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第68章
宋晉陽和沈春燕離開后,黎衍脫掉假肢,拿著垃圾桶坐在地上,把那堆摔爛了的哈密瓜收拾干凈,又拿抹布把地板和椅子擦了一遍。</br> 做完以后,他去衛(wèi)生間洗了個澡,刷牙,刮胡子,眼看著已經(jīng)中午,知道周俏不會回來了。</br> 黎衍看到餐桌上周俏買回來的三明治,拿了一罐牛奶,配著三明治慢慢吃。</br> 餐桌上亂得一塌糊涂,一疊資料,一串項鏈,一袋桃子,還有一本結(jié)婚證。</br> 登記以后黎衍就再也沒見過這本屬于自己的結(jié)婚證,在柜子頂上積了大半年的灰,宋晉陽應(yīng)該擦過了,但看起來還是舊舊的。黎衍一邊咬著三明治,一邊打開內(nèi)頁仔細(xì)地看。</br> 照片上是去年十一月的他和周俏,周俏的樣子沒怎么變,笑得又甜又開心,而他自己,真是變得連親媽都要認(rèn)不得。</br> 黎衍放下結(jié)婚證,又拿過那疊資料來看。這一次,他看得更加用心,找來一支筆,把關(guān)鍵信息劃線備注,有些專業(yè)單詞不認(rèn)得,就打開手機翻譯軟件,確保每句話都理解透徹。</br> 整本資料看下來花了不少時間,到后來,黎衍漸漸感到不舒服,一種久違了的感覺侵襲上他的殘腿。</br> 他揉了揉殘肢,打開手機看氣象,果然,再過兩個小時就要下雨了。他的腿現(xiàn)在真比氣象預(yù)報都要靈驗,這應(yīng)該算是秋雨,下過幾場后,天氣就會慢慢涼下來。</br> 黎衍無力地趴在餐桌上,腦袋枕著手臂,緩緩地眨動著眼睛。</br> 周俏的話、宋晉陽的話一遍遍回響在腦海里。黎衍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只是出去參加了一次年會,周俏居然就想要出國了。按照宋晉陽的說法,如果那個謝總不是騙子,這就是一件大好事,他應(yīng)該支持周俏出去,既能提升自己,又能賺錢,回來后找工作也更容易。</br> 說說簡單,真要做起來真的好難。</br> 黎衍難以想象自己會和周俏分開三年。</br> 楊瑾頌如果去進修,留下宋晉陽一個人生活,除了上班下班,宋晉陽的周末和晚上自由自在,能去的地方、能干的事兒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br> 可黎衍不一樣。他太知道獨自一人生活有多孤單寂寞了,嘗過兩個人的溫暖,再回到一個人的生活狀態(tài),光是想想就讓他感到恐懼。</br> 宋晉陽說他越變越好,周俏會慌,他都想笑了。小傻子慌什么呀?他才是該慌的那個人吧。</br> 他們都把他想得太好了,太強大了,但他真的沒有這么好,這么強大。</br> 有時候就想躲起來,不出門,不見人,想哭就哭,想發(fā)泄就發(fā)泄。那種悲觀的情緒偶爾還是會冒出來,就算再多人告訴他“你沒有和別人不一樣”、“你就是換了一種出行方式罷了”、“你要向前看,照樣可以享受美好人生”……但日子是他自己在過啊!</br> 那些痛苦和折磨是真實存在的,就像現(xiàn)在,腿在疼,旁人的幾句安慰話又有什么用呢?</br> ——周俏。</br> 黎衍又一次拿過結(jié)婚證,依舊趴在桌上,側(cè)著腦袋看周俏的笑臉。</br> 他說:你要出國,我們就離婚。</br> 周俏問:不出國就能不離婚嗎?</br> 宋晉陽說:你在用離婚威脅她!</br> 是威脅嗎?他還以為不是呢,仔細(xì)一想,好像就是威脅。</br> 他居然用離婚去威脅周俏。</br> 宋晉陽說的真對,他怎么這么牛逼呢,怎么不上天呢?</br> 黎衍直起身子,轉(zhuǎn)動輪椅回到房間,打開電腦,搜索恒月國際勞務(wù)公司的相關(guān)資料。