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第88章
手機鬧鈴響了。</br> 黎衍卷著被子翻了個身,關掉鬧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br> 他睡在酒店大床上,雪白的被褥一片凌亂,身邊卻是空的,衛(wèi)生間里傳來洗漱的動靜。</br> 黎衍的身體升著旗,不禁回味起昨晚親熱的事兒,覺得有老婆真好,老婆這么可愛,又溫柔又體貼,腰細細的,身體軟軟的香香的……</br> 正想入非非,周俏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了,見他醒來,過來坐到他床沿邊,笑著說:“早上好,趕緊起床洗漱去吃早飯,今天再練一天下午我們就能回家了。”</br> “再等等,還沒好呢。”黎衍抓著她的手摁到自己身上,隔著被子,周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臉羞得通紅,擰著眉頭瞪他。</br> 黎衍還在笑:“這是正常現(xiàn)象好嗎?讓你知道你不在的這兩年多,老公多苦啊!”</br> 他不松手,周俏干脆隔著被子抓了一把,黎衍緊張地“嗷”一聲叫,身子都蹦了一下:“孩子還沒生呢!周俏花!”</br> 周俏哈哈哈地大笑起來,黎衍終于放開她,周俏把運動外套給他拿過來:“降溫了,起來就把外套穿上,別凍感冒了。”</br> 黎衍又等了一會兒,降旗完畢,他坐起身穿上外套,掀開被子后殘肢裸/露在空氣中,發(fā)現(xiàn)天氣果然涼了許多。</br> 輪椅停在床邊,墻邊還靠著他的新“腿”,“腿”外頭穿著運動長褲。</br> 黎衍盯著那雙“腿”看了好久,還是按捺住想要馬上穿上它的沖動,身體挪上輪椅去衛(wèi)生間洗漱。</br> 換過假肢后,他不需要再穿硅膠套了,因為智能假肢需要皮膚和接受腔完全貼合,才能更好地傳遞信號。并且接受腔內(nèi)部做過特殊處理,殘肢伸進去會感覺比普通假肢舒服許多,也不容易松脫。對黎衍來說,穿脫假肢變得更加輕松便捷,只要注意對接受腔內(nèi)部的清潔、保養(yǎng)即可。</br> 洗漱完,他心情很好地穿上假肢,站起來拉好褲子后都不想坐回輪椅里,雙手微微張開保持平衡,試著往前走幾步。</br> 周俏在衛(wèi)生間里收晾干的衣服,因為去訓練前他們要退房了,出來一看嚇了一跳,叫起來:“范工都說了你還不能一個人走,要么柱個拐要么讓人護著!你這人怎么這么心急啊?”</br> 黎衍抬起頭沖她笑:“老婆你站著別動,等我走過去。”</br> “又來?”周俏都沒轍了,這幾天黎衍訓練很累,晚上回到酒店,還總是不舍得脫假肢,要和周俏玩幾回“我向你走”的游戲。</br> 他走路的姿勢真的進步了許多,智能假肢可以模擬人腿動作,是程序設計好了的。平地走路本就是使用者最基礎的需求,黎衍練得很好,殘肢和接受腔貼得緊緊的,兩條腿像是他肢體的延伸。</br> 周俏手里抱著衣服,無奈地等在原地,看著黎衍一步一步走過來,他還需要用雙手保持一下平衡,無法像常人那樣自然地甩手,動作也依舊很慢。不過最后,他還是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周俏面前。</br> 黎衍開心極了,笑得像個孩子一樣,截肢幾年來狼狽的走路姿勢極大地打擊到他的尊嚴和自信心,幾乎成了一個心理陰影。</br> 現(xiàn)在他好了!雖然腿是假的,殘肢依舊只有這么點長,但他能走了!走得還挺像樣子,穿著長褲都能偽裝一下健全人。</br> “老公走路帥不帥?”黎衍站得直直的,雙手摟在周俏腰上,是抱她,也是習慣性地讓自己支撐一下。</br> 周俏這幾天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回答過這個問題,點頭道:“帥帥帥。”</br> “你怎么越來越敷衍了呢?一點兒誠意都沒有。”黎衍很不滿,“你不是最喜歡夸我的嗎?我就想聽你夸我。”</br> 周俏干脆踮起腳尖親親他的嘴:“帥呆了,酷斃了!我老公怎么這么牛逼呢!走路走得這么好,以后上班更招小姑娘喜歡了!”</br> 黎衍兩只手捏起周俏兩邊的巴掌肉,還搓一搓:“哪個小姑娘會像你這么傻的?”