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千面(一)
比起鐵手的本名鐵游夏,鐵手這個名字更廣為人知。一般人都敬稱他一聲“鐵捕頭”或“鐵二爺”,叫他本名的并不多。千面是其中一個。
鐵手少年時就已是滄州的名捕,他與千面早在那個時候就已認識。算至如今,少說也有近十年。若是意氣相投,關系理應親近。但可惜的是,鐵手是個捕頭,而千面是個秉性古怪又無常的大盜,他們之間雖有把酒言歡之時,卻依舊是宿敵。就比如現(xiàn)在。
千面知道鐵手的這雙手有多么厲害,被鉗制住后,她一改前一刻的狠厲和無情,笑嘻嘻地晃了晃自己拿匕首的手。連帶著鐵手握住她的那只手也跟著輕微晃動。
“怎么啦,生氣了?你知道我只是同你開玩笑的嘛。”
說話的人絲毫不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有什么過分的地方。
鐵手并不吃她這套。
“千面,賑災的災銀是不是你盜走的?”
她反問:“你猜呢?”
鐵手有些無奈,他知道這就是千面的惡趣味所在。曾經(jīng)他還被她耍得團團轉過。
“千面,我之所以這么問你,是覺得若這是一場別有用心的嫁禍,我不希望他們錯怪你。”
他已經(jīng)是天下聞名的名捕了,經(jīng)他手的案子不知多少,可他卻還是當年那個熱忱而溫柔的少年,而沒有因為飽經(jīng)世故變得冷漠。大概是因為鐵手的語氣,讓他面前的人頓了頓態(tài)度有所軟化,翹嘴說道:“好吧,確實不是我偷的。”說完,千面把原本塞進鐵手手里的油紙傘重新拿了回來。以前一貫被她欺負的人現(xiàn)在反而在氣場上壓制她了,又或者是竟然在宿敵——一個捕頭面前說了實話,千面顯得有些不太高興,手里的傘轉了一圈又一圈,傘面上的雨點全都飛濺了出去。
鐵手笑了笑:“那好,我信你。”
鐵手了解千面的性格,原本以為她并不太可能松口告訴自己實話,鐵手也只是不死心地試問一次,沒有想到結果出乎意料。千面這個人雖然性格古怪,甚至時常說假話,但鐵手與她相識多年,自認對她有幾分了解,知道千面此時此刻并沒有騙他。官銀確實不是她偷盜的。
那么就是有人在陷害她。
“不過僅憑一人之言不可能使他人信服,為了自證清白,你就要和我一起查案。”
千面頓時就笑了:“為什么要自證?反正他們不可能抓到我,我無所謂別人怎么看我。”
“是么?”鐵手淡定地看著她,“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你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吧。”
千面的表情僵了一下,片刻后又重新變回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她笑得別有深意,睨著看鐵手:“那可不一定,你怎么不覺得我是為了偷東西才來的荊州呢?”
“噢?那你打算偷誰的?”
千面瞇著眼睛,像只狡黠的狐貍:“荊州知府呀。”
“為什么?”鐵手順著她的話往下問道。可是千面突然卻不樂意繼續(xù)告訴他了,她轉了轉眼睛,笑道:“好玩呀。”
鐵手知道,這不是千面的真正目的。但她這個人一旦閉緊嘴巴,就很難再從她口中撬出什么秘密了,鐵手只能從別的地方找到答案。雖然不知道千面為什么要偷那位荊州知府的東西、偷的又是什么、與官銀被盜有沒有關系,鐵手默默先把這件事記在心底。
傘重新回到了她手里,雨卻在剛才早已將她月白色的衣裳淋得半濕,雨水順著她寬大的衣袖滴落在地上的水洼里。千面連額發(fā)也濕了,帶著淡淡的水氣。凄清長巷與下不停的雨,這些本該為她的妝容里抹上一筆淡淡的愁怨,可鐵手發(fā)現(xiàn),千面臉上的那份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實際上卻張牙利爪,容不得其他來點綴抹彩。她的這份漫不經(jīng)心與這雨天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鐵手看著她身上縹緲溫柔的衣裙,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你認識謝姑娘?怎么會用她的臉做易容。”
千面之所以有“千面”這個外號,全都因于她的易容,仿佛人有千面。她易容后活生生就是另一個人,這也是一直沒有人能夠抓住她的最大原因。鐵手前段時間因公事去過一次燕北,在那里因為一位新認識的朋友從而結識了謝琬,雖然他與謝琬之間并沒有太深的交際,但對方的相貌他還是記得清楚的。鐵手欣賞美的事物,自然也欣賞美人。模樣溫婉姣好的謝姑娘誰見了都會覺得是美的。千面易容成謝姑娘時的樣子可以說與謝琬本人一模一樣,鐵手不相信她在此之前沒有見過對方。
千面唇角笑意更深:“見是見過。不過是我見過她,她沒見過我。她的臉真好看。”說完,她笑著摸了一把自己的臉。
聞言,鐵手看了她一眼。
這個話題很快揭過,談話內容又回到了正事上。
“官銀被盜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張據(jù)說是你做的人.皮.面.具,今晚你我夜探一次府衙,你去看看那張人.皮.面.具。”
“好啊。”她懶洋洋地應了聲,隨后又指了指她身后的小巷,“小夏,前頭就一點路了,你不再送送我?”