</br> 公司有官網(wǎng),黎衍一塊一塊內(nèi)容看過去,公司簡介、出國項目、新聞動態(tài)、出國常識、國外風(fēng)情等等……</br> 公司成立于八年前,不算很老但也不新,看著還挺正規(guī)的。</br> 在新聞動態(tài)板塊,黎衍果然找到了項目書里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每一年,幾十個錢塘各高職院校酒店管理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出發(fā)前,都會拍一張集體照,還拉著印有項目名稱、酒店集團名字和恒月國際Logo的橫幅。</br> 黎衍看著那些男孩女孩年輕的臉龐,想象著他的周俏也站在其中,隨著大部隊一起登上飛往異國的航班,開啟人生中一段嶄新的旅程。</br> 這個機會是那位謝總送給周俏的。</br> 周俏說謝總的生活也要靠輪椅代步,黎衍不知道他的小傻子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就因為看到謝總上不了無障礙通道,所以就去幫他搬箱子?</br> 不過,這的確像是周俏會做出來的事。</br> 黎衍笑了一下,心里知道,周俏當(dāng)時一定是想到了他。</br> 下午,窗外漸漸響起雨聲,由輕至響,最終嘩啦嘩啦遮蓋掉其他所有聲音。黎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兩個小時,最終被殘肢處的骨痛給弄醒。</br> 他睜著眼睛望向天花板,兩只手給殘肢做著按摩。</br> 剛剛過去的八月晴熱高溫,最多就下過幾場午后的雷陣雨,所以黎衍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遭遇骨痛了。</br> 在床上賴了一會兒后,他起床爬上輪椅,開始了這一天的鍛煉。</br> 啞鈴練臂、拉力器練胸、卷腹、凌空俯臥撐、殘肢負(fù)重抬腿……</br> 一輪練完后他穿上假肢,背脊貼著墻壁,一邊看電視一邊練站。</br> 最后,就是練走。</br> 撐著兩支肘拐,在不大的客廳里來回走,像鴨子,像生銹的木偶,像即將沒電的機器人。因為沒人圍觀,黎衍也不再管上身搖擺得有多厲害,褲腿一直挽到膝蓋上,只注意看踝關(guān)節(jié)和膝關(guān)節(jié)的活動。</br> 他答應(yīng)周俏要走一小時,最后發(fā)現(xiàn)實在做不到。太累了!兩只手都要撐斷了,腰也不行,四十多分鐘后,他再也走不動,挪到輪椅前一屁股坐下來。</br> 全身都是汗,從頭濕到腳,黎衍在輪椅上歇了五分鐘才有力氣把假肢卸下來,又去衛(wèi)生間沖洗了一下。</br> 從地上往塑料椅子上爬時,原本手臂一撐就能上去,可這回他手發(fā)軟,撐了兩次都沒能成功。雙臂扒在椅面上冷靜了一會兒,他咬咬牙,嘴里喊著“一二三”,用盡全力一撐,身子才爬了上去。</br> 看吧,這就是所謂的“你沒有和別人不一樣”,也是他們嘴里的“美好人生”。</br> 黎衍打開花灑,低垂著眼眸,讓熱水沖到自己身上。</br> ——</br> 周俏很早就出了門。</br> 帶上一個三明治,一邊啃一邊走去公交站,打算去A省圖書館。</br> 在圖書館里,她借了三、四本和酒店管理專業(yè)相關(guān)的書,翻開一本筆記本,拿上筆,坐在桌子前慢慢看。</br> 書目無人推薦,是她自己瞎找的。要做什么筆記?她也不知道,就先準(zhǔn)備著了。周俏想先把書看個大概,反正也沒地方去,等黎衍起床兩人遇上搞不好又要吵起來。</br> 和黎衍吵架實在是件很頭疼的事,周俏知道他心思敏感,容易多想,講話時已經(jīng)很注意,但稍微說得不對還是會被他帶跑節(jié)奏。