</br> “疼的呀!”周俏臉都被他捏紅了,拍一下他的手,“你趕緊弄好,坐輪椅上去!我們先去吃飯,回來收拾東西放到車上,下午直接就能走了。”</br> “哦。”黎衍不情不愿地被周俏扶著轉身往回走,坐到輪椅上后,他又來勁了,興奮地說,“俏俏,你看,我能坐著踢腿!”</br> 周俏正要折衣服,回頭看他,黎衍在輪椅上坐得端正,兩條小腿交叉著輕輕抬起又放下,真的很像小朋友坐在那兒無聊地踢腿。</br> 他盯著自己兩條小腿,臉上帶著興致勃勃的笑意。</br> 這樣的動作他以前是不可能做到的。坐在輪椅上時,假肢一點兒都不能動,和癱瘓也沒什么兩樣。可現(xiàn)在,大腿明明沒動,小腿真的會踢,盡管幅度很小,但已經(jīng)是天翻地覆的變化。</br> 周俏折著衣服,說:“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坐你腿上了?”</br> “為什么不能坐?能坐的。”黎衍轉著輪椅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腰,“我問過范工了,他說能坐的,你又那么瘦。”</br> “……”周俏服氣了,扭過頭,“你連這個都去問人家?那讓人家怎么想我們嘛!你都不害臊的?”</br> 黎衍不解:“為什么要害臊啊?你是我老婆,坐我腿上不是很正常的嗎?而且這個材質(zhì)是碳纖維,承重力很強的,又不是塑料。”</br> 周俏:“……”</br> 鬼知道小黎先生都向范工咨詢了些什么問題,她還是不問了,省得再給自己添堵。</br> 最后一天訓練完,黎衍和周俏終于要開車回錢塘。</br> 關于新假肢的使用注意事項,周俏仔仔細細記錄下來,最重要的幾點就是:</br> 1、假肢充電一次可以連續(xù)使用十四天,記得保持電力充足;</br> 2、注意平時的清潔養(yǎng)護,保持接受腔內(nèi)干燥、干凈,每年需到上海總公司進行一次傳感器調(diào)適;</br> 3、假肢使用壽命最長為十五年,公司保修期是五年,五年后每一年的維護保養(yǎng)和調(diào)適都要自費;</br> 4、假肢防水,但也不建議敞開了去玩水,畢竟是電子產(chǎn)品,還是容易壞的。</br> 周俏問:“五年后,每一年的保養(yǎng)費大概要多少啊?”</br> 范工回答:“大概需要三到四萬。”</br> ——好貴!果然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br> 周俏和黎衍對視一眼,心里都起了同一個念頭——還是要更努力地賺錢啊!十幾年后就又要買新假肢了,加上保養(yǎng)費,怎么的都要備上一百多萬才行。</br> 關于平時怎么走、怎么動,范工和褚醫(yī)生說也沒有特殊的要求,每個使用者按照自己的需求多多訓練,注意安全就行。</br> “把它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和它多磨合,時間越久,就會越熟練,越親密,走得自然也會越好。”范工說,“你們應該看過我們公司的資料視頻了,歐美國家很多雙大腿截肢人士用上這款假肢后,出門都不需要帶輪椅。當然了,每個人殘肢長度和肌力不一樣,黎先生一開始還是用輪椅出行比較安全。自己多練練,也可以用一個肘拐,走幾個月后,你倆出去逛個個把小時的街,一點問題沒有。”</br> ——哇哦,個把小時的街!</br> 黎衍光用想的就激動不已,牽住周俏的手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br> 回到錢塘,小黎先生立刻變得很忙碌。</br> 首先就是注會考試。</br> 四月報名時,他雄心壯志地報了四門,真到了考試的時候,他只考了三門,《會計》、《經(jīng)濟法》和《稅法》,棄考《審計》,因為基本沒準備,肯定考不過。</br> 十月中旬時,黎衍和周俏拿到了房產(chǎn)三證,正式和房東交接房屋,準備開始裝修。</br> 周俏的落戶問題也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br> 黎衍把戶口落到新家,周俏和他結婚快滿四年,早已符合婚姻落戶要求,黎衍就讓戶口遷入地的派出所給周俏發(fā)了一個準遷證。