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第82章
《L先生的日記》</br> 第一章</br> L先生經歷過生死,卻沒有學會愛與珍惜,相反,他陷入到無邊無際的黑暗里,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提前結束。</br> 接下去看似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痛苦與煎熬。L先生不知道這種無望的生活何時能結束,如果可以選擇,他寧愿在最初就痛痛快快地死去,也好過如今行尸走肉般地活著。</br> 凌晨三點,L先生會在陽臺抽煙,陽臺外,整個城市都在沉睡。</br> 夜色如墨般染開,深沉濃稠地圍繞在他身邊,指間的香煙燃燒著,越燒越短,如同他剩下的生命,化成一片片易碎的煙灰。</br> L先生很寂寞。</br> 他原本并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可是現(xiàn)在,他真的很寂寞。</br> ……</br> ——</br> 黎衍升職為SeniorFA后,底薪漲了,工作忙碌許多,工作內容也有了一些改變。原本做初級分析師,他只需要根據(jù)各種數(shù)據(jù)報表進行客觀計算,環(huán)比增長、同比增長、達成率、成本核算等等……做完后交給虎哥,后續(xù)會由虎哥來進行分析匯總,再交給方勁松。</br> 幾條不同生產線的數(shù)據(jù)都匯總到方勁松那里后,他會看出問題,繼而去向財務經理老林匯報。一環(huán)過一環(huán),老林分管財務分析部和財務部,看過所有報告后,再去向財務總監(jiān)匯報。最后,總監(jiān)大佬們在例會上,會向大老板作出自己分管部門的工作匯報。</br> 幸好,黎衍之前就已經在幫虎哥做部分Senior的工作,完全沒有壓力。因為他是新升職,七個初級分析師里,他只需要帶一個,其他六個由虎哥他們一人帶兩個。</br> 黎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男生小費,小費也挺開心,因為覺得Rick是個很靠譜的人,在SeniorFA里年紀又最輕,兩人應該可以愉快地相處。</br> “兩周緣分”小徒弟魏湘凡就這么被無情地“拋棄”了,代替黎衍由虎哥來帶。有一段時間,小姑娘很生氣,在辦公室里都不和黎衍說話。</br> 過了一些日子后,她發(fā)現(xiàn)黎衍根本就沒當回事兒,自己生的悶氣一點意義都沒有。魏湘凡漸漸的也想通了,黎衍畢竟已婚,聽虎哥說他和妻子感情非常好,以前還發(fā)過朋友圈秀恩愛。只是最近兩年,他妻子去新加坡進修了,還要一年多才回來。</br> 魏湘凡不覺得周俏有多漂亮,估計大多數(shù)人都會這么想。黎衍的外表實在太耀眼了,如果不坐輪椅,都不知道他能帥成什么樣。現(xiàn)在即使坐輪椅,穿著挺括的襯衫、西褲來上班,照樣閃閃發(fā)光,和他同框,周俏難免要遜色一些。</br> 世人總是偏愛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搭配,認為那才是天造地設的姻緣。魏湘凡不知道黎衍喜歡周俏什么,或者,她根本就不信黎衍會喜歡周俏。</br> 大概就是搭伙過日子吧……畢竟他殘疾了。</br> 黎衍拿到駕照已是九月。</br> 周末的一天下午,他開著小黃蜂去到一條商業(yè)街,那里開著許多個性小店,周圍有景點、中學和林立的寫字樓,人流量挺大,店鋪租金不便宜。</br> 黎衍把車停在電動車位上,坐上輪椅慢悠悠地往商業(yè)街轉過去,過了一百多米,看到一家咖啡館,招牌是:有心咖啡。</br> 店門前有無障礙坡道,感應玻璃門移開后,黎衍進到店里。</br> 一個小姑娘歡快地叫起來:“歡迎光臨!”</br> 見到黎衍坐著輪椅,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問:“帥哥,你是來找我們老板的嗎?”