</br> 比如她說她會“不甘心”,明明就是不甘心讓機會從手中溜走,結(jié)果黎大爺能理解為她不甘心嫁給一個殘疾人。</br> 這種指鹿為馬的本事周俏也是佩服得很,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吵就吵吧,吵完大家冷靜一下,再坐下來溝通。</br> 至于黎衍說的離婚,周俏心里很生氣。現(xiàn)在所有事情還沒有定論,她打算先不和他計較。如果最后她真的要走,而黎衍又真的要離婚,周俏決定就算耍賴也不去民政局。</br> 這么能耐?兩年后去起訴好了!</br> 看書看到近中午,周俏記了好多頁筆記,辦了借閱手續(xù)后帶著書去商場上班。</br> 整整一天,她和黎衍沒有互相聯(lián)系。</br> 周俏覺得很正常,黎大爺是吵架、冷戰(zhàn)的一把好手,剛吵過的第二天,理論上來說,他是不會先開口的。</br> 第一次冷戰(zhàn)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某人已經(jīng)燒得昏天黑地,照樣咬緊牙關(guān)不開口,非要她成為那只“豬”不可。</br> 這次比那次嚴(yán)重得多,周俏已經(jīng)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br> 晚上9點半,臨近下班,周俏的手機響了。</br> 她拿起來一看來電人,著實沒想到,居然是黎衍打來的。</br> 周俏很吃驚,接起電話:“喂。”</br> “你快下班了嗎?”黎衍聲音很低,背景音里竟然有雨聲。</br> “你在外面?”周俏的心怦怦直跳,“不是下雨了嗎?你怎么在外面?”</br> 黎衍說:“我來接你下班,老地方等。”</br> 周俏:“……”</br> 黎衍又問:“你帶傘了嗎?”</br> 周俏回憶了一下:“沒有。”</br> 黎衍說:“我給你送上來吧,從大門到我這兒有段路,我車子開不過去了。”</br> “別!”周俏趕緊阻止他,“黎衍你聽我說,你下車很麻煩,還要穿雨衣,我跑過去就一點點路,淋不濕。就算淋到一點回去也要洗澡,沒關(guān)系的。你不用給我送上來,真的。”</br> 黎衍不說話了。</br> 周俏怕他又要生氣,聲音放柔了些:“在車上等我,好嗎?我很快就下班了。”</br> 黎衍沉默了幾秒鐘,說:“好,我等你。”</br> 下班后周俏一點兒也不耽誤,幾乎是用小跑的沖向電梯。</br> 從商場里出來,發(fā)現(xiàn)雨下得還挺大,隔著廣場遠(yuǎn)遠(yuǎn)看到黎衍那輛小黃蜂停在老位置上,周俏單手擋一下頭頂,抱著包、淋著雨快步向他跑去。</br> 就快要跑到車邊時,車門打開了,黎衍探出頭來大聲喊:“快上車!”</br> 周俏一下子就沖進車后座,關(guān)上門,黎衍回頭看她,問:“淋濕了嗎?”</br> “還好。”周俏摸摸自己頭發(fā)和衣服,也就不到一分鐘的事兒,真濕不到哪里去。</br> 兩句話說完,狹小的車廂里安靜下來,黎衍又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向前,說:“坐好了,我開車了。”</br> “哦。”周俏還在摸自己頭發(fā),好像手是電吹風(fēng),能把頭發(fā)摸干似的。</br> 小黃蜂啟動了,慢悠悠地調(diào)頭駛上馬路,黎衍沒說話,專注地開著車,周俏也不吭聲,眼睛望著窗外的雨景。</br>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都沒在雨天坐過小黃蜂,因為下雨的夜晚,黎衍幾乎都在家里躺尸,根本沒有精神來接她下班。</br> ——那他現(xiàn)在腿還疼嗎?