</br> 周俏需要讓父親帶上戶口本和這份準遷證去老家的派出所把她的戶口遷走,依照她對父親的了解,他是不會輕易同意的。</br> 這事兒最后由周俊樹來辦。</br> 他請了一天假,在周末時帶著準遷證坐飛機回老家,輾轉回到村里后,父親果然不在。周俊樹又一次拿菜刀劈開柜子找出家里的戶口本,周一一大早就去派出所門口蹲著,順利地遷走周俏的戶口,拿到遷移證。</br> 把戶口本放回家后,小樹留下了周俏給的五千塊錢和一封短信,又馬不停蹄地坐飛機回來。</br> 為防夜長夢多,周俏拿到遷移證就和黎衍一同去了派出所,手續(xù)辦得很順利,兩個人的名字終于正式印在了同一本戶口本上。</br> 住址:錢塘市XX區(qū)云印華府23幢1單元601室</br> 非農(nóng)業(yè)家庭戶</br> 姓名:黎衍衍</br> 戶主或與戶主關系:戶主</br> 學歷:本科</br> 姓名:周俏花</br> 戶主或與戶主關系:妻</br> 學歷:初中</br> 周俏:“……”</br> 回到家,她拿著戶口本看了好幾遍,對黎衍說:“阿衍,我覺得我還是得去考個大專,隨便什么大專吧,要不然這戶口本上印著‘初中’也太丟人了。”</br> 黎衍大笑:“有英語這么好的初中畢業(yè)生嗎?”</br> “那以后小孩上學,也要交戶口本的呀,這不是給小孩丟臉嗎?”周俏噘著嘴,“我就去考英語專業(yè)好了,酒店管理也行,肯定能考出來。”</br> “那必須的。”黎衍拉過周俏坐在自己腿上,摟著她的腰,“考吧,俏俏,我這幾年也要一直考試呢。咱倆一起考,晚上一起復習,書房里搞個雙人書桌,好不好?”</br> “好。”周俏笑起來,“搞一面好大的書架,上面擺滿書,顯得特別有文化的樣子!”</br> 黎衍順著她的話:“再讓三金給我們寫一幅書法,掛在墻上!哦,他還會畫畫呢,到時候讓他給我們畫個工筆畫,一起掛上!”</br> 周俏樂得環(huán)住他的脖子,與他親昵地貼在一起:“行啊!整一個書香世家!”</br> ————</br> 黎衍坐在陳司堯的咨詢室里,嘮嘮叨叨地和他聊天。</br> 現(xiàn)在,他每個月會來見一次陳司堯,其實兩人都知道黎衍的情緒問題已經(jīng)控制得很好,就算不來也沒關系。可黎衍習慣了和陳司堯溝通,尤其最近生活和工作非常忙,壓力也很大,他需要有一個除周俏以外的發(fā)泄口子,可以耐心傾聽他的煩惱,給他中肯的意見。</br> 陳司堯問:“注會考得怎么樣?”</br> 黎衍很慚愧:“保《會計》,其他考了兩門,也不知道能不能過。今年真的……報名時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多,的確沒能好好復習,我就希望《會計》能過了,其他的明年再說吧。”</br> “也行,你不是說成績五年有效嘛,慢慢來。”陳司堯笑呵呵的,“新房子開始裝修了嗎?”</br> 黎衍笑笑:“還沒有,其實它本身就帶精裝,我們只要買好家具家電就行了,現(xiàn)在要先把主衛(wèi)改一下,前一陣兒太忙,我連年中會都請假沒去參加,裝修就還沒來得及弄。”</br> “真不錯啊,黎衍。”陳司堯喝一口熱茶,“這一下子出版了書,賣了版權,房子有了,老婆也回來了,今年的考試也考完了。還有什么來著……瞧我這記性,哦!對了,假肢!”</br>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黎衍,“你上回不是說十月就能用上新假肢了嗎?現(xiàn)在用上了沒有?”</br> “用上了。”黎衍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興奮,他轉著輪椅后退了一些,說,“陳老師,我給你走一下看看。”</br> 陳司堯忙站起來:“可以嗎?我這兒條件符合嗎?都沒東西扶一下,你可要當心啦。”</br> 黎衍說:“沒事,就走幾步,走到你桌子那兒。”</br> 現(xiàn)在他都不需要用手把假肢搬下輪椅了,可以動動腿讓兩個腳板自己踩下地。踩實后,黎衍撐了一下扶手就站起來,他和新假肢已經(jīng)磨合了大半個月,別的不說,平地走路已經(jīng)成為他的拿手好戲。