“小夏”二字拖得很長,知道她玩心又起,鐵手不禁有些無奈,搖了搖頭:“我還要去城外。”
千面頓時就不耐煩了,哦了一聲,把傘往鐵手手中一放,似乎他一下子變成了她最討厭的人,千面連連擺了好幾下手:“去去去,快走快走。”
手中多了一把傘,大雨全被阻隔在了小小的一方天地外,相反,千面她半濕不透的衣裳沾的雨水更多了。鐵手摩挲了下傘柄,上面還殘余著些許溫熱,又看著她對自己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鐵手彎了彎嘴角。
“好,那我走了。今晚子時,之前那個屋檐下見。”
鐵手沒得到對方回應,但他知道今晚她一定會來。
偏僻的長巷里只剩下千面一個人。鐵手走后,她臉上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收了起來,原本散漫又輕佻的一個人頓時變得沉靜而溫和。她滿身淋濕,卻悠悠地往巷子更深處走,沉重滴水的衣裙此刻卻被她穿出了飄飄若仙的味道。長巷更逼仄的深處,僅只有一戶人家居住,狹窄的木門小得估計只能一個人彎腰通過。
千面彎著唇角感慨道:“都說了我要到前頭去了,卻怎么也不信我。“
【系統(tǒng):你以前把他騙得可慘了。】
“千面”笑而不語。
推開門彎腰走進去,里頭卻大為不同,寬敞的院子雖比不上富貴人家,但種上花花草草卻也別有一番野趣。誰也想不到,在這樣狹小的巷子里會有這么一處院落。千面自己燒了一桶熱水,洗去一身寒氣后換了干凈的衣服。她走到梳妝臺前坐下,對著鏡子,撕下了自己臉上的第二張人.皮.面.具,露出她真正的容貌。
銅鏡模糊地映照出她的眉眼,正是謝姑娘謝琬的模樣。
泡過澡,蒸騰的水汽在逼出體內雨水的寒意時,似乎也把她的困倦給勾出來了。謝琬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今晚又睡不了覺了。”
【系統(tǒng):鐵手和楚留香現(xiàn)在都在荊州。】
謝琬溫柔一笑,【我知道,放心吧。】
另一邊,鐵手出城去了十幾里外的那處破廟。甫一邁過門檻,鐵手就感受到了明顯的灰塵,而廟內確實是一副早就破敗了的樣子。鐵手環(huán)顧四周,令人覺得奇怪的是,這間小小的破廟卻擺放著比尋常寺廟里還要高大的神像。一般來說這代表了附近百姓的篤信極深,也不知怎的最后這間廟會落魄至此。
地板上有一些地方的灰塵比較少,想來是之前將士們匆匆避雨時席地而坐。鐵手將廟來回看了幾遍,實在一無所獲,他不得不先回返,等夜深人靜時與千面匯合。
鐵手回到荊州城后,找了一家客棧。而在那,他卻碰到了尋人又一次失望而歸的楚留香和胡鐵花二人。
三人碰面,胡鐵花最先叫出來:“是你!”
鐵手也有些想不到他又這么湊巧地碰到了這兩個人,他笑著朝兩人點了點頭:“好巧。”
確實很巧,楚留香也是這么覺得。想來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就是如此巧妙。經(jīng)此一遭,楚留香想要結識對方的想法不由得更強烈了。三人想到一處,先后互報姓名。
“在下楚留香。”
“在下胡鐵花。”
“在下鐵手。”
三人皆是一愣,隨即相視大笑。一個是堂堂盜帥,一個是四大名捕,竟然還能覺得相見恨晚,怎么不值得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