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希磬快步帶著人進(jìn)了燈芯巷，他身邊還帶著三名都頭，已將整個(gè)同德坊都包圍了起來。
    一個(gè)蹲坐在路邊的閑漢見了，忙起身迎了上去。
    “盯住了嗎？”鐘希磬問道。
    “是，據(jù)菜販舉報(bào)，這兩日到他那買菜的老頭，身形相貌與我們要找的韓承緒一致。就住在那家油糧鋪里，前門小人一直盯著，后門也有人盯著。”
    鐘希磬點(diǎn)了點(diǎn)頭，向身旁的三名都頭道：“辛苦你們了。”
    “鐘司使客氣了……搜！”
    “聽好了，所有身形相貌與逃犯相似的，全部拿下，敢拒捕者格殺勿論！”
    一列列持刀的兵士迅速撲入巷子里。
    很快，只聽那油糧鋪里一聲高喊。
    “拿到韓承緒了……”
    “不是，是油糧鋪掌柜……”
    “先別管，可疑者全都押下！自有人辨認(rèn)。”
    “帶走！”
    整條巷子都是哭喊聲，許多人被兵士押著，帶到劉丙、白茂面前進(jìn)行辨認(rèn)。
    鐘希磬皺了皺眉，有心想少牽扯一些無辜，但想到肩上的差事，最后還是把心一狠，喝道：“不急著辨認(rèn)，但凡有相似者盡該拿下，白茂，你隨許都頭到巷尾盯著，別讓人跑了。”
    “是……”
    很快，鐘希磬走進(jìn)那油糧鋪，審了店鋪老掌柜，忽然回過頭看向了斜對(duì)面的一間小宅。
    “嘭！”
    院門被踹開，執(zhí)刀的兵士魚貫沖了進(jìn)去，砸開床板、掀翻衣柜，搜索著每一個(gè)可以藏人的地方。
    “搜！”
    鐘希磬步入小宅，看到院邊架著一個(gè)梯子，正好可以望到油糧鋪的位置。
    門檻邊殘留著一些蛋殼，桌案上滴著墨跡，地上丟著幾個(gè)空置的藥罐……
    還有一條只縫制了一半的褲子，鐘希磬拿起來看了看，頗長(zhǎng)。ＷwＷ.ΧＬwＥй.coΜ
    “給李瑕縫的？”
    他喃喃了一句，隨手將褲子拋在地上，喝道：“他們就住在這里，追！”
    “是。”
    一名名兵士又魚貫奔出，腳踩在地上那條褲子上，將其踩得一塌糊涂。
    不一會(huì)兒之后，有人上前悄聲向鐘希磬稟道：“鐘司使，死人了，死了兩個(gè)，拒捕被殺的。”
    鐘希磬搖了搖頭，道：“吩咐下去，逃犯已殺了兩名百姓，實(shí)屬兇惡，絕不可走漏。另外，別再這樣了。”
    “明白……”
    然而，這天一直到入了夜，始終沒有找到李瑕等人。
    鐘希磬明白，那油糧鋪怕是李瑕虛晃的一招，一有人打探到油糧鋪時(shí)，他們就已經(jīng)逃遠(yuǎn)了。
    線索雖然又?jǐn)嗔耍铊Φ热耸Я瞬厣碇帲酉聛硪膊浑y找。
    鐘希磬又安排人全城搜捕。
    他官職雖不高，拿的卻是當(dāng)朝左相兼樞秘院使的信令，嚴(yán)令把臨安府各廂坊布控起來，誓要誅殺李瑕等人。
    快到一更時(shí)，鐘希磬方才安排妥當(dāng)。
    他知道左相此時(shí)剛睡下，三更才會(huì)起來，到時(shí)再稟報(bào)為妥。
    可惜辜負(fù)了徐鶴行費(fèi)心探查，希望能在今夜就搜到李瑕等人吧……
    鐘希磬住在外城，也懶得在這深夜還家，呆不了兩個(gè)時(shí)辰又得回來，遂打算到徐鶴行家中借宿。
    他吩咐親隨先去與徐鶴行說一聲，自己帶著另一個(gè)小廝在大街上吃了碗三鮮面，起身往城北走去。
    穿過一條黑漆漆的小巷，余光仿佛看到斜地里有人影突然竄出來。
    鐘希磬只聽“噗”的一聲輕響，他轉(zhuǎn)頭一看，只見身后那親隨已倒了下去。
    又是“噗”的一聲，鐘希磬感到小腹里冰涼涼。
    他伸手，用力握住了那柄要再次捅進(jìn)來的匕首。
    眼前，是張英俊的面龐。
    “你……你是李瑕？”
    “我是蒙古細(xì)作。”李瑕道。
    第一刀并未傷到要害，但鐘希磬感到血從腹中不停往外涌，也感到無力再握住李瑕的手。
    “別殺我……別殺我……”
    李瑕問道：“謝方叔為何派你殺我？”
    “你……”