</br> 陳司堯看著黎衍的兩條腿,他穿著運動長褲,看不出里頭是什么樣,大腿小腿都有個型,就膝蓋那兒還是能看出不同的形狀。</br> 還有就是接受腔頂部邊緣會有一點點外翻,黎衍截肢位置高,兩個接受腔頂部都到了他的胯/部部位,衣服如果不夠長,從褲子上還是能看出接受腔的輪廓。</br> 黎衍向著陳司堯的辦公桌走去,兩只手沒再張開找平衡,盡量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小幅度地甩動著。</br> 也就三、四米的距離,陳司堯驚喜地看著他,等到黎衍走到桌前,不禁夸贊起來:“黎衍你走得很好啊!這看著都不需要再用輪椅了!”</br> “那還是不行的,陳老師。”黎衍彎腰撐著桌子說,“我走不久,還要練,現(xiàn)在還是坐輪椅比較多。”</br> 陳司堯沒讓他轉身走回去,幫他把輪椅推過來,黎衍坐下后,陳司堯問:“你現(xiàn)在走得這么好,家里人該高興壞了吧?”</br> 黎衍不好意思地笑:“是,給我媽走了一下,她都哭了。”</br> 用上假肢這半個多月,小黎先生得了一個奇怪的毛病,見到認識的人就要給人表演走路。</br> 走給沈春燕和宋樺看,走給宋晉陽和楊瑾頌看。在公司里,他有一回沒忍住,打印文件后看打印機就那么點距離,干脆站起來走過去拿文件。</br> 一瞬間辦公室里眾人安靜如雞,敲鍵盤的聲音都停下了。黎衍回頭時,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驚恐地盯著他,他穿著一身襯衫、西褲,身材頎長,站姿瀟灑,錯愕地問:“怎么了?”</br>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嗎?老子會走了!</br> 虎哥下巴都合不上了,呆呆地問:“Rick,你現(xiàn)在能走路了?”</br> 黎衍一臉的云淡風輕:“是,換了一副假肢,就能走了。”</br>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帥不帥?帥不帥?!你們就說,帥不帥!</br> 陸欣、魏湘凡等女生看著黎衍一步步走回輪椅邊坐下,感覺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幻覺。尤其是陸欣,她是和黎衍一同面試、一同入職的,共事三年半,知道黎衍可以站,但從來不知道他還能走!誰讓他平時上班屁股和輪椅幾乎是粘在一起的。</br> 從陸欣的工位可以看到黎衍,黎衍意識到有人在看他,抬起頭與陸欣對視了一眼,笑了一下就又低頭看向電腦。</br> 很快,Rick會走路的消息在公司里傳播開來。黎衍滿足同事們的好奇心,去別的辦公室溝通工作時,右手拄著一根肘拐,左手拿著文件,走得很緩慢,步伐卻充滿自信。</br> Daria非常替他開心,問:“Rick,那以后你是不是不用再去樓梯間練站了?”</br> 黎衍一愣,繼而低聲地笑:“好像是的,不用再去了。”</br> 他不用再去樓梯間練站,也不用晚上特地去小區(qū)里練走。</br> 從早到晚,他有了許多可以走路的機會,就算是在家里他都不舍得脫掉假肢,動不動就站起來走幾步。</br> 周俏老見到他晃來晃去,知道黎衍是真的很享受重新走路的樂趣。</br>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他的殘肢就這么點長,他自身也只能感知到殘肢末端,手摸上大腿、膝蓋、小腿和腳板依舊是冰冷的金屬,完全沒有感覺,可他就是能操控它們!</br> 周俏是體會不到這種感覺的,黎衍自己都說不清楚。每天晚上把假肢脫下來后,他都會用擰干的濕毛巾擦一下接受腔內(nèi)部,再用干毛巾擦干,把兩條假肢換上第二天要穿的褲子和鞋子,端端正正地放到床頭柜邊,寶貝得不行。</br> 弄完了再看自己的殘肢,感覺就很奇怪了,手摸一摸,腿動一動,他有些意猶未盡地爬上床。周俏笑他:“我看你是恨不得穿著假肢睡覺了。”</br> 黎衍翻身抱住她,神情有些失落:“白天,有時候都會有一種錯覺,我的腿長出來了,走得真好。晚上脫掉了才知道,原來還是這個樣子的。”</br> “這就是你啊。”