</br> 周俏想著,肯定疼的吧,這又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生理上的正常后遺癥,只能緩解,無法根除。也難為他下著這么大的雨還來接她下班。</br> 不過她還是沒有開口詢問。這種時候,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很詭異,互相關(guān)心,又互相博弈,明里暗里較著勁兒,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沒關(guān)系,核心話題一概不觸及。</br> 一路沉默地回到雅林豪庭,黎衍在車位上停好車。周俏先下來,搬下后座的輪椅車架和后輪,組裝好后推到車門邊,黎衍低著頭把假肢放下地,又手撐椅面把屁股挪到輪椅上。坐好后,他給小車充上電,鎖好車門看了周俏一眼。</br> 從頭到尾,兩個人都沒對對方笑一下。</br> 黎衍擺臭臉的本事向來爐火純青,周俏也不是裝的,實在是笑不出來。</br> 這人都要和她離婚呢,她還上趕著對他笑,那不是有病么?</br> 黎衍轉(zhuǎn)動輪椅和周俏一起坐電梯上樓,進屋后,周俏看了一眼餐桌,桌上的東西已經(jīng)被黎衍收拾干凈了,只剩下一袋桃子。</br> 周俏隨口問了一句:“哈密瓜呢?”</br> 黎衍愣了一下,硬邦邦地說:“我吃掉了。”</br> 周俏沒想到:“整個都吃完了?”</br> 黎衍掃了她一眼:“不能吃的嗎?”</br> “沒有,能吃的。”周俏說,“我先去洗澡了。”</br> 在衛(wèi)生間里洗澡時,周俏想,今晚要睡哪里呢?</br> 看這架勢,還是應(yīng)該睡小房間,真不想對著黎衍那張臭臉。</br> 洗完澡,周俏順手洗掉內(nèi)衣褲,又吹干頭發(fā),走出衛(wèi)生間時,發(fā)現(xiàn)黎衍還待在客廳。</br> 他沒脫假肢,就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周俏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四目相對,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br> 先有反應(yīng)的是黎衍,他把假肢放下地,左手撐著餐桌站了起來。周俏的視線隨著他由坐到站而漸漸升高,兩個人的目光始終凝在一起。</br> 黎衍站穩(wěn)后,又板著臉看了周俏一會兒,接著,左手松開桌面,向她緩緩張開雙臂。</br> 周俏的心尖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一瞬間又癢又麻。她慢吞吞地走到黎衍面前,抬頭看他,他輕輕攬過她的身子,收緊雙臂將她抱在懷里,周俏便也抬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br> “對不起。”黎衍說,“對不起,俏俏,我向你道歉。”</br> 周俏的臉頰貼在他的肩上:“我昨天又看了一遍約法十八章,第十一條,黎衍要是發(fā)脾氣,一個禮拜沒肉吃。”</br> “行吧。”黎衍閉上眼睛,“我錯了,我認(rèn)。明天開始一個禮拜只吃素,中飯我會拍給你,讓你檢查。”</br> “你腿疼嗎?”周俏終于問出這個一直繞在心里的問題。</br> 黎衍的回答簡單明了:“疼。”</br> 周俏:“那你還不早點休息?”</br> 黎衍:“我怕我進了房間,你又不理我了。”</br> 周俏好無奈:“黎衍,是我不理你嗎?昨天是你朝我發(fā)火啊。”</br> 黎衍說:“你看,你都不叫我阿衍了。”</br> 周俏:“……”</br> 她抬起頭來看他,輕聲叫:“阿衍。”</br> 黎衍繃著的臉終于舒展開來,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你剛才為什么不讓我去給你送傘?”