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七章 無巧不成書
,水煮清王朝 !
胤禛的心情非常之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極為糟糕。
從馬德的總督府里面出來之后,他已經(jīng)對康熙布置的任務(wù)沒有了任何的興趣,整整一天的時間,他都在想著怎么樣才能快一些回到北京,查出到底是哪一個混帳王八蛋泄漏了自己府里的機(jī)密。要知道,無論是先前的四貝勒府,還是現(xiàn)在的雍王府,胤禛所使用的手下都是受過他的恩惠的,在他看來,這些手下就應(yīng)當(dāng)為他賣命,為他效死力,為他保守一切的秘密。可是,現(xiàn)在他府中的消息卻傳了出來,這怎么能不讓他驚恐萬分?
跟胤禛同樣心情的還有鄔思道。這位一向冷靜自持的落第舉人在這段時間內(nèi)也是一直沉著一張臉,努力的思索著馬德為什么會知道雍王府里的事情的問題。雖然他并不排除這些東西都是馬德派人去打探出來的,可是,胤禛用人一向謹(jǐn)慎,知道他鄔思道在府中作用的人,除了胤禛本人之外,就只有文覺、性音兩個和尚以及管家高福兒這三個人,至于甘鳳池之輩,雖然被胤禛聘作了府中的西席,也知道一些事情,卻也只能算作是外圍人員。這也就是說,如果馬德話里所表露出來的事情真的是由其派人打探出來的話,那么,雍王府的核心人員之中,就至少有一個是叛徒。但是,這可能嗎?文覺、性音是因為胤禛喜研佛經(jīng)才逐漸步入雍王府的謀士圈的,在胤禛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相識了,相交二十多年,情誼豈同尋常?而且,兩人都是和尚,是聞名已久的高僧,他們跟著胤禛一不能圖到財帛,二不能弄到權(quán)勢,所求的只有一份憑著高僧的身份與未來帝皇的“親近”,借機(jī)抬高自身在宗教界中的地位而已。也就是說,他們的目的,也只有可能在極為信仰佛陀的胤禛身上才有可能實現(xiàn),所以,這兩個人叛變出賣胤禛的可能性應(yīng)該是微乎其微。而除了文覺和性音之外,就只有一個高福兒了!但是,胤禛曾經(jīng)救過這小子的命啊……
……
“鄔先生,我們該怎么辦?”
胤禛的性子急,面對突發(fā)事件一向沒有什么優(yōu)勢。剛剛從馬德府里出來的時候,他就想過派人去殺了馬德,以免事情泄漏。不過,他終究還是不笨,知道馬德并不好殺,也知道如果他殺了馬德,后果只會讓他更加承受不起。所以,躲在驛館里面不吃不喝,思考了整整一天,在想不出什么應(yīng)對之法之后,他終于又來找了鄔思道。
“四爺,我記得馬德好像說過一句話,是不是?”鄔思道很顯然也沒有休息好,眼圈黑黑的,比起胤禛來還要顯得憔悴一些。
“什么話?”胤禛急問道。
“馬德在說出那所謂的‘京城三大智者’的名號之前,還說過四個字:嘗聽人說!”鄔思道緩緩地說道。
“先生,你不是真的以為馬德是‘嘗聽人說’吧?以他的身份,那種道聽途說的事情怎么會拿出來現(xiàn)眼?依我看來,他肯定是已經(jīng)知道了些什么。”胤禛說道。
“四爺,您別著急。且聽我說!”鄔思道示意胤禛稍安勿躁,又拄著拐棍站起身來,慢慢地在屋里走了幾步, 深吸了一口氣,才接著說道:“四爺,馬德是有大智之人。早在多年以前,他就敢跟二阿哥那幫人硬對硬的干,這說明了什么?依我看,這并不是因為他的脾氣夠硬,而是因為他早就看出了二阿哥的地位不穩(wěn),在儲位上呆不下去!”
