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 ！
    20
    好事者的嘴永遠(yuǎn)比當(dāng)事人的更快，等當(dāng)顧玉汝回到家中時，事情已經(jīng)傳到西井巷了。
    孫氏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趕，正巧碰見回來的顧玉汝。
    “阿秀，那我們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過擔(dān)憂，讓我說你們家顧秀才不是那種人。”
    跟著孫氏從家里出來的幾個婦人，紛紛說著安慰之言。
    她們都是附近的住戶，估計(jì)是聽到風(fēng)聲過來的，至于說出的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大部分人都是面露亢奮之色，只有極少幾個面色沉肅凝，似乎真是在替顧家擔(dān)憂。
    “哎呀玉汝回來了？真是可憐見的，竟然發(fā)生了這種事。”
    “玉汝，你勸勸你娘，快讓她別擔(dān)心了，這事光擔(dān)心也沒用啊，還是先去衙門里看看怎么回事，怎么就把人押走了呢？”
    顧玉汝嘴角噙笑。
    若不是她知道怎么回事，聽到這些話心里肯定亂極了，瞧瞧她娘不就是這樣。
    “娘。”
    “玉汝，你爹……”孫氏臉色蒼白，緊抿著嘴。
    “娘，還是先進(jìn)去吧，我有些話跟你說。”
    似乎聽出了別的味道，那幾個婦人對了個眼神。
    有人道：“你們母女倆都是婦道人家，去衙門也不方便，要不要讓我們當(dāng)家陪著去一趟？”
    說著，人還想跟著進(jìn)去，這時孫氏已經(jīng)拉著顧玉汝進(jìn)了門，然后砰的一下關(guān)上了大門。
    隱隱地，門外似乎有人抱怨了句什么，不過這會兒也沒人去關(guān)注這個。
    母女二人進(jìn)了屋。
    顧玉汝將當(dāng)時情形大致說了一遍，又道：“我們到底是婦孺，有些事情能出面，但有些場合不宜出面，所以還得去找大伯，有些事他出面要方便些。”
    此時，孫氏也顧不得去想女兒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她還是學(xué)館那邊有人來報信才知道的，為何女兒非但一點(diǎn)都不慌張，反而很冷靜？
    “行行行，我這就去找你大伯。”孫氏捋了捋頭發(fā)，打算當(dāng)下就去，估計(jì)也是急了，臉上的淚水都顧不得擦。
    顧玉汝拉住她，要為她擦臉。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顧于成回來了。
    “娘、大姐……”
    本來人群散了，學(xué)生們還是要回去上課的，大抵是知道顧家出了事，所以顧于成跟先生說要回家，也沒人攔他。
    “要不先讓于成先去大伯家，方才我收到消息走的急也沒說清楚，估計(jì)大娘和阿奶那兒正急著，娘我和你去找大伯。”
    “行，就這么辦。”
    三人分頭行事。
    等顧玉汝和孫氏找到顧大伯，三人又往縣衙去，縣衙那已經(jīng)審問完了。
    三人到時，黃寡婦叔嫂二人及荷花塘子的那些人已經(jīng)走了，是顧大伯尋了進(jìn)去，又是塞銀子又是說好話，才知道具體詳細(xì)。
    就如同顧玉汝記憶中那樣，因?yàn)槿俗C物證俱在，又是當(dāng)場被人撞破，即使顧秀才不認(rèn)，縣衙也必須先將他收押，而黃寡婦作為受害者，則被準(zhǔn)許暫時回家。
    又因事情影響極為惡劣，事主家人和跟隨而來的人們?nèi)呵榧崳h衙決定明日當(dāng)眾審案。
    “怎么這么快就要開審了，意思是說明天明郎要上公堂？”孫氏惶惶道，當(dāng)場就是身子一軟。
    顧大伯也滿臉愁容：“這么快提審明顯對老二很不利，還有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老二怎可能會去逼/奸一個寡婦？”
    類似這樣的疑問，在路上時顧大伯已經(jīng)重復(fù)了很多遍。
    可他問孫氏，孫氏去問誰。