周俏也抱緊他,“會走路的是你,坐輪椅的也是你,無論如何,現(xiàn)在比以前已經(jīng)好太多太多了。阿衍,好好練,我還等著和你一起手牽手去逛街呢!”</br> “嗯。”黎衍微笑,“等著吧,很快了,到時候我去排隊給你買奶茶喝。”</br> 黎衍帶周俏去張有鑫的咖啡館坐坐時,躍躍欲試地走路給張有鑫看,把張有鑫氣得差點在輪椅上厥過去。</br> 當然,張有鑫是開玩笑的,心底里為黎衍感到開心,還把這事兒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說要不是他當初給周俏看了那個視頻,周俏和黎衍也不會向著這個目標努力。</br> 周俏深以為然,還和張有鑫吐槽:“就是說嘛,我早就說這是個好東西,我們得存錢買,他非不聽,還和我慪氣,真把我給氣壞了!”</br> “他也就是嘴硬,心里指不定多想要呢。”張有鑫看向板著臉的黎衍,“瞧把他給嘚瑟的,來,衍哥,站起來!再給你三金大爺走一個,走得好,重重有賞!”</br> 黎衍抄起一顆山核桃就朝他丟了過去。</br> ……</br> 收回思緒,黎衍聽到陳司堯問:“周俏開始找工作了?”</br> 黎衍點頭:“是,開始面試了。之前找了一家酒店差點要簽Offer,我們覺得離新房子太遠,有十五公里,她駕照又還沒考,就沒簽。現(xiàn)在面的這家離家近很多,已經(jīng)過了一面,今天去二面,我一會兒就要去接她呢。”</br> 全部都是好事情,陳司堯感到很欣慰,思考了一會兒,說:“黎衍,你發(fā)現(xiàn)沒有,你現(xiàn)在變得自信很多了。”</br> “是嗎?”黎衍笑得很開,“我覺得我一直都挺自信的。”</br> “吹牛都不打草稿了。”陳司堯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黎衍,“其實,前幾回你來,我就想跟你說件事,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不過那時候你太忙,又要工作,又要去上海,又要備考,我沒好意思問。現(xiàn)在既然什么都弄好了,我就還是問問你吧,你看一下這個活動介紹。”</br> 黎衍拿起手里的文件看,上面印著:“優(yōu)秀榜樣,青年之光”——A大杰出校友經(jīng)驗分享大會。</br>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陳司堯,“陳老師,這是什么?”</br> “經(jīng)驗分享會啊,不都印著嘛。”陳司堯說,“這次的經(jīng)驗分享會在A大的大禮堂舉行,是為了明年招生預熱的一個活動。學校打算邀請五位杰出校友,每人演講半小時,內(nèi)容自己定。百年A大你也是知道的,杰出校友那是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很多都已經(jīng)成為行業(yè)里泰斗級的人物。所以呢,這次邀請的校友有一個條件,年齡要在三十周歲以下,青年才俊嘛,所以也組織我們老師給推薦一下,最好是比較有代表性的人物,在某個領域有一定的成就。”</br> 黎衍:“……”</br> 陳司堯笑著看他:“沒錯,我推薦了你,篩了又篩,你現(xiàn)在還是備選,因為我跟學校說了,我還沒來和你溝通過。黎衍,我先斬后奏了,你不會生氣吧?放心放心,我沒有說出你的名字,真名筆名都沒說,只大概地說了你的經(jīng)歷,告訴他們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小朋友,沒掉馬,保證沒掉馬!”</br> 黎衍濃眉皺起來:“陳老師,我沒有什么成就啊,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自己混得挺一般的。像我們專業(yè)畢業(yè)的,現(xiàn)在三十歲,在別的公司很多都做主管或經(jīng)理了,我就還是個職員而已。寫書這個……真的,就是運氣,故事都是現(xiàn)成的,所以就寫得比較用心,你讓我再寫一個,我也不見得能寫出來。就這么一本書,算哪門子的成就啊?”</br> “但你不覺得,你取得的這些成績?nèi)强孔约旱脕淼膯幔恳稽c兒沒靠家里,買了房,買了車,買了智能假肢。