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李誦卻不說話,只是一步步向窗前走去。走到窗前,李誦便費力地抬起手來指著一處高大的建筑對李淳說:“你看,那是什么?”
李淳抬起頭,雙眸射出兩道熱切的光,答道:“父皇,那是凌煙閣。”
李誦點點頭,回過身去,見李誦要轉身,李淳忙攙住他往回走。
“自朕登基以后,凌煙閣已經(jīng)去了兩次。而朕的父皇你的皇祖父在位二十余年,去過幾次?”
李淳搖搖頭。如同代宗喜愛李誦一樣,德宗也一樣喜愛自己的皇長孫,于是李誦就拿德宗來說事。其實德宗去過幾次他也一點也不知道。
“朕知道,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無顏去。你皇爺爺?shù)腔酰柽h宦官,發(fā)憤圖強,對吐蕃對藩鎮(zhèn)用兵連戰(zhàn)連勝,那時,他同朕一樣,喜歡去凌煙閣,喜歡看著自己在凌煙閣上的畫像,追想高祖太宗的榮耀,想象平定天下后也為自己的功臣在凌煙閣上留下畫像。豈料禍起肘腋,姚令言帶涇原兵作亂,攻入長安,你皇爺爺倉皇出巡,亂兵殺了我宗室七十七位皇親,慘不忍睹啊!接著李懷光反,你皇祖父幾乎以為大唐的社稷就要亡在他的手里了,夜深無人時常淚流滿面。當時朕在軍中,每見他老人家如此,也是肝腸寸斷。那時,你還小,不知道這些。”說著,長吁一口氣。繪聲繪色,說得如同親見,李淳的表情也跟著沉痛起來。
“返回長安后,面對死去的宗室,面對失去了繁華的長安,四面如狼似虎的藩鎮(zhèn),他每每自責不已,失去了往日的銳氣,甚至沉迷玩樂,刻意逃避。凌煙閣除了圖像李晟之外,他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李淳感到納悶,后來我們父子還陪皇爺爺去過幾次,怎么父皇說再也沒去過?心里奇怪,卻不敢說。
此時李誦已經(jīng)完全投入到了角色之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出了一個大漏洞。醞釀了一下感情,繼續(xù)說道:
“從此以后,朕就發(fā)誓,以后一定要發(fā)憤努力,重開凌煙閣,完成父皇沒有完成的事業(yè),讓世人都知道他其實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讓他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可是,朕即位后,想要大展宏圖,卻發(fā)現(xiàn)困難重重。你知道為什么嗎?”
李淳心里有數(shù),卻配合地搖搖頭。李誦也沒打算等他回答,接著說道:
“因為大唐現(xiàn)在如你當初的父皇一樣,是一個病人!一個口不能言,體不能動的病人!體不能動,是因為四面的方鎮(zhèn);口不能言,是因為,因為這些所謂的家奴!你明白嗎?”
李淳點頭。
“現(xiàn)在,大唐病入膏肓,要完全恢復大唐的生機,就需要調(diào)養(yǎng),而要徹底治愈大唐的重病,就需要猛藥。朕現(xiàn)在免了京畿的賦稅,就是在為大唐的恢復調(diào)養(yǎng)作準備,而朕現(xiàn)在正在做的,是在為大唐剜除毒瘤。為大唐的康復下猛藥。你明白嗎?”
李淳點頭。
李誦轉頭面向李淳:“你所說的,是老成持國之見。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遠見和大局觀,遠勝我年輕之時。他日成就必超過我。”這明顯是暗示要立李淳為太子了。李淳又是狂喜又是惶恐,跪下道:“父皇謬贊,兒臣愧不敢當。”
“起來,是就是,有什么不敢當?shù)摹k捱€沒有說完呢。”雖然李誦這么講,李淳卻還是不敢站起來。
見一代英主如此,雖然知道自己是仗著是他老子才達到這個效果,李誦心里依然很有成就感。李誦其實對這個便宜兒子并不放心,要知道,李淳由于受宦官和保守派影響,政治主張在很多地方和他爹或者說王叔文等不一樣,歷史上李淳一上臺就放逐了王叔文等人,二王八司馬諸人終憲宗一朝,都不被重用,所以劉禹錫有“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一說。但是順宗的一二十個兒子,看來看去還就只有李淳可堪大用。自己現(xiàn)在之所以時時把李淳帶在身邊,就是為了施加影響,也方便王叔文等施加影響。自己現(xiàn)在是個冒名的爹,又多了個身體上的優(yōu)勢,不像順宗連話都不能說,有條件以皇帝的力量統(tǒng)合各種力量,建立復興大唐統(tǒng)一戰(zhàn)線,為什么不用呢?幾個月下來,眼見李淳越來越上路,李誦很滿意。
“如果朕還是中風不起,朕會把他們留給你收拾,但朕現(xiàn)在起來了。當朕起來時,朕似乎眼前看到佛光閃耀,一尊金佛對朕說,一代英主,豈可久臥?大唐萬民,賴汝拯救。(無恥地欺騙,赤果果的欺騙,不過,誰叫李淳信佛呢,不忽悠他忽悠誰?)又看到列祖列宗似乎在半空中在注視著朕。朕知道,他們期待朕擔負起這個責任,復興大唐。”
“大唐積弊沉重。朕即位后就在考慮怎么解決。朕身體不好,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去見列祖列宗,列祖列宗讓朕醒來,不是讓朕無所事事就去見他們的,朕也不忍心把這個爛攤子留給你和你的弟兄們。皇兒的立論出于公心,又很老成,朕很高興。朕也知道,朕面對的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羊,而是一群會吃人的狼。怎么做,朕心里早已有數(shù),不會傷及大唐根本的,皇兒只管放心。”其實會不會他也不知道,但剛剛牛皮已經(jīng)吹出去了,只有硬挺著。
李淳跪在地上磕頭不已,抬起頭來時,眼圈已是紅了。
李誦見李淳如此,笑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我君臣父子,以后還是這樣,有話直說,并無避諱,軍中每道‘打鐵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休要學一干假名士酸來酸去。起來吧。”
李淳心中又是一陣感動。起身侍立一旁。
這時,外面?zhèn)鱽砹艘魂囕p輕的腳步聲,還沒到臺階下就停住了。
李誦笑道:“這必然是李忠言。算算時間,該是俱文珍來了。”
果然,李淳還未答話,就聽到李忠言尖細的嗓音在外面響起來:
“陛下,驃騎大將軍俱文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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