“這不可能!當(dāng)年太子與馬德沖突之時,就連皇阿瑪也還未曾下定決心要廢掉他,馬德當(dāng)時雖受皇阿瑪看重,卻不過是個外臣,怎么可能預(yù)知此事?此事,絕無可能!”胤禛連連擺手說道。
“四爺,原本我也以為當(dāng)初的事情是因為馬德的運氣好,但是,通過這一次的事情,我才明白過來,我們把馬德,或者說是馬德這一伙人,都想得太簡單了!”鄔思道沉聲說道。
“此話怎講?”胤禛急聲問道。
“四爺,您可以先想一下。現(xiàn)如今,無論是從眼光、膽略,還是從實力上看,馬德等人如何?”鄔思道反問道。
“眼光長遠(yuǎn),膽略過人,實力……恐怕不見得比朝中三位上書房大臣低多少!”胤禛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
“四爺,您一句話都沒有說錯!但是……您有沒有想過?皇上為什么會放任這么幾個勢力能夠跟上書房大臣相比,眼光、膽略和能力甚至都要超過的人物遠(yuǎn)在京城之外?”鄔思道又問道。
“這幾個人太不安份!”胤禛想了想,說道。
“沒錯,不安份!這幾個人,無論到了哪里,都能做出一番事情來。可是,四爺,您說的恐怕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鄔思道先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
“先生請講!”胤禛說道。
“四爺,這另外一個原因,恐怕是皇上擔(dān)心這幾個人到了朝堂上之后,自己再也無法駕御他們啊!”鄔思道苦笑著嘆氣道。
“這不可能!”胤禛猛得站了起來!還會有康熙也駕御不了的人?這怎么可能?從小到大,康熙在他們這些皇子,甚至普天下所有人的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都幾乎是無所不能!又怎么可能駕御不了馬德、于中這幾個人?論權(quán)勢,馬德幾個人比不得索額圖、明珠;論影響力,又比不過李光地、熊賜履;論武力,也及不上當(dāng)年的吳三桂、葛爾丹之流……這些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镆粋€個都在康熙面前乖乖地俯下了身子,區(qū)區(qū)馬德數(shù)人,又怎么可能會讓康熙也駕御不了?胤禛從小就是聽著、看著康熙的“神話”長大的,怎么也無法相信這些事情。
“四爺,您何不聽我接著往下說說,看看是不是有些道理!”鄔思道似乎并沒有看到胤禛驚怒的表情,只是又平和地說道。
“我,我就聽一聽先生您到底有什么說法!”胤禛深吸一口氣,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只不過聲音已經(jīng)有些冷漠。
“四爺,現(xiàn)今有些眼光的人,都覺得馬德數(shù)人,費迪南雖治理過奉天,又曾主持平定太子之亂,也曾為朝廷獻(xiàn)計穩(wěn)定西疆,但其人不過一介老朽,于朝中威望也不是甚重,不過是倚賴皇上的看重而已;此外,于中雖軍功顯赫,先主持建立滿洲水師,爾后平臺灣,收北海道,定日本,交好四川各族,收復(fù)西藏,征伐印度,如今又鎮(zhèn)守西南云貴二省,若單只是論及軍功,便是飛揚古也未必比得過他,可是,他手下的武將,除岳鐘麒等少數(shù)人外,多為滿洲勛貴出身,如泥泊爾駐守大臣鄂倫岱、還有鎮(zhèn)守印度的隆科多、西寧都統(tǒng)延信之輩,更都是皇親國戚,所以,他也只是被皇上控制的死死的。還有馬德,江南三省總督,封疆大吏,但因其行事一向霸道,與下屬官員多有不和,所以,其也不過是倚賴皇上信任才能勉強鎮(zhèn)守此地而已。……”鄔思道慢慢地說道。
“事實難道并非如此?”胤禛反問道。
“當(dāng)然并非如此。四爺,鄔某苦思良久,才發(fā)現(xiàn),我們一直都弄錯了。事實確實并非如此!”鄔思道點了點頭,又在屋里慢慢地踱了兩步,才接著說道:“四爺,我們都只是把馬德這一伙人當(dāng)成了官場中人,把他們當(dāng)成了朝廷不可或缺的能臣、重臣,只注意到了他們在官場上的作為和實力,自然覺得他們只是被皇上牢牢掌控在手里,可是,我們卻都忽略了他們其他方面的力量!”
