靈石，所以溫度極高，別說是尋常人了，就算是魔族的那些中五境將官也沒有一個人能逃得出，全部化為灰燼了。
    悠悠然，耳邊忽地傳來了女子的低聲吟唱，充滿了凄婉與幽怨。
    是師寒音的聲音！
    林昭皺了皺眉，早就聽說云想樓鬧鬼，世人傳說是師寒音幽魂不息，所以魔族敗退之后，倒也有一些人族修士來到這里探秘，可惜要么是師寒音的殘魂不愿意露面，要么就是就算是看到了師寒音的殘魂，也發(fā)現(xiàn)這位大商第一美人化為鬼魅，不復(fù)當(dāng)年的容貌，覺得索然無味而去了。
    林昭一聲嘆息，沖著戲臺緩緩抱拳，輕聲道：“師姑娘，林昭回來了……”
    他的一句話，直接讓夜空中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唱曲之聲戛然而止。
    “嗯？”
    杦梔秀眉輕蹙，感受到空氣中的靈異波動，傳說不假，師寒音在云想樓原來真的還留有一抹殘魂，別人來了不愿意露面，但林昭來了，她便自然會出來相見了。
    化為灰燼的戲臺上，一道身影緩緩凝聚，最終，凝實成了一道身穿紅裙的身影，她的臉蛋模糊不清，或許是魂力太弱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看不清容貌了，只能隱隱的看到被烈焰焚燒，血肉蒸發(fā)露白骨的模樣，頗為嚇人。
    “公子……”
    她看到林昭之后，幾欲落淚，但旋即覺察到不妥，急忙用長袖掩住自己的臉龐，哭著說道：“寒音如今丑陋不堪，怕是會污了公子的眼睛。”
    “師姑娘。”
    林昭眼圈一紅，道：“你敢一把火燒了數(shù)百魔族畜生，難道還不敢看我林昭一眼嗎？在我眼中，師姑娘哪怕是真的變成了紅粉骷髏，也遠(yuǎn)勝于世上的濃妝艷抹。”
    “公子，我……”
    師寒音還是不敢露出臉龐，只是跪在地上，渾身顫抖，道：“公子，寒音如今只是一縷即將消散于天地間的殘魂，污穢不堪，已然不配立于公子跟前了，請公子……請公子回吧。”
    “……”
    林昭立于原地，心頭百味雜陳。
    “大人。”
    杦梔傳音道：“師寒音的這縷殘魂很弱很弱，就如她所說的一樣，很快就會消散于天地間了，此時的她已經(jīng)不再是什么大商第一美人，早就沒有了當(dāng)初的風(fēng)光，所以心中自覺十分卑賤……當(dāng)初她要跟隨大人的時候，你怕她會被山巔別苑連累，后來她還是選擇了自己認(rèn)為對的路，所以落得了這么一個下場。”
    她皺了皺眉：“大人，你如果現(xiàn)在轉(zhuǎn)身就走，就等于拋棄了師寒音第二次，第一次，杦梔認(rèn)為是對的，但第二次，決然是不對的。”
    “我知道。”
    林昭一聲嘆息，看向師寒音，道：“寒音，這次林昭不會舍棄你了，我會想辦法留住你的這道殘魂，會想辦法重塑你的肉身，也會想辦法為你謀一份大道。”
    說著，他看向杦梔，其實林昭雖然是上五境劍修，但其實對山上的東西了解甚少，如今最大的本事就是拔劍用永恒劍經(jīng)打架，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本事了。
    杦梔微微一笑，道：“我對魂格之道也了解不多，不過咱們山巔別苑有一人卻深諳此道，顧零榆小先生是儒家十三境，所學(xué)廣博，各種術(shù)法手段無有不通，若是大人見憐師寒音，不妨將她帶回山巔別苑，交給顧零榆當(dāng)個學(xué)生，師寒音性情剛烈正直，顧零榆應(yīng)該會欣然收下這個弟子。”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荷風(fēng)書院風(fēng)清氣正，只要能留住她的這道殘魂，以后在荷風(fēng)書院就算是當(dāng)個端茶倒水的丫頭，也好過于在云州城，在這里白白的淪為了孤魂野鬼，以后還要受那些厲鬼、倀鬼的欺負(fù)，大人覺得呢？”
    林昭稍作猶豫，心里頭只怕顧零榆會不肯。
    卻就在這時，一道瑞光從北域飛梭而至，化為一片嫩金色的白樹葉，正是顧零榆的大道顯化之一，下一刻，顧零榆的聲音在林昭耳邊響起：“小師叔，我先申明，真不是想偷聽小師叔這邊的動靜，只是杦梔姑娘提到了我的名字，零榆好歹也是十三境，能圣人洞悉萬物，所以便聽到了。”
    林昭不禁失笑：“知道了知道了，就算是你偷聽我也不怪你，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這片白樹葉什么來歷？”
    “也沒什么來歷，只是一縷文運所化罷了。”
    顧零榆道：“師寒音姑娘的殘魂實在是太弱，稍微來一點雷雨風(fēng)罡恐怕就足以磨滅她的這點靈氣了，所以小師叔可以讓她寄存在這片樹葉之中，可以護(hù)她周全帶她來雪域天池，到了雪域天池就萬事好說了，我自有手段給她一份重生機(jī)緣。”
    “行！”
    林昭欣喜不已，旋即抬手捻起樹葉，道：“寒音，不必猶豫了，跟我一起回雪域天池吧，我有辦法給你一個新生，此外，還為你找了一位學(xué)富五車的先生，以后你跟著他一起做學(xué)問就行了。”
    “啊？”
    師寒音喃喃道：“公子為我找的先生……是誰？”
    “顧零榆。”
    “難道是……”
    師寒音抿著紅唇：“是話本小說中，白城之戰(zhàn)里化為白樹坐鎮(zhèn)雪域天池的那位讀書人？”
    “正是！”
    “好……”
    師寒音輕輕欠身行禮：“寒音愿意跟公子走。”
    ……
    霓裳天下，北域斷層深處。
    一座名為昭山的山脈上新建了一個宗門，名字就叫昭山。
    宗主是一個背劍老者，名叫黃大力，天天站在山巔上眺望人族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