</br> 黎衍笑了:“是,我找三金,和他說過我下午過來。”</br> 小姑娘說:“老板在房里睡覺呢!我叫他一聲。”</br> 黎衍:“……”</br> 咖啡館不大不小,賣咖啡、飲品和西式糕點。店里十幾張小圓桌,有沙發(fā)卡座,也有椅子,布置得很隨意,裝修色調偏冷色系,墻上掛著好幾幅攝影作品,黎衍知道那都是柯玉的杰作。</br> 此時有四、五桌客人在喝咖啡聊天,也有人要了糕點,輕音樂悠悠揚揚地播放著,黎衍感覺還不錯。</br> 店里一共三個服務生,一男兩女,都很年輕,小姑娘去到一扇房門前敲敲門:“老板!你朋友來啦!”</br> 里頭傳來張有鑫的聲音:“你讓他進來吧!”</br> “哦。”小姑娘對著黎衍微笑,“帥哥,你進去吧。”</br> 黎衍將輪椅轉進張有鑫的房間,差點要給他跪下。這人裝修店鋪時居然給自己留了一間房,面積不大,就是個臥室,還帶著單獨的衛(wèi)生間,此時他正在一張1米2寬的床上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br> “你這能過檢查嗎?”黎衍問,“商鋪還能住人?”</br> 張有鑫揉揉自己蓬起的頭發(fā),懶洋洋地說:“我又不在這兒過夜,就有時候坐累了躺著休息一下,誰敢罰我?我是殘疾人創(chuàng)業(yè)!政府要支持的好嗎?”</br> 黎衍沒話說了。</br> 張有鑫掀開被子,他睡覺沒脫褲子,身上是一條寬松的棉質運動長褲,里頭的兩條腿瘦得分明,尤其是臀胯部,根本撐不起來,都是褶皺。他雙手撐著床面把屁股挪到床邊,輪椅就停在那兒,兩只鞋丟在輪椅椅面上。</br> 他撈起自己的腿套上鞋,把腿在床沿邊掛下踩到地,傾過身單手按著輪椅椅面,一下就把屁股挪到了輪椅上,接著把兩條腿在踏板上擺好,轉著輪椅到黎衍面前,問:“外面看過了嗎?感覺如何?還挺像個樣子吧?”</br> 黎衍點頭:“挺好的,生意怎么樣?”</br> “就那樣,剛開業(yè)一個月呢,不過……”張有鑫笑得兩個酒窩露出來,“附近那個中學九月開學了嘛,最近老有小女孩過來喝咖啡吃蛋糕。但是呢,都要我在時才會點單,店里服務員說,我要是不在,人就跑了。”</br> 見黎衍一臉木然,張有鑫“嘖”了一聲,“沒聽明白嗎?我是活招牌!人家說這店里有個輪椅帥哥,就是沖著我來的。”</br> 黎衍:“……”</br> ——這算……好事??</br> 張有鑫去衛(wèi)生間整了整自己的發(fā)型,又洗了把臉,開門帶著黎衍出去,問:“衍哥喝什么?我讓我們小杜給你做,他咖啡做得很專業(yè)。”</br> 吧臺里的男生小杜朝他們揮揮手。</br> 黎衍對小杜說:“摩卡吧,冰的,謝謝。”又轉頭問張有鑫,“你自己會做咖啡嗎?”</br> “我哪兒會啊!都懶得學。”張有鑫哈哈大笑,“柯玉倒是會,她挺喜歡這些東西的,還學會做小蛋糕了。”</br> 兩杯咖啡端上來,還有兩塊黑森林蛋糕,黎衍和張有鑫挑了一張角落里的圓桌,坐著聊天。</br> 店里的客人有幾位像是老客,見到張有鑫還會打招呼。有個女孩子眼睛亮亮地看著黎衍,問張有鑫:“老板,那是你朋友嗎?”</br> 張有鑫笑:“是啊。”</br> “他好帥啊!”女孩子問,“能和他加個微信嗎?”</br> “不行。”張有鑫裝作生氣的樣子,“你加我微信才幾天?見一個加一個啊?人家都結婚了,你趕緊洗洗睡吧。”</br> 女孩子垮著臉不理他了。</br> “柯玉呢?”見張有鑫注意力回來,黎衍問。</br> 張有鑫說:“今天她有商業(yè)拍攝的工作,其實柯玉挺忙的,活很多很碎。不過她沒什么事的時候都會到我這兒來。”說著,他問黎衍,“衍哥,晚上去我家吃飯唄,今天柯玉會過來,我讓她帶點火鍋料回家,我們三個吃火鍋吧,怎么樣?”</br> “行啊,晚上我也沒事。”黎衍笑著說,“三金,我拿到駕照了,最近打算買車。”</br> “哦?”張有鑫來精神了,“打算買什么車啊?德系的日系的?大概什么價位?