</br> 周俏以為他又想多了,解釋道:“我真的就是不想你太麻煩,我跑過去就一下子的事情。”</br> 黎衍居然有些委屈:“我想了好久才想到這個辦法的,本來想淋個雨,搞一下苦肉計。”</br> 周俏差點暈倒,相當(dāng)無語地看著他。</br> “俏俏……”黎衍又一次按著她的后腦勺將她擁進懷里,“下個禮拜,你什么時候上白班?”</br> 周俏說:“周一就開始了。”</br> 黎衍用下巴蹭蹭她的頭頂,半晌后終于開了口:“你幫我約一下那位謝總吧,我想和他當(dāng)面聊聊。”</br> 周俏心里一跳:“……”</br> 黎衍繼續(xù)說:“如果這事是真的,俏俏,我想過了,你就去吧。三年,我會等你回來。”</br> 周俏自然是猜不到,為何過了一天一夜,黎衍的想法就發(fā)生了改變。她有些困惑,卻又覺得好像也沒什么不對。</br> 她閉上眼睛,雙手摟緊他的腰,在他懷里點頭:“我一定會回來的。”</br> 黎衍笑起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br> ——</br> 謝若恒把面談時間安排在周三晚上,地方是他定的,一家吃創(chuàng)意菜的高檔餐廳,當(dāng)然,他提前說好由他請客。</br> 周俏挺不好意思的,謝若恒在電話里說:“別客氣,上回只請你吃了個盒飯,本來就想著要請你吃頓好的。這樣子,等你的簽證搞定了,你和你老公可以回請我,怎么樣?”</br> 周俏欣然同意。</br> 周三晚上,黎衍下班后開著小黃蜂接上周俏,趕到和謝若恒約定的餐廳。餐廳在一家商場頂樓,周俏和黎衍到達后,服務(wù)員帶他們進了一個包廂。</br> 包廂很寬敞,裝修風(fēng)格略奢華,奢華到周俏走進去時覺得自己和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整個人都變得束手束腳。</br> 黎衍倒很鎮(zhèn)定,轉(zhuǎn)著輪椅停在早已為他預(yù)留出的餐位旁。</br> 謝若恒已經(jīng)到了,但并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黑發(fā)及肩,穿一件職場風(fēng)連衣裙,化著淡妝,不算特別漂亮,但氣質(zhì)、身材很出眾,看著就是一副聰明又干練的樣子。</br> “周俏,請坐,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謝若恒朝著身邊的女人微微一笑,又對周俏說,“這是我的妻子許嘉月,嘉月,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周俏,還有她的先生……”</br> 黎衍接了腔:“黎衍,黎明的黎,衍生的衍。”</br> “你好,小黎,小周,你們喊我嘉月姐就行。”許嘉月伸出手,和黎衍、周俏一一相握,語氣愉悅,“聽若恒說,我倆應(yīng)該比你們大十幾歲呢!”</br> 謝若恒也和黎衍握手,無奈地笑:“這種事就不要用這么開心的語氣說出來了,聽著就讓人傷感。”</br> “我一點也不傷感,就你最怕老。”許嘉月笑著睨他,謝若恒搖頭嘆息,看著妻子的眼神分外寵溺。</br> 然而他的五官是偏硬朗的,曾經(jīng)寫過三年小說的小黎先生腦子里無端冒出一個詞來:鐵漢柔情。</br> 只是這位硬漢如今和他一樣坐在輪椅上,實在有些令人唏噓。</br> 謝若恒已經(jīng)點好菜,人到齊后,熱菜一道道上來。</br> 黎衍和周俏并肩坐在謝若恒、許嘉月對面,起初都有點緊張,兩個人還在桌子底下偷偷牽了牽手,給對方鼓鼓勁。