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人話音剛落,雅云齋大同分號羅掌柜茶杯落地,寸老當(dāng)家神情一肅,匆匆趕往后院,眾人亦忙忙隨著。只見院內(nèi),開石的人傻呆呆握著一塊湖綠色翡翠,正午陽光大盛,便見一道鮮亮光芒撲來!寸老東家搶步,奪過那翡翠,半晌說不出話。
皆是寂靜,突然聽得一聲輕笑:“老當(dāng)家,不知這么大塊帝王綠價值幾何?今日賭石,何人勝出?”
說話的正是剛剛從戲臺上下來的姹子嫣,鳳釵剛?cè)ィl(fā)紅衣,絕艷無雙。身邊白衣少年,長身而立,臨風(fēng)而笑,仿若玉樹。寸老當(dāng)家半晌從懷中拿出一只方盒,拱手道:“果然一代新人換舊人,我等幾次開這塊料都棄了,竟不想其中藏有至寶。這般大小的帝王綠,無價!世無所見!老朽愿用畢生所藏置換此玉,然而想來這位公子也不會割愛。一文錢得無價之寶,今日賭石勝出之人,是這位公子。這小小白玉簪,也請收下。”
那少年雙手接過,深施一禮,道:“老當(dāng)家過謙了,這白玉簪,晚輩若看不錯,是前朝陸子岡的白玉簪,價值連城,今日得贈,晚輩之幸!”
眾人聞言大驚,前朝陸子岡的水仙簪最是玲瓏奇巧,世所罕見。寸老當(dāng)家捻須微笑:“果然,公子眼力過人,今日得勝,實至名歸。”
馬爺突然一笑:“真是長了見識!不過我記得咱們還加賭一局,這位公子既然勝出,是要選哪家的石頭呢?”
姹子嫣笑道:“自然要選最值錢的,一萬兩的玻璃種。”
那少年一笑,轉(zhuǎn)頭看向羅掌柜。羅掌柜面色如灰,站立不穩(wěn):“你!你……”
少年嘴角仍掛著笑意:“一文錢贏了這帝王綠,若不乘勝換了羅掌柜的翡翠種,怕是也不痛快!”羅掌柜抖如篩糠,寸老當(dāng)家微微蹙眉,少年卻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如之前所說,晚輩出門在外,帶著那么大塊玉石也不方便。可若贏了的人不得彩頭,賭不成賭,也沒意思……”
羅掌柜猛一抬頭:“那依公子的意思?”
“不如這樣,原在蘇州郊外有一處莊園,樓臺長廊,最是精妙。我曾聽子嫣說起,那莊園叫價三千兩,便打定主意要買了來。今日這翡翠雅云齋且請收回,算上車交路費,只請羅掌柜叫上兩位懂行的伙計帶上三千五百兩,護(hù)送子嫣去蘇州幫我買了那莊園,便算踐行了這賭約如何?”
三千五百兩的莊園加兩個跑腿的伙計,換一萬二的玻璃種,哪有這般好事?羅掌柜一聽便道:“你可不許反悔。”
“不悔。”少年轉(zhuǎn)手將那白玉簪插上姹子嫣的發(fā)端,笑道:“我說什么來著?今日,這水仙簪得配美人。”
誰知姹子嫣不喜而憂,蹙眉問道:“怎么,你不陪我去蘇州?”
“怕是不行。”那少年人眼神一垂,蹙眉看向門外,“我出來日久,近半月不曾得家里音信,此刻心神不寧,怕是要回一趟京城。”
話音未落,便見外面跑進(jìn)來一個伙計,汗浸透脊背,跌跌撞撞進(jìn)了院,見到那少年,撲通一聲跪下,爬了幾步:“少東家!家里出了大事,老東家叫你快回!”