哎我有朋友車行的,可以優(yōu)惠點。”</br> 黎衍一邊舀著蛋糕,一邊搖手:“你認識的朋友肯定是賣好車的,什么奔馳寶馬,我可買不起,我只想買個十二、三萬的車。”</br> 張有鑫說:“買日系唄,我有個朋友在豐田,十幾萬的車選擇余地挺大的,你要喜歡豐田可以找他買。”</br> 黎衍想了想:“我再考慮一下,真想買我來找你。”</br> 兩人在店里坐了一個小時,張有鑫決定回家,黎衍驚訝地問:“這才三點多,你現(xiàn)在就走?不用守著店嗎?”</br> “開什么玩笑?我是老板!”張有鑫指著三個店員,“他們很能干的,什么都會,我留著有什么用?就是個吉祥物,招招小姑娘。走了走了,回家吃火鍋去。”</br> 黎衍和張有鑫一起轉著輪椅出門,張有鑫的車停在幾十米開外,兩人一起在路上經過還是很招人眼球。張有鑫氣道:“以后不和你一塊兒出門,忒煩人,我一個帥哥已經夠他們看了,加上你,都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看你。”</br> 黎衍嘆口氣:“有時候吧,我還真希望自己別這么帥,尤其是在大馬路上的時候。”</br> 張有鑫樂死了:“衍哥你真的要點臉好嗎?”</br> 黎衍抖著肩膀大笑起來。</br> 來到張有鑫的車邊,兩個人默契地看著對方。</br> 張有鑫揚揚下巴:“帶本了嗎?”</br> “帶了。”黎衍身上帶著一個小腰包,往腰包上拍了一下。</br> 張有鑫大拇指一指駕駛座:“那還等什么?上唄!”</br> 黎衍問:“那我電動車怎么辦?”</br> 張有鑫不以為意:“晚上別喝酒,吃完了我送你回來拿車,就一點點路。”</br> 黎衍真挺手癢的,沒再糾結,把自己挪上黑色寶馬的駕駛座,彎腰拆了輪椅,張有鑫分兩趟把輪椅部件擱在腿上放去后備箱。放好后,他坐上副駕,拆了自己的輪椅,放平座椅,讓黎衍往邊上躲躲,把輪椅車架和輪子一樣樣拎到車后座。</br> 就是上個車,因為是兩位輪椅人士,真的是有點麻煩,一會兒下車還要再反向操作一遍。不過張有鑫和黎衍都已經習慣了,有車就能出遠門,這點兒麻煩算什么?對他們來說,輪椅與其他位置的轉移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步驟,每天都不知道要重復多少遍,沒法改變,只能坦然接受。</br> 黎衍擺好雙腿,調整了座椅的距離,扣上安全帶。在駕校他開的是捷達,是用鑰匙啟動,而張有鑫的寶馬是用的啟動鍵,在他的指導下黎衍將車啟動,車子起步時,后背瞬間感覺被推了一下。</br> 這輛寶馬車系起步時會有輕微的推背感,那一下子黎衍沒怎么適應,一句“臥槽”就已經脫口而出,張有鑫在邊上笑個不停。</br> 車子的操作方式和駕校的車大同小異,只是寶馬到底是寶馬,黎衍開著車上路時心里還是有點興奮。</br> 張有鑫這人話很多,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br> “你小心點開啊,別給我刮了,也不是心疼車,主要是車要是去修我人就廢了。”</br> “你科二科三一次過的嗎?倒庫水平咋樣?”</br> “說起來,等你買了車,以后我們就能一塊兒出去玩了。哦對,得等周俏回來,你這人老婆奴,老婆不在不愛出門。”</br> “不行不行,你開直線,別歪!”</br> “超他!這傻逼扭來扭去的以為自己貪吃蛇呢!”</br> “一會兒到家了選自動泊車,會不?不會我教你。”</br> “超速了大哥,悠著點兒,我這都已經癱了,再撞出個什么毛病來真活不下去了。”</br> ……</br> 黎衍忍無可忍:“張三金麻煩你閉下嘴行嗎?我腦殼都要炸了!”</br> 張有鑫也只閉嘴兩分鐘,就開始掏黎衍丟在他腿上的那個腰包。</br> “衍哥,你駕照給我看看唄?我想看看你證件照。”</br> 黎衍左手把著方向盤,右手顧著油門、剎車桿,目視前方,開得很專心:“證件照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唄,就在包里。”