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蓋天宇，長安城里的許多人家或者圍著火爐談些雅事，飲些清酒，或者裹著厚被不愿外出，或者一家瑟瑟索索地抱在一起取暖。這些自然是那些在冬天大寒時節(jié)靈機一動要家里的歌舞伎們穿著輕紗演些綺麗歌舞的豪門所想不到的。
    “陸相公只怕是等不到經(jīng)筵就要赴任了吧。”
    政事堂里，幾名官員趁著正在竊竊私語。傳說中的經(jīng)筵據(jù)說將要定在三月在興慶宮召開，明喻無論貴賤只要言之成理自成一家皆可參與。大家都以為陸贄陸相公是當然的主持人選，卻想不到此時朝中的人事卻有了變動。
    變動的起因在河北。張茂昭、程權(quán)相繼入朝，田弘正、王承宗相繼送宗族入朝之后，河北最后一個藩鎮(zhèn)盧龍節(jié)度使劉濟終于正式上表請求入朝，朝議已經(jīng)出來了，準劉濟入朝，授予其司空一職，上柱國，燕國公。兩個兒子也各有任用。鑒于盧龍地域廣大，甲士眾多，是東北邊防要地，所以皇帝決定選一威望卓著的能臣坐鎮(zhèn)幽州，而這一人選即使吳國公陸贄。據(jù)說陸相公即將罷執(zhí)政，出任幽州大都督，盧龍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兼任河北撫慰大使、陟黜大使、營田大使。新的執(zhí)政事筆將是轉(zhuǎn)任戶部尚書的裴垍。接替裴垍任兵部尚書同平章事的是罷了淄青節(jié)度使的裴度。刑部侍郎馬總接任淄青節(jié)度使。
    傳說中的新任的兵部尚書同平章事裴度年前就已經(jīng)回到上京，正奉召在紫宸殿見駕。官員們在政事堂講話自有其分寸，而市井的議論就沒有那么多顧忌了。
    “哼，以前是趙郡李家一門三相，如今是河?xùn)|裴家一門兩相。好容易有一個陸相公算是寒門，還出朝了。如今的朝廷還是世家大族的朝廷啊。”
    金龜坊內(nèi)，一名身著麻衣的寒酸士子憤憤不平地說。另一名文士將杯中酒一滋而盡，嘆道：
    “左思招隱詩里寫得很明白了，自從漢以降，九品中正之后，歷來是世家大族把持高位。我朝還算是好的，咱們好歹還能有機會做點小官。”
    另一個寒士借著酒意說道：
    “陛下不是馬上要開經(jīng)筵么？不如咱們也摻乎摻乎？”
    他邊上的那一個馬上就嗤之以鼻，道：
    “就你，你大概連興慶宮的門都摸不到，就被攆出長安了。還是好好想想怎么廣播才名，好讓這些世家大族能高看一眼，收你入門墻，或者干脆嫁個女婿給你吧。”
    這人不服氣，道：
    “這倒是未必，聽說了嗎？下一科皇上打算親自主考，所有進士都算是天子門生，不再拜座師了。換言之，就是咱們不需要看那些豪門的眼色了。”
    “說得輕巧，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再公平那你也得能考上啊！”
    坐在另一邊的士子不客氣地打擊道，
    “咱們這樣的，能考上個明經(jīng)就不錯了。還是楊炯所說不假，寧做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啊。聽說了嗎？那鄭王后裔李賀，虧他還是韓侍郎賞識的，本來考進士都有許多人眼紅要算計于他，而自從投入涼國公帳下，才年余時間，已經(jīng)授了七品官，馬上隨著涼國公移駐邊境，少不得還要有升遷的機會。同樣受韓侍郎賞識的那個賈島，現(xiàn)在還是個寒酸士子。不如咱們棄了這文士身份，去投考武學(xué)算了。如今朝廷正要用兵西邊，少不了我們?nèi)」γ臋C會。”
    這么一說，大家的興致頓時又高了一些。不過商量了幾句，又有人潑冷水了：
    “那李賀在涼國公帳下受重用，憑的全是韓侍郎的推薦。咱們哪里去尋得力的推薦呢？就是那韓侍郎人說喜歡獎掖后進，可是他是出了名的錦上添花，就咱們這些要雪中送炭的，哪里能入他法眼呢。”
    一席酒喝得悶悶不樂，不禁有士子長吁短嘆道：
    “都道是朝廷平定了藩鎮(zhèn)好，卻沒料沒了藩鎮(zhèn)，咱們也沒地方去了。”
    這話少不得嚇得眾人出了身冷汗，忙叫世兄休要說了。草草吃了些酒菜，眾人就散了。
    “寒門出路狹小，稍有人圖謀不軌，就有人會鋌而走險。這些人里，少不得有許多遠見卓識，才干突出者，一旦這些人誤入歧途，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大亂啊。現(xiàn)在就該未雨綢繆，以防將來啊。”
    白居易悄悄會了帳，走出了金龜坊。這些年貶謫在外，白居易的文名越來越響，除了《長恨歌》外，他前年路過江州所作的《琵琶行》也是譽滿天下。年前白居易奉召返京，路過江陵時，到黃鶴樓飲酒，點歌女歌唱，一個歌女要價極高，同行人質(zhì)疑，那歌女道：
    “我會吟唱白學(xué)士《長恨歌》與《琵琶行》，豈是一般女子所能比得上的。”
    眾人見白居易在座，都大笑不止。好奇之下，便點了這歌女，果然不同凡響，眾人也依言付了這女子高額薪酬。那女子高興地感謝連連，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付錢給他的正是白學(xué)士。那一天白居易喝得酩酊大醉，是眾人把他扶回去的。回到長安，十個人里倒是有九個知道他的大名，有的念著他的《長恨歌》《琵琶行》，有的念著他的“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還有的念著他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認得他的人倒是很少。這使得白居易的功名之心越發(fā)淡了，對朝政遠不如當年未貶謫的時候上心了。這讓極力運作他回朝的裴度和韓愈都有些失望。
    不過白居易此刻心里倒是很熱心了，本打算回府的他打馬向裴度府上走去，只是他心里有些忐忑，他的看法，能找到多少同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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