</br> 幸好,謝若恒和許嘉月相當(dāng)?shù)闷揭捉恕S绕涫窃S嘉月,簡直是調(diào)動氣氛小能手,從黎衍的工作話題入手,聊到他的公司,拐了八百個彎牽上自己的公司,很快幾個人就聊開了。</br> 主要是許嘉月和黎衍聊,謝若恒偶爾會插幾句嘴,周俏幾乎沒說話,因為他們聊的大公司里的話題,她一點兒都不懂。</br> 但她也沒閑著,看到誰的杯子里茶少了、飲料少了,就會主動給添上。</br> 吃菜時,她從不第一個夾,都是等其他三人夾過后才去夾菜,夾得也不多,吃相很斯文。黎衍悄悄看她,都怕小傻子這樣會吃不飽,忍不住往她碗里夾了幾筷子菜。</br> 許嘉月說自己是一家大型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管理層,平時非常忙,但這天為了能來吃這頓飯,特地提前安排好了工作。</br> “若恒那天回家,告訴我小周的事,說真的沒想到會有一個小姑娘主動去問他、幫他,當(dāng)時他感動得差點要哭了。”</br> 許嘉月說得格外夸張,周俏臉都紅了,謝若恒說:“你怎么不去說相聲呢?”</br> 許嘉月咯咯直笑:“我當(dāng)時就和他說,小姑娘這樣幫你,你有沒有謝謝人家呀?他說有啊,他送給小周一份禮物,就是不知道小周愿不愿意接受。”</br> 她對著黎衍眨眨眼睛,黎衍笑了一下:“嘉月姐,今天我們過來,就是為了這份禮物啊。”</br> “這事兒啊,我也不懂,一會兒你和若恒好好聊聊。”許嘉月吃著菜,又對周俏說,“小周,等下吃得差不多,你陪我去逛下商場怎么樣?若恒說你是業(yè)內(nèi)人士,對男裝很了解,剛好我要給他買幾套秋裝,你去幫我參謀參謀唄。”</br> 周俏看了黎衍一眼,點頭道:“好啊,沒問題,我對面料、款式稍微知道一些。”</br> 吃了半個小時后,許嘉月拿起濕巾抹抹嘴,就把周俏給叫起來了,臨走前對謝若恒說:“我們逛一個小時就回來,你倆慢慢吃,慢慢聊,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br> 謝若恒微笑:“去吧去吧,你也好久沒逛街了。”</br> 許嘉月便笑嘻嘻地帶著周俏離開了包廂。</br> 包廂里只剩下兩個男人,黎衍看著謝若恒,從一開始,他們就在互相觀察。</br> 謝若恒笑著對黎衍說:“我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帥,周俏那天只給我看了一張你背影的照片,能看出是個高個子的男孩子。今天見到你,我都要自閉了,剛才我妻子嘴上沒說,但我保證,回家后她一定會大發(fā)感慨夸你帥,她最喜歡酷哥這一款。”</br> 黎衍失笑:“謝總您別笑我了。”</br> “別說‘您’,說‘你’,我對周俏也是這么說的,不想顯得自己太老。”謝若恒看了一眼包廂門,確定兩個女人都已走遠(yuǎn),便進入了正題,“小黎,開始吧,有什么疑問盡管問我,我都會回答的。”</br> 黎衍就不客氣了,知道這是謝若恒和許嘉月專門留給他的時間。</br> 他問:“我就一個問題,謝總,這么好的機會,你為什么會送給周俏?”</br> 謝若恒覺得很有意思:“關(guān)于這個項目的真實性,你不做一下確認(rèn)了?”</br> “不用了,我查過了。我還給項目書里的酒店集團去過電話和郵件,確認(rèn)項目是真實的。”黎衍平靜地說,“我只是覺得,周俏就幫你搬了下箱子,就得到這樣難得的一個機會,還不收費,是不是太牽強了?”</br> “牽強嗎?我不覺得呀。”謝若恒說得很誠懇,“我當(dāng)時真的很感動的。”</br> 黎衍說:“正常來說,感動,請吃一頓飯就足夠了。而謝總,你給的這份禮物會讓我們分開三年,對周俏來說也許是好事,對我來說……嗯,這么說吧,上周末我還和她大吵了一架呢。”</br> 謝若恒大笑起來:“肯定會吵的呀!我當(dāng)時就和她說了,你一開始大面是接受不了的。”