</br> 張有鑫把黎衍的駕照拿出來看,大叫起來:“我靠!不是人啊!為什么你證件照拍那么好看?!我駕照上那張拍得特別丑!”</br> 黎衍的證件照的確拍得很好,他臉瘦,五官立體又精神,很上照。包括兩年前換的身份證、市民卡,公司工牌上的兩寸照、為了考CFA辦的護照,甚至是殘疾證上的照片,都拍得挺好。</br> 唯一可怕的證件照就是他和周俏結婚證上的合影。說到這事兒黎衍就后悔,當初就該聽沈春燕的話去剪個頭。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晚了,別的證件都有有效期,時間到了還能換,可是結婚證……</br> 讓他和周俏去離個婚再結一次,他是萬萬不肯的。想著以后買房、簽證、辦戶口、小孩讀書都要用到這本結婚證,他就有點心塞。</br> “周俏現(xiàn)在怎么樣?”張有鑫挑了個黎衍感興趣的話題。</br> 黎衍果然就笑了:“挺好的,一直在前臺工作,現(xiàn)在英語可溜了,就是上班都得站著,不能坐,而且三班倒有時候還要通宵,我挺心疼的。”</br> 說到這事兒,周俏倒是沒什么困擾,在視頻里對黎衍說,自己在專柜里站了兩年半,練得蓋世神功,站一班前臺根本就不會累。</br> 張有鑫很羨慕:“你倆可真好。”</br> 黎衍又笑了一下。</br> 車子開到張有鑫家,兩人又是一通忙碌,才分別坐上輪椅上樓。</br> 張有鑫問:“開車感覺咋樣?比你那小三輪要爽吧?”</br> “你這不是廢話嗎?”黎衍很無奈,“小三輪最高時速才多少?我平時都開得很慢的,自己出過車禍,上路就會特別小心。這種事碰一次就是一輩子,就那么幾塊鐵皮,我還能指著它護住我啊?”</br> 坐電梯時,張有鑫思考了一下,說:“衍哥,這樣吧,你買車前我先陪你練練,起碼練個一、兩個禮拜,你再去買。新車買來我再陪你熟悉熟悉,這事兒估計只有我能干,你找別人陪,別人也不懂。”</br> 黎衍問:“會不會太麻煩你?”</br> “不會!你和我還客氣什么?”張有鑫笑道,“我有的是時間,晚上周末都可以,真的,你得多練練,周俏不在,你不能買了車就直接上路開,身邊也沒個人陪。”</br> 黎衍同意了:“行,那先謝了。”</br> 晚上,柯玉到家,帶回來一大堆火鍋食材,三個人吃了一頓熱騰騰的火鍋。吃完后,黎衍原本想說該去拿小黃蜂了,結果柯玉對張有鑫說:“三金,你答應了今天要練走路的。”</br> 張有鑫:“……”</br> 現(xiàn)在的他已經不敢拒絕鍛煉,因為柯玉不會再罵他,而是會生氣,直接走人。</br> 張有鑫坐在輪椅上,乖乖地讓柯玉往他腿上綁支具,一直綁到腰,卡得緊緊的。綁完后,柯玉把四腳助行器擺到他面前,張有鑫垂著腦袋,雙手撐著助行器就站了起來。</br> 他的走路方式和黎衍是不一樣的,黎衍畢竟殘肢有感覺,雖然也要靠腰胯、殘肢帶動假肢甩起來,好歹他能控制。而張有鑫不是,張有鑫腰部以下無知覺,所謂的走路完全就是靠甩,兩條腿落地后,黎衍看著他的腳板,有時候甚至都沒踩實地面,他就是靠兩只手臂在支撐身體。</br> 柯玉很耐心,一直跟著張有鑫,黎衍也不催他們,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br> 他自然會想到周俏,想到周俏陪他去小區(qū)里練習走路時的情景。他那個時候很任性,就是不想用雙拐,非要周俏扶著他,周俏從來沒有怨言,就算黎衍把身體重量壓在她瘦弱的身子骨上,她也都是咬牙堅持,不會說黎衍一句。</br> 等她回來……黎衍想,再去外面練走路,還是用雙拐吧。什么時候都可以抱她呀,何必非要在走路時和她親密地貼在一起?他的周俏一直都很體恤他,可他是個男人,又大她四歲,應該讓他去體貼周俏才對。</br> 張有鑫走了足有二十分鐘,挺枯燥的,到后來他實在忍不住了,低聲說:“柯柯,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衍哥等著呢,我得陪他去拿電動車,他車還停我店門口。”</br> 柯玉一愣:“你不早說。”