那少年神情一冷,起身便走,邊走邊扔下一句:“牽我的馬來。”
變故突生,那來送信的人連滾帶爬跟出了院子,眾人還在怔愣,也跟出戲樓。只見門外那少年已經(jīng)上馬,見了眾人一笑,拱手道別:“今日有事先行一步,各位后會有期。寸老當(dāng)家,今日有幸結(jié)識,咱們有緣再聚。”
寸老當(dāng)家牽住韁繩:“這帝王綠還未開完,開好如何交給公子?”
少年人一笑:“便請嫣老板幫我收好了。”
姹子嫣站在遠(yuǎn)處,不發(fā)一言,馬上之人笑道:“子嫣,我這一去,怕是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這帝王綠你拿著,早日到了蘇州安頓下來。記得且不可再回?fù)P州與白家爭斗,方是對得起如皎。”
姹子嫣搶步到馬前道:“他一個死人,要我如何對得起他?我只在蘇州等你。”
少年頓了片刻,點點頭,帶著隨從揮鞭而去,姹子嫣轉(zhuǎn)身便回了戲樓。眾人看著背影議論紛紛,唯有寸老當(dāng)家若有所思。
另一邊,羅掌柜問身邊的伙計:“剛才那個來送信的,不是江家大同分號的伙計?”
“正是呢!掌柜得看得不錯,那正是行尊江家老鋪寶月琉璃的伙計。”
“他叫那后生少東家?”老掌柜一驚,“難道,那剛才賭石的年輕人是他們江少東家江縱橫!?”
“江縱橫?那個傳說中天生一對玲瓏眼的江縱橫!?”旁人聞這話皆是一驚,“難怪他一眼就看出這帝王綠,傳說那江縱橫是重明鳥下凡,可看穿世間一切真假。今日一見,果然不錯,果然不錯……”
羅掌柜暗暗思索:“他們這般急匆匆的,難不成,江家出事了?”
再說那白衣少年,打馬如飛,出了大同府,家人在身后急急喊道:“少東家!那不是回京城的路!”
“不回京城,去太原府。”
“不可!老東家明令您速回京,遲了恐要遭難。”家人還要阻攔,卻見白衣白馬早已不見蹤跡,只得緊跟其后。
日落之時,兩人兩騎剛進(jìn)太原府界,便見遠(yuǎn)處一隊人馬,匆匆前行,為首兩匹馬,一人挺坐,一人爬馱。
那少年屏息勒韁,平心靜氣,眼眸閉而睜,后轉(zhuǎn)抬手,彎弓搭箭。少年人心道:擒賊擒王,身到絕處,若要逢生,便只有此刻一線生機(jī)。若是不能,便是江縱橫命該如此。
弓開如滿月,日落如山倒。正在此時,山林間突然傳出一聲烏鴉鳴叫,凄厲無比。少年人手臂不穩(wěn),心道不好!箭頭卻已飛出,偏轉(zhuǎn)。
那隊伍中,立坐之人倉皇回頭,躲過弓箭。爬馱之人卻突然坐起,對著江縱橫便是三支飛鏢。一只對著面門,一只對著咽喉,一只對著胸口。少年人仰面臥鞍,將將躲過,剛一起身,卻見又是一道寒光來襲,再躲不過,只覺心口劇痛。
“少東家!”家人大喊一聲。
白衣殷紅,眼神渙散,那少年人再支撐不住,跌落馬下。
大同府德和樓,戲臺上,鑼鼓喧天,姹子嫣唱了完本的《長亭送別》:“落日山橫翠,知他今宵宿在那里?在夢也難尋覓。”
太原府外,秋涼如水,夜色如墨,血月初升,星辰暗淡。
白衣人一雙血瞳,緩緩合上。
公元2018春,戊戌年初,農(nóng)歷正月將過。
北京,東二環(huán)海洋國際公寓,富麗堂皇的二十二層頂層主臥,厚暖柔軟的大床上,一個年輕女人睡夢中突然擁被而起,滿身冷汗,胸口一陣劇痛。
窗外,不見血月,卻是瑩白的雪花飛起。
哪來的翡翠?哪里來得白馬?哪來的冷箭?哪里來得戲臺?
江阡陌仰面躺下,喘息不止。
不過,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