</br> “所以,為什么呢?”黎衍問。</br> “你這樣子問我,我反而不好答。”謝若恒思索著,“要一二三四列舉給你聽嗎?我之前都沒有提前準(zhǔn)備一下。”</br> 黎衍愣住了:“有這么多理由嗎?”</br> “當(dāng)然!只有個把理由,我怎么會做這樣的決定?”謝若恒還是微笑著,“這樣,我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吧。小黎,我問你,剛才我們在聊天,你覺得周俏說話多嗎?”</br> 黎衍搖搖頭:“不多。”</br> “可是那天在我辦公室,她說得還挺多的。”謝若恒喝一口茶,“在家呢?和你在一起時,她說話多嗎?”</br> 黎衍想到周俏平時叭叭叭的樣子,忍不住就笑了:“很多,非常能說,口才還不錯。”</br> 謝若恒問:“那你覺得她剛才為什么不說話呢?”</br> 黎衍說:“可能是對話題不了解,插不進嘴吧。”</br> “沒錯,周俏是一個懂得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不該說話的人,她會察言觀色,不會招人厭煩。”謝若恒說,“對了小黎,你覺得周俏身上還有哪些優(yōu)點?”</br> “啊?”黎衍突然被提問,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做菜很好吃。”</br> 謝若恒一愣,隨即就大笑起來。</br> 黎衍很認(rèn)真:“真的,她做菜很好吃,一點兒也不比外面餐廳來得差。”</br> “算一個。”謝若恒掰起手指,“繼續(xù)。”</br> 黎衍看著他屈起的左手大拇指,眸色突然黯了一下:“我不想說了。”</br> “哦?為什么?”謝若恒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是說不出來,還是優(yōu)點太多了怕說不全?”</br> 黎衍也不退縮,與他對視:“我心里當(dāng)然清楚她的優(yōu)點和缺點,只是覺得沒必要這樣一條條說出來。每個人都有優(yōu)缺點,我喜歡的是周俏這個人,包括她的優(yōu)點,也包括她的缺點。就好像她能接納我的殘疾,這肯定是我最大的一個缺點,但她不在乎,那我還會去在乎她什么優(yōu)點缺點?”</br> 謝若恒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是想和你分析一下周俏這個人的性格。畢竟以后她很大概率要從事的是酒店業(yè),服務(wù)性行業(yè),對人的性格還是有要求的。比如你,就做不了。”</br> 黎衍面色一僵。</br> 看著他那樣子,謝若恒覺得很有趣,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周俏非常細(xì)心,她有很強的觀察力,善良,耐心,堅韌,富含同理心,脾氣溫順卻不懦弱,長相沒有攻擊性,整個人很有親和力。”</br> 黎衍:“……”</br> “這是我和她兩次見面后觀察下來的。”謝若恒做了總結(jié),“綜上所述,我覺得周俏的性格很適合從事服務(wù)性行業(yè),剛好和我們的項目對口,這,就是第二條理由。”</br> 黎衍皺起眉,問:“那第一條呢?”</br> 謝若恒笑道:“第一條你不是自己都說了嗎?她幫了我呀,我又得知她的先生和我一樣也是一位輪椅人士,這難道還不夠有緣嗎?”</br> 黎衍無話可說:“好吧,那第三條呢?”</br> “唔……第三條就和你有關(guān)了。”謝若恒說,“不如你猜猜。”</br> 黎衍遲疑著開口:“因為她想要為我買智能假肢?”</br> 謝若恒搖搖頭:“不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