</br> 張有鑫終于被釋放,和黎衍一起出了門。</br> 去拿車的路上,依舊是黎衍開車,他問張有鑫:“柯玉現(xiàn)在住哪兒呢?”</br> 張有鑫回答:“她自己有個小公寓,有時候會睡我那兒,給她留了個房間。”</br> 這下子黎衍很吃驚:“柯玉還住你那兒啊?”</br> 張有鑫自嘲道:“原本不住的,這不是出過事嘛,她不放心我,有時候就會住過來,監(jiān)視我。”</br> “……”黎衍問,“那你還會出事嗎?”</br> “怎么可能啊。”張有鑫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br> 黎衍無聲地笑起來。</br> 回到雅林豪庭時已經不早,黎衍洗了個澡,頭發(fā)濕漉漉地坐在電腦前,打開昨日霜降的專欄。</br> 兩個月來,他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十萬字《L先生的日記》,居然還有不少人看。</br> 大家都在討論這到底是篇什么東西,說是散文隨筆吧,它有情節(jié),說是小說吧,它又有點意識流,總之閱讀起來感覺滿奇妙的,很戳心,一會兒喪一會兒甜。一個讀者的留言很有代表性:當一個男作者走起心來寫感情,居然是摧枯拉朽的啊!</br> 黎衍自己都沒法給這篇東西定義。他自然沒有把自己和周俏真實的經歷百分百還原,有些情節(jié)也要杜撰,但總體的劇情走向,的確就是他和周俏的故事。</br> 他是L先生,周俏在故事里叫小花。有讀者吐槽女主角名字太奇葩,簡直是鄉(xiāng)村愛情故事,黎衍也沒反駁,誰叫L先生愛的姑娘就叫小花。</br> 以前寫幾百萬字的長篇小說,有武俠,有修仙,有朝堂權謀,他偏向于走劇情,在人設和感情線上很少用心。</br> 周俏看過他的處女作武俠,也看過第三本朝堂文,她說自己不愛看修仙,不過看過兩本后,她居然也對黎衍說過自己的意見。</br> 她說:“阿衍,我覺得你寫的男主角女主角都太完美了,完美得都沒什么意思,一點兒缺點都沒有,長得好看,運氣還好,除了反派誰都喜歡他們,有些反派都喜歡他們,你不覺得很無聊嗎?”</br> 那時候他倆已經相愛了,黎衍自然不會再說周俏沒文化看不懂。他真的仔細想過自己小說里的各種設定,男女主的確很完美,那都是曾經的他對真實世界里自己和伴侶的想象。</br> 他實在太不完美了,整個人都是碎的爛的,所以進行小說創(chuàng)作時,他無法忍受有一丁點不完美的男主,他必須是高大英俊的,聰明又勇敢,有天賦,還勤奮,善良、正義、溫柔、堅定……還有著特別好的運氣。</br> 他怎么能有陰暗面?怎么能有私心?怎么能暴戾無情?他是正人君子,人中翹楚,就算出身微寒,最終也將是眾人敬仰的所在。</br> “爽文不就是這樣的嗎?”</br> 面對黎衍的問題,周俏沉默很久,說:“但是阿衍,我覺得你寫得不走心,就像是流水線寫出來的東西,我看不到男女主角的思想,我覺得他們是死的。”</br> 于是,在寫《L先生的日記》時,黎衍試著走心。</br> L先生自然是個不完美的男主,黎衍沒有寫明他到底哪里不完美,但是在留言里,很多人都在猜測,說L先生應該是身體有問題,心理也有問題。</br> 他暴躁易怒,敏感多疑,有時又很脆弱無助,悲傷抑郁。</br> 他活在這個世上,卻永遠擠不進人群,像是多余的一個人。有他沒他,這個世界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如果他孤獨地死去,也沒有人會為他流一滴眼淚。</br> 直到,他認識了一個叫小花的女孩。</br> 黎衍看到一條讀者留言。</br> 讀者【噸噸噸哈啤酒】:霜降大大,我很喜歡你這個故事,請問能轉載去XX平臺嗎?我會標明出處和作者的。</br> 黎衍摸摸鼻子,回答說:可以。</br> 時間到了,他關掉電腦,爬上床和周俏視頻。</br> “阿衍。”周俏的笑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你今天去和三金見面了嗎?”