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番外三、張有鑫柯玉(5)
張有鑫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和一個女孩同睡一個房間過夜。</br> 之前想著那是柯玉嘛,能有什么問題?等真的兩人洗漱完畢各自上床,房間里變得安安靜靜,張有鑫還是感到了一絲難為情。</br> 這晚他沒洗澡,實在沒法洗,既不想弄濕輪椅,又不想坐在地上,還怕感冒,就只是拿熱毛巾給自己擦了擦身。</br> 仰躺在床上,張有鑫扭頭看柯玉,她靠在床頭看手機,身上穿著一套深灰色睡衣,張有鑫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白色底,上頭印著一個個憨態(tài)可掬的小熊圖案,頓時覺得兩人的品味實在差得有點遠。</br> “柯柯。”他叫她。</br> 柯玉轉(zhuǎn)頭看他:“干嗎?”</br> 張有鑫躲在被窩里,說:“我下個周末要去復(fù)健了,你有空嗎?”</br> “現(xiàn)在還不知道。”柯玉打開日程備忘錄看工作安排,“趙哥不是會陪你去嗎?你媽媽也能陪啊。”</br> 張有鑫語氣失望:“你好久沒陪我去復(fù)健了,畢業(yè)以后一次都沒有過。”</br> 張有鑫的復(fù)健頻率不高,因為他生活基本自理,平時在家也會被趙哥安排復(fù)健,所以只每月去一趟醫(yī)院,讓醫(yī)生看看身體狀況。</br> 柯玉大學(xué)畢業(yè)前,張有鑫喜歡喊她陪著一起去,可是她畢業(yè)后這半年,的確一次都沒去過,實在是工作安排得太滿。</br> “我要是有空就陪你去。”柯玉忍不住說,“不過三金,你不要總是寄希望于讓復(fù)健師幫你復(fù)健,你都有趙哥陪,平時自己也該積極點。你家設(shè)施又全,客廳夠大,但我聽趙哥說你總是懶得練,這樣是不對的。”</br> “算了,你還是別陪我了。”張有鑫不高興,“你們什么都不懂,就只知道叫我練練練,有什么好練的?而且我什么時候寄希望于復(fù)健師了?我去醫(yī)院那叫沒辦法,我爸非要我去!要能不去我才懶得去呢!浪費時間。”</br> “那你不去好了。”柯玉的臉也板起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br> 張有鑫沉默半晌,問,“柯柯,你嫌我煩了?”</br> “……”柯玉不是那種會講大道理的人,對于張有鑫排斥鍛煉這件事,她縱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出口還是很簡單,“沒有,就是覺得你這人做事主次不分。”</br> “什么是主?什么是次?”張有鑫喃喃道,“我就想好好活著,活得開心些,難道不對嗎?又不可能再走路,越練越失望,每次還被醫(yī)生罵一通,搞得心情也不好,何必呢?唉……”他輕輕嘆口氣,“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你們永遠都不會懂的,就當(dāng)我是個慫貨吧。”</br> 柯玉還想開口,張有鑫阻止了她,“我要睡了,放心,我穿紙尿褲了,晚上不會有鬧鐘吵你,柯柯,生日快樂,晚安。”</br>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br> 柯玉定定地看著他,干脆地按滅了床頭燈。</br> 這一趟出來,張有鑫全程穿著紙尿褲,沒有按時喝水和排尿。在這種小地方,他很難找到一個無障礙衛(wèi)生間,大多數(shù)男廁所都只有小便池和蹲坑,對他來說,別說獨立如廁了,就算柯玉想幫他都沒辦法幫。</br> 第二天上午兩人換了一個地點飛無人機,飛完后,柯玉又拿著單反取景拍照,張有鑫就乖乖坐在輪椅上等她。</br> 積雪有點厚,他的輪椅不好走,自己拿著手機拍來拍去,還自拍了一張笑臉,和雪景一起發(fā)了一條朋友圈。</br> 柯玉在不遠處端起相機對準(zhǔn)他,被張有鑫發(fā)現(xiàn)了,對著她的鏡頭就綻開燦爛的笑,戴著露指手套的兩只手還在臉頰邊比剪刀手。</br> “我穿得像不像個熊?”張有鑫笑著問,“我現(xiàn)在感覺自己就像裹著個被子坐在這兒,好熱啊!”