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欣賞
李瑕在宋境很難找到文人效忠,手下的幕僚一直不足。如今接了楊果,算是又添了楊家許多個讀書人。
他給楊家人安排了車馬,讓他們緩緩啟程,李瑕卻是要快馬先趕回慶符縣,路上還得去先見賈似道一面。
此番接百余人過淮河、且得從淮右到蜀南,少不了賈似道的襄助,賈似道交代李瑕去見他,也只能去一趟。
當(dāng)日中午,李瑕仔細(xì)叮囑了楊果許多瑣事,比如到了蜀地不可飲生水、備好藥材防水土不適等等,方才跨上快馬,先行一步。
楊果目送李瑕策馬遠(yuǎn)去,不由又長嘆一聲,對新的歷程有忐忑又有憧憬。
“活到臨了,誰能不思鄉(xiāng)?只愿真有那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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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似道如今駐在鄂州,準(zhǔn)備溯漢江而上、支援樊城。。
十一月初八,他正在軍中與士卒做角斗之戲,被一個力士摔在泥坑里半天爬不起來,便聽心腹上前稟告有人求見。
“他?這么快便到了。”
賈似道又躺了一會方才起身去會客。
他自己身上的泥水也未擦,見了李瑕,卻笑著一指,道:“看你這狼狽樣,如何來的?”
“騎馬。”
“何日動身的?”
“初二。”
“怪不得,我消息未到,你人未到了。”賈似道拾了條布巾丟過去,道:“擦擦,雨天疾馬狂奔,也不怕摔死,何知古來多少名將墜馬而亡?”
“時間趕,事情多。”
賈似道灑然一笑,道:“說吧,這番北上開封做了何事?”
許多事賈似道都知道,因前次他派了人到慶符縣,李瑕請他幫忙救出楊果。
賈似道雖答應(yīng)了,顯然沒盡心,李瑕都把人接到壽州了,他的人方才過淮河。
這亦在李瑕意料之中,總之楊果之后的行程能安全便是,還能苛求這些宋官多少?
“接楊公到壽州以后,我打探了幾個消息,聽說忽必烈已放權(quán)了,攜家小到哈拉和林見蒙哥……”
待這些事說完,賈似道問道:“你救了楊果,怎不救趙璧?”
“我不識得趙璧,他是河南經(jīng)略使之一?”李瑕想了想,問道:“忽必烈的人?”
“你推測看看。”賈似道擦過臉,好整以遐泡了杯茶。
“趙璧是忽必烈的人,當(dāng)時我若去將他劫出來……可使鉤考局起疑,加劇蒙哥與忽必烈的沖突?”
“現(xiàn)在才想到,晚了。還有嗎?”
李瑕問道:“你與趙璧聯(lián)絡(luò)過?”
“豈需聯(lián)絡(luò)?不過,你若救他,必是值的。”
李瑕點點頭,已會意過來。
這亦是他愿來見賈似道的原因。不得不說,為官為政,賈似道暫時還高出他太多,只言片語便可讓他收獲頗豐。
賈似道吹了吹茶水,道:“蒙哥嫌忽必烈攻大宋不利,磨拳擦掌要換帥,終于逼得忽必烈交權(quán)……試想,倘若大宋真是戰(zhàn)事不利,往后忽必烈豈非終老草原,一生清閑?”
“不錯。”
“去歲能傳兀良合臺攻蜀之情報,明歲為何不能傳塔察兒、汪德臣之情報?”
“未必吧?”
賈似道笑道:“你當(dāng)蒙古人莽撞?旁人不提,忽必烈的金蓮川幕府里可都是讀書人,何樣鬼主意想不出?真以為忽必烈能放手?”
李瑕若有所思,問道:“既如此,賈相公為何不傳信讓我救一救趙璧?”
“你北上之事,又何曾與我說過?一個朝廷命官,擅離職守!”
“賈相公如今任兩淮宣撫使,跑到荊湖路來無妨?”
賈似道不生氣,反笑道:“奉朝廷調(diào)令支援樊城,我做事不可像你擅作主張。何況,我是官家的小舅哥,你又是誰?”
李瑕聽了,只覺賈似道這人吧,想的比做的多。
倒不是他做的少,說來他做的比一般宋朝重臣多很多了。但其人分明極聰明,偏是有些事看透了又不肯盡全力。
“你在腹誹我?”賈似道悠悠問道。
“嗯,在想賈相公為人聰敏,就是太順?biāo)炝恕!?br/>
“你可稱為我之知己。”賈似道不怒反笑,得意問道:“平生順?biāo)欤瑸橹魏我俊?br/>
“無可奈何。”
“閑話少談,開封之事不甚重要,沒來由須我等大宋官員去救一蒙古官,且看便是,忽必烈必有后手。”
賈似道說著,指了指地圖,道:“至少這塔察兒,休想立下寸功。”
“是,賈相公高屋建瓴,佩服。”李瑕隨口夸了一句。
“虛情假意。談?wù)劧〈笕菨撝拢乙汛笾孪牒萌绾尾戎硕税菹啵枘阒摇!?br/>
“好。”李瑕別無可談,唯干脆答應(yīng)下來。
賈似道遂覺有些無趣,問道:“你明白?”