</br> 黎衍也笑著看她:“見了,去參觀了他的咖啡館,還在他家吃了晚飯,吃火鍋,一會兒發(fā)照片饞饞你。”</br> 周俏皺皺鼻子:“你真討厭!新加坡也有火鍋吃啊,好多火鍋店的,就是比較貴罷了。”</br> “你想吃就去吃嘛,能吃幾個錢啊。”黎衍說,“對了,我今天還開車了,開三金的車,寶馬,真爽!”</br> 周俏很高興:“你打算什么時候買車啊?”</br> 黎衍說:“三金說讓我用他的車再練練,我想月底就買了,國慶練新車,國慶以后就能開車上班了。”</br> 周俏更高興了:“好呀!你買車錢夠嗎?”</br> “夠。”黎衍說,“我想買豐田,你覺得呢?”</br> 周俏肩膀一垮:“我對車一點都不懂,你看著辦吧,是你開的呀,你喜歡就好。”</br> 黎衍又問:“你說買什么顏色好?”</br> “你自己挑嘛。”周俏瞪大眼睛,“這次可千萬別買黃色了啊!小汽車黃色的就太奇怪了,你還是個男的!”</br> 黎衍樂得要命:“放心吧,我沒這么傻,我就想買輛黑的,穩(wěn)重點兒。”</br> “行啊!”周俏歡喜極了,笑得眉眼彎彎,“還有……四五六七……最多七個月!我就能坐上你開的車了!想想就好期待呢!”</br> 黎衍自己也很期待,想象次年四月,自己開車去機場接周俏的那一刻,實在是很美好。</br> “啊,對了,前幾天我媽和我說。”黎衍看著周俏,“小楊懷孕了,預產期就是明年四月,你回來估計就能看到小寶寶。”</br> “真噠!哎呀我一會兒要給他倆發(fā)微信恭喜一下!”周俏興奮極了,“好棒啊阿衍!宋晉陽要做爸爸了!”</br> 宋晉陽果然要在三十歲那年做爸爸,和他曾經計劃的一模一樣。</br> 而黎衍,到那時候也將二十九歲了。</br> 在張有鑫的陪伴下,黎衍練了一周的車,最終下單買了一輛豐田雷凌,黑色,C5改裝后全部價格控制在十五萬以內。</br> 幸運的是,錢塘車牌不需要搖號,上牌后,小黎先生正式變?yōu)橛熊囈蛔濉?lt;/br> 小黃蜂他沒轉賣,依舊停在地下車庫,有時候去近一點兒的地方,還是小黃蜂方便。只是有了汽車后,他再也不用拜托宋晉陽接送他,去遠一點的假肢公司保養(yǎng)假肢,或是陪沈春燕出門辦個事、看個病,黎衍都能搞定。</br> 坐上自己的車,第一次上路時,黎衍的心情難以形容。</br> 黑色新車锃亮锃亮的,張有鑫依舊在副駕上嗶嗶叨叨,黎衍也沒讓他閉嘴。他開著車,在錢塘寬闊的馬路、高架上穩(wěn)穩(wěn)地向前行駛。</br> 感覺真好!不會像開小黃蜂時那樣被人透過車窗奇怪地打量,或是隔三差五就被交警攔下,檢查殘疾證,上下班碰到雨天,他也不用再穿上雨衣往返電動車庫。一下子鳥槍換炮,坐在轎車駕駛座的黎衍,覺得自己越來越接近普通人的生活。</br> 國慶節(jié)后,黎衍開車去上班,在公司大廈的地下車庫交了包月停車費,得到的還是一個寬敞的殘疾人停車位。</br> 停好車,黎衍坐在駕駛座上,挑著角度給自己拍了一張自拍,下車后,又給汽車和車位拍了一張全景,發(fā)給周俏。</br> 【有只刺猬】:帥不?</br> 【小傻子】:老公好帥!車車也好帥![愛心]</br> 也是很神奇,現(xiàn)實生活里是十月,俏俏日記也進行到了他們相逢那一年的十月。</br> 黎衍最期待的一篇日記終于在周俏不情不愿、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中,被他給逼得發(fā)了過來。</br> 周俏在視頻里愁眉苦臉:“你為什么非要看這個呀?后面我覺得我都不用發(fā)啦,我不都已經和你住在一起了嘛!你什么都知道了呀!”</br> 黎衍一本正經地說:“不行,我就要看你后面發(fā)的。為什么不給我看?哦——我知道了!你真的罵我了對吧?”</br> 周俏急道:“我、我沒罵你,就是……寫的時候沒想過會給你看啊!太難為情了。”</br> 黎衍笑著說:“害什么臊?你趕緊發(fā)過來吧,躲不過的,我等這一天等好久了!”</br> 周俏沒辦法,最后只能把截圖發(fā)給他。