</br> 他的確穿得很臃腫,渾身上下露出來的只有大半張臉和十個手指頭,鼻尖紅紅的,眼睛笑得很彎,在一片白色世界里那雙黑眼睛顯得特別明亮。柯玉一邊向他走去,一邊低頭看照片,笑道:“你不像個熊,更像一個球。”</br> 突然,一個雪球破空而來,正正地砸到她肚子上,柯玉抬頭看張有鑫,那貨正笑得上身東倒西歪。柯玉瞇起眼睛,單手從雪地里團起一個雪球,二話不說就向張有鑫砸去。張有鑫躲都沒處躲,被砸到后“哎哎”地叫喚幾聲,撣去衣服上的雪屑,不滿道:“你這人怎么這么玩不起?”</br> 柯玉作勢又要去團雪球,張有鑫求饒了:“奶奶!饒我一命吧!”</br> “幼稚。”柯玉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看,指尖都凍紅了,“我拜托你別再干蠢事,你凍感冒了我可賠不起,你爸會殺了我的。”</br> 張有鑫哈哈笑著:“不會感冒的,我自己有數(shù),我沒那么嬌弱。”</br> 回錢塘的車上,暖氣很足,張有鑫脫掉羽絨外套,臃腫的一顆球立刻變成一個身姿清瘦的年輕男孩。</br> 他穿著白色高領(lǐng)毛衣,懶洋洋地倚在副駕駛座上,羽絨外套蓋著雙腿,偶爾會不動聲色地把手伸到衣服下去摸摸。早上從酒店出來前他換過紙尿褲,之后幾個小時都沒地方再換,他只能少喝水,才能避免自己碰到更尷尬的局面。</br> ——肯定已經(jīng)尿過了,摸也摸得出來。</br> 張有鑫把羽絨外套蓋得更嚴(yán)實一些,微微低頭,祈禱柯玉不要聞到奇怪的味道。</br> ——</br> 一周后的復(fù)健,柯玉正好有空,開車陪張有鑫去醫(yī)院。</br> 有柯玉陪,張有鑫就沒叫趙哥,剛好讓趙哥休假一天。有過上一次的出行經(jīng)歷,他的心態(tài)調(diào)整得很不錯,已經(jīng)可以心安理得地讓柯玉將他抱著上下車。</br> 不過他嘴里還是會嘮叨:“一個女人,買這么大個車,你就算買個SUV也行啊,我勉強也能上,這底盤都有二十多公分了吧!”</br> “你自己買去。”柯玉將張有鑫抱上輪椅,“為什么不是你多練練臂力呢?我看郭哥上我的車完全不會有問題,他的手臂比你大腿都要粗了。”</br> 張有鑫有點嫌棄:“練那么壯不好看啊,上下半身差別更大了,哪個女孩子會喜歡?”</br> 柯玉相當(dāng)無語,小張同學(xué)哪怕坐著輪椅,也立志要做一個時尚型男,很是注重發(fā)型和穿著打扮,并且自律地控制著身材。</br> 可是,他自詡為少年感十足的這副清瘦身材,在醫(yī)生面前被噴得體無完膚。</br> “三金,你越來越瘦了,看看你的腿!”焦醫(yī)生捏捏張有鑫的大腿肌肉,“你受傷四年對嗎?人家受傷七、八年的也沒你萎縮得厲害!”</br> “不可能!”張有鑫坐在復(fù)健床上,兩腿伸直任醫(yī)生觀察,嘴里辯駁道,“我認(rèn)識好多朋友的,大家都差不多!除非是不完全損傷的,平時能多走走,像我們這種的都這樣!”</br> “胡說八道!”焦醫(yī)生氣不打一處來,“翻身,趴著!”</br> 張有鑫慢吞吞地翻了個身趴下,還撈了一下腿,焦醫(yī)生捏捏他的屁股:“屁股上都沒什么肉了!你自己摸不著的嗎?”</br> 柯玉站在邊上呢,張有鑫臉紅了:“焦醫(yī)生,我朋友在呢,你給我留點面子行嗎?”</br> 焦醫(yī)生與柯玉對視一眼,語氣緩和了一些:“三金,你真的要多鍛煉,有些傷者年紀(jì)比較大,我也不多做要求,你才多大?二十二還是二十三?往后還有幾十年,你現(xiàn)在就這樣,再過幾年你的腿就會細得皮包骨頭了。”</br> 張有鑫真的好煩好煩聽這些話:“焦醫(yī)生,我都沒生過褥瘡!很少得并發(fā)癥,我已經(jīng)護理得很好了!你就不能撿好聽的夸我一下嗎?”</br> 焦醫(yī)生氣得不輕,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我真是懶得說你,起來,四點支撐!”</br> 張有鑫嘴里嘀嘀咕咕,還是撐著手臂把身體支起來。</br> 他以為焦醫(yī)生會幫他挪一下雙腿的位置,結(jié)果焦醫(yī)生只是在邊上看著。張有鑫兩條腿跪得比較靠近,塌著腰,自己也感覺不到,等到上身失去平衡,他已經(jīng)搖搖晃晃地側(cè)倒在了床上,兩條腿扭曲著絞在一起。</br> 抬起頭,就看到柯玉一臉冷漠地看著他。</br> 張有鑫心虛地收回視線,又一次努力把身體撐起來。</br> 綁著支架、扶著助行器走路時,他走得很痛苦。