黎衍,你三十歲還沒到呢,你覺得你當年的同學們有幾個是一點都不靠家里,能取得你現(xiàn)在這樣成績的?”陳司堯認真地看著他,“而且,你還坐輪椅。”</br> 黎衍:“……”</br> 最后這句話,令他的心刺痛了一下。</br> 陳司堯繼續(xù)說:“就算是謝若恒,他三十歲的時候也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績。包括我,三十歲我還在國外讀博呢,博士又不少,有什么好給人分享的?黎衍,你要有信心,外面社會上,三十歲就能有一定成就的人并沒有那么多,即使是A大畢業(yè)的,有些在讀博,有些研究生畢業(yè)才四、五年,有些出國了,有些考公考編了,有些進外企、進國企、進500強大公司上班了,或者自己創(chuàng)業(yè)了,A大要邀請的青年校友是要有代表性的,你明白嗎?”</br> “陳老師,你不會是要給我打‘身殘志堅’這個標簽吧?”黎衍有點不爽,“你是學心理學的,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們這個群體的心理,其實我和我認識的殘疾人朋友,每一個都非常討厭‘身殘志堅’這個詞,甚至可以說是厭惡!”</br> 陳司堯神情并沒有太大變化,依舊和藹:“我還真聽若恒說過類似的話,黎衍,你能給我說說是為什么嗎?”</br> 黎衍正色道:“很簡單,不管是健全人還是殘疾人,都有生活和工作樂觀積極的,也有消極懈怠的。我是個殘疾人沒錯,之前在家待了好幾年,看起來好像很頹很喪,其實我也一直在想辦法養(yǎng)活自己。后來我認識了周俏,出來找工作,在大家眼里我變得積極進取了,所以‘身殘志堅’這個詞就可以安到我身上了?”</br>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做出的所有努力和改變,不是為了給大家勵志,我只是想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想改善我自己、我妻子、我母親的生活條件。說白了我就是想好好活著,活得像個樣子,像普通人那樣結婚生子,工作學習。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結果就會被貼上一個‘身殘志堅’的標簽,怎么了呢?我殘疾了,頹廢抑郁才是正常的對嗎?稍微積極樂觀一點,就值得被大力歌頌?”</br> “同樣的事情,健全人做到了是理所當然,殘疾人做到了就‘哇!好棒!身殘志堅!’本身這個詞對我們就是一種歧視!堅持上班、不遲到早退是每個公司員工都應該做的事,別人做到了,正常,我做到了,哇!身殘志堅!別人沒做到,‘你怎么連黎衍都不如?’考證成功,升職加薪,別人做到了,哇!這個人好厲害啊!我做到了,‘黎衍真是身殘志堅的代表!都這樣了也沒放棄自己,那么努力!’。別人沒考過證,‘你怎么連黎衍都不如?’拜托,我只是腿殘疾,不能走路,我腦袋沒問題,手也很健康,我為什么會比別人差?為什么別人做到了、我也做到了,我就要被夸‘身殘志堅’啊?”</br> “咱們現(xiàn)在這個社會,走大街上能看到的殘疾人很少很少,為什么?首先無障礙設施一塌糊涂,接著就是歧視。但我們國家其實有8000多萬、近9000萬的殘疾人,全國人口14億,殘疾人占了6%啊!他們都在哪兒?都在家里!像我這樣能找到像樣工作的非常少,我找工作都還是讓親戚介紹的!如果我自己去找,就只能找到工資三、四千的文職工作,殘聯(lián)給安排的還是去那種作坊做流水線手工。但其實,你給我一個平臺,我做得并不比別人差。”</br> “說實話,我接受自己是‘殘疾人’這個身份都花了很多很多年,二十二歲以前我活蹦亂跳的!就一夜之間,整個人生都變了!我現(xiàn)在非常努力,每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的,和周俏一起對未來做了很多計劃。你讓我去演講,說我具有代表性,我有什么代表性啊?揪著我是‘殘疾人’這一點做文章,還不如去想想怎么改善殘疾人的出行條件,搞好無障礙設施呢!”</br> “想想那8000多萬人的需求吧,別揪著個別人來歌頌。