</br> 【我愛刺猬】</br> 俏俏日記(439)</br>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br>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br> 我的手在抖,心在狂跳!真的真的真的!!!就跟做夢一樣!!!</br> 我現(xiàn)在在公交車上,半個小時前,我在永新東苑36幢1單元601室!我在那里,看到了L哥哥!!!!</br> 我終于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黎衍!!</br> 是我的阿衍!!阿衍阿衍阿衍!!天啊!!我居然能再一次見到他!</br>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br> 我想在錢塘落戶,有人給我介紹了劉阿姨,她是專門為這事牽線搭橋的,她和我說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對象,是個殘疾人,二十多歲,落戶費要八萬。八萬太貴了!我付不起,我最多只能付五萬,劉阿姨就叫我上門去和那人面談,還還價,我就去了。</br> 我無論如何,就算砍了我的頭,都沒有想到,門打開的那一刻,我會見到他!!我當時就瘋掉了,直接叫出聲來!可能我叫得太嚇人了,阿衍他變得很不高興,后來一直都板著一張臉。</br> 我都想對劉阿姨說了,八萬就八萬吧,這事兒千萬別黃啊!可以和阿衍結婚呢!我愿意的我愿意的!</br> 說實話,我不知道阿衍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變成這樣有多久了?他坐著輪椅,家里還有鍛煉走路的杠子,人變得好瘦,好白,穿得很邋遢,精神也非常差。是生病了嗎?還是碰到了什么意外?</br> 這些問題我暫時得不到答案,不過,我找到阿衍了!不管他和不和我結婚,這一次,我一定要認識他!我都知道他住哪兒了呢!</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br> 我的阿衍我的阿衍!</br> 我怎么都沒想到,阿衍居然同意和我結婚了,還要求我搬到他家和他一起住!</br> 我剛才,真的差點要哭出來,幸福地哭出來!我拼命忍著,沒有讓他看出破綻。阿衍好像不認得我了,這很正常,這么多年了,我的樣子也變了一些,他原本就不認識我,怎么還會記得我呢?</br> 我不怕的,他不記得我沒關系,我記得他就行!</br> 俏俏,你可能馬上要和阿衍一起住了,還會和他結婚!</br> 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br> 不管阿衍變成什么樣子,坐輪椅,癱瘓了,都沒關系!他就是我的阿衍,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思念的阿衍!</br> 我還加到了他的微信!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加到了阿衍的微信!!</br> 阿衍,黎衍,阿衍阿衍阿衍!</br> 馬上要下車了,我今天上班肯定會走神,晚上再寫個日記吧,我真的太激動了!要激動地暈過去了!</br> 到站了,先寫到這里。</br> 201Z年10月17日12:16</br> 私密文字不能評論</br> 看完這篇日記,黎衍其實挺意外的。</br> 他以為會看到周俏的傷心,可能會有“嗚嗚嗚”或“嚶嚶嚶”。</br> 沒想到看到的是滿屏的“啊啊啊”、“哈哈哈”,還有時不時就語無倫次冒出來的“阿衍阿衍阿衍”。</br> 從頭到尾,黎衍能從字里行間體會到周俏的激動、興奮、幸福和狂喜。</br> 這個傻乎乎的姑娘,居然沒有一丁點為他當時糟糕的狀況感到惋惜、心疼和同情,就好像見到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人生走上巔峰了似的。