“其他方面的力量?”胤禛的雙眉本就緊鎖在一起,聽到鄔思道這句話后,更是鎖得緊了一些。
“ 沒!錯!”鄔思道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要多凝重就有多凝重。
……
“國之四民,士農(nóng)工商,各有其屬,各司其職,如此,則天下太平!可是,四爺,不知道你想過沒有,馬德等人的手,都伸到了哪里?”
短暫的寂靜之后,鄔思道又向胤禛問道。
“先生,您是說……”聽到鄔思道的提醒,胤禛終于想到了一些頭緒。
“四爺也想到了!”鄔思道看著胤禛,點了點頭:“世人只知道男人是一家之主,所以,大多沒有注意到女人的力量。卻不知道,有時候,女人厲害起來,多少男人聯(lián)合起來也不是對手啊。”
“空有無數(shù)財富,又能濟(jì)得什么事?”胤禛暗暗吸了一口氣,嘴上卻是依舊有些不信邪。
“沒錯,若只是空有財富,再多也是無用。可是,四爺,若是這些財富與費迪南、于中、馬德這三人的力量聯(lián)合起來,那就是連皇上也要忌憚三分的實力啊。”鄔思道搖頭嘆道。
“不會的。僅憑區(qū)區(qū)幾分財富和和一點兒權(quán)勢,這些,未必就能讓皇阿瑪心存忌憚!”胤禛面色凝重地說道。
“沒錯,這些還不夠。可是,四爺,您忘了?馬德他們好像對財富這種東西并不在乎,而且,為了這些財富,已經(jīng)有太多的人聚集在了他們的身邊!就是他們身邊的這些人,才讓人不得不心存忌憚啊。”鄔思道又苦笑起來,只不過,與別人的苦笑不同的是,他的笑容里還有著一種名為“無可奈何”的東西。
“利!……”胤禛怔怔不語,良久,才喃喃地說出了這么一個字。
“利與厲!厲者,小道也,不過是馬德諸人所顯現(xiàn)的表象!利者,方為大道!此乃馬德諸人如今之勢的根本啊!”鄔思道又說道。
“天下之人,豈會全部因其小利而忘忠義大道?難道馬德諸人以為天下人都是喜好銅臭之物的嗎?”胤禛心有不甘地說道。雖然現(xiàn)在看來馬德等人還沒有做出什么危害到清廷的事情,可是,光是鄔思道的這么一個推斷,就足以使得胤禛將他們擺在敵對面了。何況,先前馬德還曾經(jīng)故意刺激過他一下。
“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內(nèi)則其方,外則其圓。其積如山,其流如川。動靜有時,行藏有節(jié),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難折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親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昌。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yán)毅之顏,開難發(fā)之口。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后。處前者為君長,在后者為臣仆。君長者豐衍而有余,臣仆者窮竭而不足。《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錢之為言泉也,無遠(yuǎn)不往,無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勞講肄,厭聞清談,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錢之所祐,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后富貴!……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而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仇非錢不解,令問非錢不發(fā)。……凡今之人,惟錢而已。故曰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仕無中人,不如歸田。雖有中人,而無家兄,不異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行。