我不勵志,我就一普通人,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吃喝拉撒的生活需求,有感情需求,甚至也有生理需求。很多人看到周俏是個健全人,都會想當然地認為我娶她是為了讓她照顧我的生活,有人覺得她的條件配不上我,又有人覺得我的條件配不上她,都什么毛病?就不許我們彼此相愛嗎?”</br> “陳老師,這個演講的事,從我的角度出發(fā),我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殊成就。如果你是因為我坐輪椅才把我推上去,那我一定不會參加,要在我身上從‘身殘志堅’這塊兒做文章,別想了,我拒絕。因為我現(xiàn)在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比健全人差。所以,我也不接受,在一開始,就把我釘在健全人的水平之下。”</br> 一氣兒說完這么多話,黎衍氣都有點喘。也不知自己哪來的火氣,也許是多年來遭遇的事情一直郁結在心里,明明和陳司堯無關,這一通發(fā)泄還是令他覺得爽快。</br> 陳司堯細細琢磨過黎衍的話后,開口道:“你說的這些,我全部都理解。黎衍,不是客套話,是真的理解,因為謝若恒也是我多年的朋友。現(xiàn)在我也把你當朋友,我非常喜歡你,欣賞你,所以才會在看到這個活動時把你推薦上去。如果你覺得沒興趣,我去撤回推薦就是。只是我認為,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自信,這一次的活動如果能參加,是對你能力的一種肯定。這是正面的、積極的一件事情,我保證學校不會從‘身殘志堅’這一塊做文章。黎衍,我是真心覺得你很優(yōu)秀才推薦你的,而且演講嘛,你人又帥,口才又好,你看你剛才說得就很好!我真覺得你挺合適的,你不覺得嗎?”</br> “……”黎衍還是不太開心,有些郁郁地看著他。</br> 陳司堯面容溫和:“你再考慮一下吧,黎衍,演講是在十一月下旬,還有一個月時間,資料你先拿回去看看,和周俏商量一下,下周末之前給我答復,好嗎?”</br> 黎衍收下資料,點頭:“好,謝謝你,陳老師。”</br> ——</br> 離開心理診所,黎衍開車去到周俏面試的酒店。</br> 停在地下車庫后,他在輪椅和肘拐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輪椅。</br> ——來日方長,不能操之過急,安全第一。</br> 黎衍坐著輪椅來到酒店大堂,沒有給周俏發(fā)消息,在大堂吧點了一杯咖啡慢慢等,這是和周俏約好的。</br> 過了半個多小時,他收到周俏的微信,說自己面完了,黎衍告訴她自己在大堂吧,幾分鐘后就看到周俏從大堂另一頭走來。</br> 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從新加坡回來后一直穿著T恤牛仔褲小裙子,休閑又舒適,不過現(xiàn)在來面試,她的打扮就完全不一樣了。</br> 周俏留著過肩長發(fā),沒染,發(fā)梢燙了一下,服帖地向內(nèi)卷起,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她身穿一件煙灰色休閑西裝,配同色褲子,內(nèi)搭黑色低領衫,脖子上掛著一串亮閃閃的鉑金項鏈——是黎衍送給她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br> 她踩著黑色小高跟鞋,挎著一個通勤皮包,笑嘻嘻地向黎衍走來。</br> 黎衍遠遠地看著她,他的小周俏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一個利落颯爽、漂亮迷人的職場女性,連笑容都是從容自信的。</br> “面得怎么樣?”當周俏走到黎衍面前,他問。</br> 周俏聳聳肩:“我覺得沒問題,這家酒店接待外賓團很多,會務方面也有涉外服務,對英語要求很高。HR看過我在新加坡的簡歷,就直接用英語和我面,強項,口語聽力真是一點也不怕,我覺得她說得還沒我流利呢。”</br> 黎衍笑起來:“咱們家的周俏同學現(xiàn)在這么牛逼,黎衍同學都有危機感了啊!”