</br> 黎衍忍不住去吐槽。</br> 【有只刺猬】:老婆,你當時看到我,就不覺得我很可憐嗎?</br> 【小傻子】:沒來得及,只顧著高興了。</br> 【有只刺猬】:那可是你最喜歡的L哥哥,變成這么一副鬼樣子,你怎么還這么沒心沒肺的呢?</br> 【小傻子】:不是和你說了嘛,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你就是阿衍啊。</br> 【有只刺猬】:你那時候還喜歡我?真的假的呀?三年多了啊。</br> 【小傻子】:喜歡啊!當然喜歡了!一直喜歡著呢!</br> 【有只刺猬】:那你演技不錯啊,就沒想著撲上來親一口嗎?</br> 【小傻子】:想的呀!怎么不想了?恨不得立刻抱住你么么噠,不過我覺得你會打我吧,會把我當成一個花癡神經病。</br> “么么噠”一出現(xiàn),一堆親吻小人在屏幕上往下掉。</br> 黎衍看著手機,笑得整個人都在抖。</br> 【有只刺猬】:真是難為你了,在我面前演了這么久的戲。</br> 【小傻子】:過獎過獎[害羞][害羞][害羞]</br> 【有只刺猬】:俏俏,三年整了。</br> 【小傻子】:還是愛你呀~</br> 黎衍靠在床背上,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覺。</br> 想了很久的一篇日記居然是這樣的,只能說周俏實在是個缺心眼。</br> 他突然又想寫東西了,坐上輪椅來到寫字臺邊打開電腦,黎衍登錄專欄,先去看一眼留言,一條一條看過后,被其中一條留言吸引。</br> 讀者【jiangqiqi】:昨日霜降老師您好,冒昧打擾,我是一名圖書出版編輯,在XX平臺看到有網友轉載了您這篇故事。搜索以后找到您的專欄,可是沒有看到您任何社交平臺的聯(lián)系方式,所以只能留言和您溝通。我很喜歡這篇故事,不知道您計劃完成多少萬字?希望能和您詳談一下,我的Q號是XXXXXXXXX,如果您有這個意愿,請和我聯(lián)系,謝謝。</br> 黎衍:“……”</br> ——是騙子嗎?目的是什么?</br> 寫了近四年的網絡小說,完結四部男頻大長篇,大撲街昨日霜降老師從來沒有勾搭到任何的版權編輯。現(xiàn)在寫的這篇說不上是啥的玩意兒,十三萬字,他承認自己寫得很用心,有時候寫著寫著,想到周俏,甚至會眼角濕潤。</br> 但是,他從沒想過這篇東西會取得什么成績,連上架都沒考慮過。</br> 這玩意兒要是上架,估計會被讀者噴得媽都不認吧!</br> 黎衍只是聽了陳司堯的話,因為考完試,這一年又不打算再考證,晚上有了空閑時間,所以就想要寫點東西。之所以會發(fā)在專欄,是因為他想讓別人知道,L先生的小花有多好。</br> 即使只有十個人看,那也有十個人知道小花有多好,就算只有一個人看!那這個人也能知道小花有多好!</br> 現(xiàn)在看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也就幾百個人在追。被轉載出去的平臺,他沒有賬號,也沒去關注過,不知道是什么情況。</br> 黎衍連手機QQ都沒裝,現(xiàn)場下載了一個,登錄自己八百年沒上的QQ號,試著去加了jiangqiqi的QQ。</br> 【夜羽暗影】:你好,我是昨日霜降</br> “臥槽這什么鬼名字?”黎衍都被自己早年中二氣息濃郁的QQ昵稱驚呆了,剛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改掉,對方已經驗證通過。</br> 時間很晚了,黎衍盯著QQ陌生的界面看了一會兒,想著要不要打招呼時,對方發(fā)來一條消息。</br> 【琪琪】:昨日霜降老師您好,我是文瀾圖書策劃公司的編輯,我叫姜琪,很高興認識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