……魯褒的這篇《錢神論》,可謂一語中的,有錢,當(dāng)真是可使鬼神啊!……馬德諸人,以利為引,誘使奉天諸王,東蒙古王公,天下商旅巨擘,各地官員百姓,軍中將領(lǐng)士兵皆隨其而動。而此數(shù)人行事,向來頗有章程,事事人人,聯(lián)結(jié)有法,若擅動其中一子,則恐滿盤皆亂啊。……”鄔思道念念有辭,滿臉苦色。要不是當(dāng)初那兩個江南科場的主考官大肆貪污受賄,買賣功名,他又豈會落得今天的下場?這還不都是錢害的?而在想到這些事情的同時,他也徹底地把自己胸中的那股傲氣給收了起來。要知道,他雖然是個殘疾,可是,因為一向自認(rèn)才學(xué)不凡,又因為謀略過人得到了胤禛的重用,雖然嘴上沒說,卻早已經(jīng)在心里把自己的定位抬高到了“國士”的階層。可現(xiàn)在呢?看看馬德諸人的作為,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上不得臺面的小家子玩意兒罷了。
……
“先生,我們該怎么辦?”胤禛的臉色早就已經(jīng)白得不能再白了。雖然他的心里還并沒有認(rèn)為現(xiàn)在馬德等人會對清廷,對他們愛新覺羅氏造成什么巨大的威脅,可是,以后呢?鄔思道的話里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馬德幾個人的勢力不在于朝堂,而在于他們掌握了一股幾乎可以與朝廷相抗衡的力量。因為,在馬德這幾個人的周圍,有朝廷視為根本的滿洲貴胄,有實力不可小覷的東蒙古王公,有天下數(shù)得著的大商家,有大批的百姓和士兵,還有許多不知名姓的官員……雖然這些人未必與馬德等人同心同德,可是,馬德等人卻一直帶著這些人在獲取著大筆的利益。而為了利益,這些人又能做出什么事來,誰也難以保證。就算這些人什么也不做,光是馬德那幾個人自己,若是全力發(fā)動,恐怕也足以讓天下的秩序大亂!到了那個時候,有實力、有魄力出來解決這些事情的,能有誰呢?
“皇上一直將馬德等人放置在朝廷之外,又不讓其處江湖之遠(yuǎn)。這樣既讓他們?yōu)閲ЯΓ植蛔屗麄兡軌驅(qū)⒊⑸厦娴臉幸賳T聯(lián)結(jié)起來,無雄才大略斷然不會這么做。所以,依鄔某看來,他老人家應(yīng)當(dāng)是早就已經(jīng)看出了這幾個人的厲害,必然會有所防范!況且,以馬德等人的聰明,除非萬不得已,恐怕也不會隨意跟朝廷作對。我們現(xiàn)在擔(dān)心,還為時過早!”鄔思道自然看得出胤禛的擔(dān)心,所以出口勸慰了兩句。
“可馬德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手伸到了我的雍王府里了!” 胤禛聽到鄔思道這么說,才稍稍放下了一點兒擔(dān)心,不過,他馬上又想起了非常緊急的正事兒。
“四爺,雍王府向來少有外人進(jìn)出,您也一向低調(diào)。而且,知曉些許事情的,無不是受過您莫大恩惠之輩,怎么可能背叛?而且,府中了解鄔某這點兒小能耐的,恐怕也都知道您現(xiàn)在正是有利之時,又豈會為了一個總督而生背叛之心?難道,馬德能在十幾二十多年就安排好人進(jìn)入您的府中,并且伺機(jī)取得您的信任了嗎?這也未免太玄了,就是諸葛亮重生,恐怕也沒這個能耐!所以,鄔某以為,馬德于前次所說的那些話,恐怕確實是‘嘗聽人說’!至于他為什么那么說,依我看,恐怕不過是想給四爺您敲敲邊鼓,讓您收斂一下昔日的脾氣,免得讓他難做!畢竟,在此之前,四爺您與他之間有些‘誤會’。”鄔思道微笑著說道。
“真的是道聽途說?”胤禛雖然還有些不信,不過,他的眉頭已經(jīng)略略有些松開了。
“鄔某有九成的把握!”鄔思道小心地說道。越了解的深入,他越覺得馬德這幾個人實在是太過深不可測了,所以留了一成做為保險。
“那……馬德會是聽誰說的呢?”胤禛的臉色又陰了下來。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看不見的敵人!
“如果我猜得不錯。此人,應(yīng)該是在北面兒!”鄔思道眨了眨眼,渾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徹底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