    “大伯，我怎么知道啊，事情突然就發(fā)生了，突然就把明郎給關(guān)押了，又說明天要當(dāng)眾審案，這讓我們可如何是好……”
    孫氏哭得泣不成聲，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整個人癱軟無力，全靠顧玉汝在邊上撐著。
    顧大伯只能又來安慰她：“你也先別哭，事情肯定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老二不可能做出逼/奸寡婦這種事，明天公堂上縣太爺肯定能幫老二洗清冤屈。”
    最后這句話，連顧大伯都說得不太肯定。
    因?yàn)閾?jù)他了解，黃寡婦和證人以及一些旁觀者的供詞對顧秀才很不利。
    當(dāng)下的人最是厭惡犯與‘淫’有關(guān)的案子，尤其還是個讀書人，是個秀才，是位教書先生。恰恰是這樣的身份，犯下這樣的大錯才格外不能讓人容忍，所以方才在縣衙里，幾乎沒人給顧大伯好臉，都是冷眼和鄙視。
    顧大伯雖是在酒樓里做賬房，但平時打交道的人也挺多，也知道衙門里的一些規(guī)矩，一般去縣衙走門路時，若沒人給好臉，甚至塞銀子都沒人收，那幾乎就說明犯事的人沒救了。
    有救才有人敢收銀子，沒救則硬塞都沒人敢收，人家也怕收了你的銀子，若因?yàn)榉甘氯藳]救，家屬惱羞成怒把他們攀咬出來。
    方才顧大伯塞的銀子就沒人接，還是被他磨煩了，才有個衙役將大致情形跟他說了一下。
    其實(shí)這也是例行慣例，因?yàn)槊魈煲_審，自然要提前通知犯事者家人。
    這也就說明了，這個案子怎么審怎么判，其實(shí)縣衙那邊已經(jīng)有了大概的章程，只是這話顧大伯沒敢說出，他怕說出來老二媳婦再撐不住了，這一家子人該怎么辦。
    “這可怎么辦？這可如何是好……”
    孫氏的眼淚仿佛流不盡似的，嗚咽地哭著。
    顧大伯也是來回踱步，來回轉(zhuǎn)圈，顯然是一時也沒什么主意。
    “娘，你別哭了，要哭咱們明天再哭。”顧玉汝突然道。
    “呃？”
    孫氏沒有防備女兒會這么說，被驚得打了個哭嗝。
    “玉汝。”顧大伯也疑惑地看了過來。
    “我爹不可能做出逼/奸寡婦的事，這事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誰會陷害一個窮秀才，能得銀多少？得利多少？
    “娘，那黃寡婦就是事主，突破口也只能在她那里，你與其在這流無謂的淚水，不如明天去公堂上哭，去公堂上問問她，為何要去害一個克己守禮的讀書人？
    “咱們是女子是婦孺，不會別的什么，只會哭鬧撒潑。娘，你要知道，逼/奸是假，想壞爹的名聲才是真，一個被壞掉名聲的人，以后還能當(dāng)秀才，還能當(dāng)先生？我、于成若是有一個壞掉名聲的爹，以后如何面對世人？而且我爹那么注重名聲，出了這樣的事，這讓他怎么活？”
    “所以，這就是來害命的！他們是想害了我爹的性命！”
    “既然現(xiàn)在說不清楚，那寡婦非咬定我爹逼/奸她，那我們就去公堂上當(dāng)眾拷問拷問她的良心何在？她不是善良忠貞嗎？她不是賢良淑德嗎？那她怎么忍心無端去害別人的性命？”
    顧玉汝是面無表情的。
    打從從縣衙里出來，她幾乎都沒有什么表情表露，甚至是顧大伯發(fā)愁，孫氏哭泣不止，她依舊是波瀾不驚，唯獨(dú)說到去拷問此人良心時，她言語中透露出一股激動。
    這股激動很深沉，就好像這股冤屈埋藏在她心里已久，此時此刻才問出來。
    太久了，久到顧玉汝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了那段含冤莫白的日子，久到她以為自己忘了那段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歲月。
    不管她是重活，還是未卜先知抑或是神靈眷顧，她就渾當(dāng)自己多活了一世。
    兩世了，該有個答案了。
    夜。
    縣衙大牢里，已經(jīng)點(diǎn)燃了燈火。
    “劉頭兒，你又何必可憐他是個讀書人，還專門將他單獨(dú)關(guān)了起來。方才我在上面，聽人說家里人來過了，沒人敢收銀子，看樣子是不成了。”