“待賈相公要對付吳潛了,派人說一聲,我父子盡力便是。”
“痛快。”賈似道凝目看向李瑕,又問道:“你可是以為我將黨爭視為正事,而戰(zhàn)局次之?”
“賈相公如何想的?”
“無可奈何啊,若不居相位,如何操天下權(quán)柄抗蒙?你未到高位,只怕不明白。”
李瑕想了想,還是應(yīng)道:“滿朝諸位相公,確實屬賈相公最有能耐、且決心抗蒙。”
“你知曉便好。有幾個消息……京湖李曾伯上奏,稱蒙軍恐從大理攻自杞國、斡腹廣西,請調(diào)淮左兵馬增援……”
李瑕也不知是松一口氣還是更擔(dān)憂,一方面威寧城的壓力能小很多,另一方面宋朝的防守壓力卻很大。
不得不說大宋的名將打防御戰(zhàn)皆當(dāng)世頂尖,李曾伯身在京湖,對各地的防線了如指掌,川蜀危急救川蜀、兩淮危急救兩淮、兩廣危急救兩廣。
賈似道亦是了得,整日一副輕佻模樣,卻萬事洞若觀火,消息渠道十分……
才思量到這里,李瑕忽然又想到,自杞國的消息未必是李曾伯打聽到的,也可能是呂文德報給賈似道,賈似道再傳給李曾伯,讓其上奏調(diào)兵。
否則,怕要讓人懷疑是賈似道故意給呂文德增兵。
這才是政壇高手,竟是差點又被其玩世不恭的樣子騙過去……WwW.ΧLwEй.coΜ
賈似道看著李瑕沉思的樣子,似乎頗覺有趣,問道:“想到何事?”
“賈相公厲害。”
“豈用你說?知道就好。接著說吧,你莫與蒲擇之走太近,他這蜀帥長久不了。”
“為何?”
賈似道也不賣關(guān)子,道:“有人秘奏他潛通蒙古。”
“蒲帥潛通蒙古?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我說的不算,朝堂只看證據(jù)。”
“有何證據(jù)?”
賈似道哂笑一聲,道:“告訴你也無妨,蒲擇之與叛將羅顯暗中通信,想必消息已到臨安。當(dāng)然,如今紐璘急攻成都,朝廷暫時不會動他,可誰知是否秋后算賬……對了,此事非我所為。”
“可能幫蒲帥一把?”
“幫?如何幫?朝廷可還未定罪,你能未卜先知?總之少與蒲擇之往來,一個蜀人任蜀帥,無論如何都長久不了。躲過今次還有下次,注定的。”
對于賈似道而言,這又是隨口敲打李瑕。
“再提醒你一句,此間乃大宋治下。大宋待將帥與蒙古不同……蒙古哪怕知道世侯有異心,只要未公然叛逆,皆可放任不管,將百姓榨出錢糧即可;而大宋,要的是長治久安,哪怕是明知蒲擇無絲毫異心,也要防范于未然,否則萬一動亂一起,損的是大宋子民,你可明白?”
李瑕點點頭。
“明白就好,可知我為何等在此地?”
“不知。”
“飛虎軍。”賈似道指了指案上的兵符,道:“我已調(diào)飛虎軍來助我破敵。”
李瑕瞇了瞇眼,有了危險的預(yù)想。
賈似道緩緩道:“我在告訴你,唯有身居相位,我方能毫無掣肘;也在告訴你,你那點小打小鬧無用,莫學(xué)辛棄疾。看清楚是誰在力保大宋山河。”
不得不說,這句話讓李瑕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下一刻,賈似道卻是哈哈大笑,攬著他的肩道:“非瑜啊,我真是……太欣賞你了。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我待你,恰如當(dāng)年孟少保待我……”
這是李瑕近來再次聽人提起孟珙。
當(dāng)年孟珙罷官,將邊防托付于賈似道;往后賈似道老去,未必不會托付給李瑕。至少此時聽起來頗為真誠。
但,孟珙還有收復(fù)中原之志,到了賈似道這里,只剩下力保大宋河山了。
那句“待你,如孟珙待我”可到了那時,還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