</br> 兩條腿直直的,扭著胯/部一左一右地甩腿往前走,低頭看兩只穿著運動鞋的腳,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地面踩實。</br> 就是靠雙臂發(fā)力,走了沒多久,張有鑫就累得一身大汗,看向柯玉時眼神哀哀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br> 柯玉的視線一直追隨在他身上,心里感到迷茫。</br> 真是奇怪啊,看著完完整整的一個人,兩條腿都在,怎么就不能走路了呢?下半身還失去知覺,作為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她實在想象不出這種感覺,知道張有鑫現(xiàn)在的生活一地雞毛,尋思著大家是不是真的對他要求太多?像他說的那樣,只要開心地活著,不就行了嗎?</br> 理智又告訴柯玉,不行。</br> 那會讓張有鑫減壽的。難以想象他只能活五六十歲,甚至四五十歲,別人還是壯年,他可能已經(jīng)被并發(fā)癥折磨得沒了生氣,一不小心就會丟掉性命。</br> ——這世上為什么會有這么殘酷的傷病?</br> ——醫(yī)學(xué)發(fā)展至今,為什么還是會對這種病束手無策呢?</br> 柯玉不忍再看,轉(zhuǎn)身走出康復(fù)大廳,迫切地想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br> 在她身后,張有鑫望著她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br> 他想,這些人都是一樣的。父母這些年從沒放棄做試管嬰兒,家里親戚每次見他都長吁短嘆,趙哥陪著他是因為這是他的工作,輪友們自顧不暇,黎衍干脆躲在家里幾年不出門。</br> 同學(xué)們和他嬉笑打鬧,骨子里卻是看不起他的,張有鑫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說的閑話——三金不就是家里有錢嘛,能養(yǎng)著他,要是沒錢,他怎么可能再上大學(xué),還有心思去泡妞。</br> 小柔大概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收禮物時一邊害羞說不好意思,一邊收得理所當(dāng)然。</br> 還有柯玉,柯玉工作了,越來越忙,張有鑫覺得自己和她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以前復(fù)健,她從來不會半途離開,可現(xiàn)在,她大概終于感到厭煩。</br> 他是不會好的,永遠都不會好,想想都感到絕望,卻也沒有辦法。</br> ——</br> 寒假過后,新學(xué)期開始,張有鑫學(xué)了兩個月的車,順利考出駕照。</br> 老張真的給他買了一輛寶馬,他第一時間打電話對柯玉炫耀:“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再也不用坐你那輛破吉普啦!”</br> 柯玉直接掛掉了電話。</br> 唐穎柔生日時,張有鑫送給她一份很特別的生日禮物——讓柯玉操刀為她和閨蜜拍一組時尚大片。</br> 柯玉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小柔”,感嘆張有鑫的審美果然是萬年不變。不過正如張有鑫所說,柯玉見過太多漂亮的女模特,甚至還有女明星,樣貌氣質(zhì)哪個不在唐穎柔之上?所以對這個院花,她實在也是審美疲勞。</br> 柯玉和時尚雜志關(guān)系很好,很多奢侈品都可以借用,但她從來不借,因為沒有需求。在攝影棚里,唐穎柔和她的閨蜜見到服裝間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纳莩奁芬路桶彀途蜎]合上過,眼睛里的欲望一覽無遺。</br> 張有鑫轉(zhuǎn)著輪椅在邊上笑:“喜歡哪件都可以穿,柯柯一定會把你們拍得Highfashion!”</br> 柯玉的兼職助理小韓是個才二十歲的男大學(xué)生,一臉抽抽地看著兩個女孩眼冒金光在服裝間挑選衣服,壓低聲音對柯玉說:“K哥,這倆什么來路?這也太不淡定了吧?