    穿藍(lán)青色短褐、胸口上印了個‘獄’的圓臉獄卒，將手提的油燈放在桌上，一邊說一邊在桌前坐了下來。
    已經(jīng)掉了漆的方桌，上面擺著幾個菜，還有一壺酒，另外兩個獄卒正在喝酒。
    而被稱呼‘劉頭兒’的正是其中一人。
    他三十多歲的年紀(jì)，臉色白中帶著青，濃眉細(xì)目，看著似乎有些病弱之態(tài)，可整個人卻生得高大魁梧，正是這縣衙大牢的獄頭劉成。
    一個小小的獄頭在整個定波縣縣衙不算什么，但在這縣衙大牢里，他就是頭兒。犯人怎么處置怎么安置，甚至怎么用刑都是他說了算。
    而他異于常人的臉色也不是有病，而是待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大牢里，常年見不到太陽所致。
    “我可不是可憐他。”
    劉成只說了一句，便不再說了。
    另外兩個獄卒鑒于他向來心思深沉，也不敢細(xì)問。
    “怎么？收了人錢？”劉成咂了一口酒，抬眼瞅了瞅圓臉獄卒。
    圓臉獄卒呵呵直笑，光笑也不敢說話，后來實(shí)在受不住壓力才點(diǎn)點(diǎn)頭。
    “人家都不敢收，就你敢收，膽子可真不小。”劉成不咸不淡地道，讓人探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圓臉獄卒干笑著，小心翼翼地道：“人家也沒說要干什么，只說按規(guī)矩辦事，按規(guī)矩辦事。”
    劉成呵呵冷笑了一聲，瞥了他一眼。
    “我說我怎么單獨(dú)關(guān)了個人，你今晚這么多話。”
    這關(guān)犯人，怎么關(guān)，如何去關(guān)，也是有講究的。
    就比如說這縣衙大牢可是分幾層，重案犯或是那種殺人害命等著秋后問斬的關(guān)在最里面那一層，中間關(guān)的都是那些需要長久羈押的犯人，這個長久至少是半年或者一年以上。
    最外面一層，則關(guān)的是那些犯案比較輕，譬如小偷小摸之類，或是近期就要開堂審訊還未審判之人。
    而每個犯人秉性不同，脾氣也不同。
    一個牢里關(guān)著好幾個人，有些人喜歡欺負(fù)新來的人，有些人是有嚴(yán)重的暴力傾向，還有的渾身又臟又臭渾身是病，還有的直接人就是瘋的……
    一般新來的犯人，誰會管你會不會被人欺負(fù)，會不會被人打，都是隨便關(guān)的。除非是有關(guān)系有門路，或是家人送了銀子，才能被特別關(guān)照，不讓人受折騰。不然就顧秀才這樣的讀書人，隨便找個多人牢房關(guān)進(jìn)去，明天不一定能囫圇出來。
    這也是圓臉獄卒說人家沒啥要求，就是按規(guī)矩辦事的原因，不是對方不提要求，而是不用提要求就足夠顧秀才受得了。
    且不說這些，劉成雖未表現(xiàn)出任何明顯的情緒，可光就他這幾句話，就把圓臉獄卒嚇得不輕。
    “劉頭兒小的哪敢多話呀，這不是、這不是給兄弟們給找來錢的路子。既然這人是劉頭兒看重的，這銀子我馬上退給人家。”
    “拿到手里的錢，還有往外退的？”
    圓臉獄卒被劉成說懵了。
    “那劉頭兒的意思是？”
    一旁那個瘦臉獄卒看不下去了，笑罵道：“你小子還真是不開竅，這么簡單的話都聽不明白？咱頭兒的意思是銀子你收著，事就說辦了，其他的你不管。”
    “是，是。”圓臉獄卒連連點(diǎn)頭抹汗。
    瘦臉獄卒對劉成笑了笑，拿起酒壺給他斟酒，又叫圓臉獄卒也吃酒，這圓臉獄卒辦錯了事，哪還敢吃酒，誰知劉成拿了半碗酒往他面前一扔，真是不吃也得吃。
    “行了別怕，跟著劉頭兒時間久了，你就慢慢學(xué)聰明了。”瘦臉獄卒道。
    圓臉獄卒連連點(diǎn)頭，連連應(yīng)是。
    兩人說兩人的話，那邊劉成自己喝自己，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知道是收的哪家的錢？”
    圓臉獄卒一愣，馬上道：“好像是人托人的活兒，托我的是門子侯大，他沒說是哪家，頭兒……”
    他有些猶豫，害怕自己真的辦錯了事。
    “行吧，你們慢慢喝，我去外面看看。”
    劉成站起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