</br> “少來啦,你咖啡喝完了嗎?喝完了就走吧,我回家還要做飯呢。”</br> 看著一身職業(yè)裝的周俏說出這話,黎衍都要笑場了:“今天我來做飯吧,你也休息一下。”</br> 周俏很開心:“好呀,我要吃你做的辣椒小炒肉。”</br> “沒問題,別的菜不說,這個菜絕對是拿手活!深得師父真?zhèn)鳌!崩柩苻D著輪椅和她一起往電梯間去,“老婆,一會兒路上我和你說個事,聽聽你的意見。”</br> 回家的車上,黎衍把A大那場活動的事說給周俏聽,還把自己和陳司堯的對話也大概地講了一下,表達了自己的想法。</br> 說完后,他問:“你說陳老師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為我坐輪椅嗎?才把我給推薦上去。”</br> 周俏想都沒想就回答:“不是,就是因為你優(yōu)秀唄。”</br> “我哪兒優(yōu)秀了?”黎衍苦笑了一下。</br> 周俏說:“反正我是覺得你很優(yōu)秀,如果我是陳老師,我也會推薦你啊。阿衍,你算沒算過今年你賺了多少錢啊?連工資加稿費加版權,稅前你都有五百萬了,這還不夠優(yōu)秀啊?”</br> 黎衍暈倒:“優(yōu)不優(yōu)秀是看賺了多少錢的嗎?”</br> “那總得有個量化標準吧?不然怎么才算優(yōu)秀啊?大愛無疆、無私奉獻的那些人嗎?阿衍,你還沒到三十歲呢!而且你這個不是純賺錢,你是寫了書啊!有多少人能寫書出版的?謝總都不行!”</br> 黎衍笑起來:“你怎么和陳老師一樣,都在拿謝總和我做比較啊?”</br> 周俏噘噘嘴:“反正我是覺得這事兒挺好的,你是打算拒絕嗎?”</br> “你覺得我該去?”黎衍皺眉,“我有點沒底,演講啊,大學里都沒搞過,大概就高中里做過主持人之類的,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都不知道能分享什么內(nèi)容。”</br> 周俏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br> 黎衍問:“你笑什么?”</br> “我就想到……你以前和我吵架,可能說了……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大笑,“真的,就跟機關槍一樣,叭叭叭叭叭……”</br> 黎衍真要被她氣死了:“周俏花,你也一樣的好嗎?你跟我表白的時候說了多大一串啊!口才這么好你怎么不去演講啊?”</br> “我要是A大畢業(yè)的,我就去了!那我是嗎?嘁!”周俏白他一眼。</br> 黎衍嘆了口氣,問:“你真想我去嗎?”</br> “想啊!我還沒聽過你上臺演講呢!”周俏很興奮,“阿衍,你現(xiàn)在都能走路了,你可以站著講啊!”</br> “別了吧,半個小時啊,要是在臺上摔一跤那真要被笑死了。”黎衍又想了一會兒,“我再考慮考慮吧,至少得想好要講什么,一點兒沒頭緒,去講個屁啊!”</br> “你自己決定。”周俏說,“我反正覺得陳老師是好意,沒有歧視你的意思,你真的很優(yōu)秀,在我眼里就是全世界最牛逼的男人!”</br> 黎衍忍不住笑出聲來:“行吧,那就請你陪全世界最牛逼的男人先去超市買個五花肉和辣椒,順便買點水果和牛奶,還有零食。你上回買的一個餅干挺好吃的,再買點兒。”</br> 周俏元氣滿滿:“好嘞,走起!”</br> 十月底,周俏收到面試酒店發(fā)出的Offer,成為銷售部的一名會務銷售經(jīng)理。底薪4500,外加提成,五險一金,工作時間比較彈性,不忙的時候可以雙休,忙的時候就什么都不好說了,連著晚上都可能要跟會。</br> 周俏知道行情,底薪不會高,做銷售嘛,主要是看能力和業(yè)績,而且她上面還有一個職位是高級會務銷售經(jīng)理,她現(xiàn)在的資歷還沒法應聘上,只能以后用表現(xiàn)來爭取。</br> 而黎衍,在又一次和周俏談心以后,對陳司堯表示愿意參加演講,如果學校覺得他OK,那他就準備起來。</br> 陳司堯在第二天就給了他答復,黎衍正式成為A大將要進行經(jīng)驗分享的五位杰出青年校友之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