    “別廢話，我都知道了。只問為何要?dú)⑽遥俊?br/>     “你們北上……根本就是主戰(zhàn)派為了扳倒左相布的局，是賈參政和右相利用了你，把你當(dāng)成對(duì)付左相的棋子……那只能殺了你們。”
    李瑕又問道：“謝方叔與蒙古勾結(jié)？”
    “絕無此事。”鐘希磬道：“左相主和，為的是大局，絕非賣國(guó)賊。邊境戰(zhàn)亂不止，田地荒蕪，蒼生顛沛流離……這些，才是左相主和的根由。”
    “殺余玠也是為了蒼生？”
    鐘希磬痛哼兩聲，道：“左相行事，無愧于天地。”
    “沒與蒙古勾結(jié)，你們?cè)趺粗牢覀兊木唧w情報(bào)？”
    “白茂供出的。”
    “白茂？”
    “是，他是與聶仲由一道從北面回來的，因聶仲由已叛投，一直藏著白茂。但白茂是假意叛投，故而到臨安府署檢舉了聶仲由……”
    鐘希磬吃力地說了一會(huì)。
    李瑕道：“你還知道什么？”
    鐘希磬咬著牙，道：“別的我不知道了……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李瑕沒有再說話，抽出匕首，又捅了下去。
    鐘希磬轉(zhuǎn)身想跑，人卻被李瑕踢倒在地。
    他轉(zhuǎn)過頭，眼中滿是絕望之色。
    “別殺我……你若有冤屈，我可以替你洗刷罪名。”
    鐘希磬說著，又哀求道：“我真不是壞人，我一生與人為善……我扶助老幼，接濟(jì)貧民……你若到外城，到城北右?guī)蚵牎l(shuí)不說鐘三郎是個(gè)大好人……”
    李瑕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燈芯巷的那幾個(gè)街坊，李瑕其實(shí)不熟。
    但對(duì)門有個(gè)漢子，每天讓他五歲的兒子騎在他脖子上，在巷子里走來走去，嬉嬉笑笑的，前幾天這漢子和人斗毆受了點(diǎn)傷，今天看到官兵來，他跑了幾步被當(dāng)成高長(zhǎng)壽殺掉了。
    李瑕雖沒和他說過話，但總覺得，住在燈芯巷這兩三天勉強(qiáng)像是有點(diǎn)家的樣子。
    高明月縫的那條褲子被踩成了稀巴爛，高長(zhǎng)壽、韓承緒、韓巧兒這一傷一老一小，現(xiàn)在還在露宿街頭。
    想著這些，李瑕蹲下身，問道：“今日我們?nèi)舯荒阏业剑銜?huì)放過我們嗎？”
    鐘希磬一愣。
    李瑕又問道：“我們五個(gè)人，包括老人、小孩、傷者、女子，落在謝方叔手里，能活命嗎？”
    “可以，可以。”鐘希磬一邊爬，一邊道：“左相是大忠臣，賢名天下皆知，所做所為皆是為了社稷……真的，你可以去問，左相愛民如子，執(zhí)政以來施行了多少利國(guó)利民的良策，民間誰(shuí)人不交口稱頌……我知道，你們能北上冒險(xiǎn)，一定也是忠義之士，我們是一路人啊。”
    “是嗎？”
    “是。”鐘希磬仿佛燃起了希望，哭求道：“我背后是當(dāng)朝宰執(zhí)啊……你若殺我，那就擺明旗鼓是與左相為敵，與朝廷為敵。你若殺我，你就真成叛逆了，無路可走了。李瑕，李瑕……你萬(wàn)不可沖動(dòng)殺人，將自己劃作奸邪叛逆。”
    李瑕已摁住鐘希磬掙扎的雙手。
    “忠臣良相。”他輕聲嗤了一句，道：“我不管謝方叔是不是忠臣良相。”
    “別殺我，我不是壞人……”
    李瑕又道：“我也不管謝方叔所為是不是憂國(guó)憂民。”
    “求你。”鐘希磬還在掙扎，“你殺他我，你也完了，左相……”
    李瑕卻像是沒聽到一般，手中的匕首徑直扎了下去。
    “噗”的一聲，鐘希磬眼睛一瞪，生氣盡去。
    ……
    至死，鐘希磬都不覺得自己做錯(cuò)了什么。
    趙葵，三京敗事者；賈似道，裙帶上位之奸臣。此二人串聯(lián)右相，派人北上，能做出什么好事？
    唯有李瑕伸手蓋住了他不甘的雙眼，最后對(duì)他說了一句。
    “謝方叔是宰執(zhí)、是大忠臣，所以想殺我就殺？我又不是余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