多沒見過世面啊。”</br> “第一次,難免的。”柯玉嚼著口香糖,眼神很冷,“反正我就答應(yīng)拍一回,再有第二次,按行情給錢。”</br> 小韓笑問:“那三金哥給錢,你拍第二次嗎?”</br> “呵。”柯玉端著相機看向不遠處傻笑著的張有鑫,“他沒臉提第二次。”</br> 就算是這一次,也是張有鑫求爺爺告奶奶賣慘很久才讓柯玉答應(yīng)下來的。畢竟現(xiàn)在,KK老師在圈子里小有名氣,給素人拍寫真收費五位數(shù)起。</br> 這次拍攝足足進行了四個多小時,唐穎柔和閨蜜特別難搞,要求賊多,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配哪個包包還挑不好。柯玉看她那架勢,恨不得把那些幾萬塊的包挨個兒往身上背一遍。</br> 她倆還老補妝,化妝師也是柯玉幫忙找來的,工資都是她給開。等待時她和小韓百無聊賴,看看張有鑫,他在輪椅上坐這么久,估計早就累了,臉色都有些發(fā)白,像是渾身不舒服,時不時地就伸長手臂舒展一下身體,有時又會低頭發(fā)呆。</br> ——跟個愣頭青一樣。</br> 柯玉想,唐穎柔是什么樣的女孩子,連涉世未深的小韓都看得出來,她就不信張有鑫心里會沒數(shù)。</br> 不過,也無所謂了,他覺得開心就好,現(xiàn)在能讓張有鑫開心的事兒并不太多,心里有那么一個女神惦記,也挺好的。</br> 之后的幾個月,柯玉自認(rèn)自己對張有鑫的態(tài)度并未改變,但張有鑫明里暗里表示過多次,覺得柯玉對他不耐煩了許多,還老罵他。</br> 柯玉沒放在心上,張有鑫卻越來越黏她,每個月復(fù)健都要找她一起去,還會提前關(guān)照焦醫(yī)生,在柯玉面前多說說他有進步。</br> 甚至連和黎衍的再一次見面,張有鑫都叫上柯玉一起去,說要介紹自己很要好的一個哥們兒給她認(rèn)識。</br> 和黎衍見完面,張有鑫開車送柯玉回家時,很罕見得沒有嘮叨,一言不發(fā)地把著方向盤。</br> 柯玉拿著相機回看之前在包廂里拍下的照片,黎衍和張有鑫的合影,黎衍和周俏的合影,坐著的,站著的……</br> ——三金心里難受了。</br> 柯玉知道,看到黎衍有了女朋友,還能站起來和周俏拍照,張有鑫一定是不開心的。</br> 也不是嫉妒吧,大概就是羨慕。柯玉聽張有鑫說過黎衍的事,知道衍哥這些年一直待在家里,經(jīng)濟狀況不太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有鑫會有優(yōu)越感,至少他不缺錢,不缺社交,生活上也被家人、保姆和護工照顧得很妥帖。可和衍哥見面后,連柯玉都知道,衍哥的生活是有希望的,感情上,事業(yè)上,身體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br> 而張有鑫,能保持原地踏步就已經(jīng)是萬幸。</br> 正在胡思亂想時,張有鑫說話了:“柯柯,你覺得衍哥的女朋友怎么樣?”</br> “誰?周俏?”柯玉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br> 張有鑫失笑:“你是金魚嗎?衍哥還有幾個女朋友啊?”</br> “啊……周俏,挺好的,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柯玉想到周俏之前向自己打聽運動輪椅的事,還有周俏看向黎衍的眼神——那是她的男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驕傲和喜歡。</br> 張有鑫認(rèn)同:“我也覺得,周俏挺好的。”</br> 柯玉把相機往攝影包里塞,又聽到張有鑫問,“哎你說,周俏是怎么喜歡上衍哥的?”</br> “那我哪兒知道?”柯玉很莫名,“衍哥挺帥的呀,又有才,還會寫小說,周俏喜歡他不是很正常嗎?”</br> “我就納悶了,小柔為什么就不喜歡我呢?”張有鑫自問自答,“也不是不喜歡,就是一直端著,大概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是這樣的吧。”</br> 柯玉嗤笑一聲:“你什么意思?你是說周俏不漂亮嗎?”</br> “我可沒這么說!”張有鑫一臉正氣,“我是這種膚淺的人嗎?怎么會以貌取人?周俏明明長得很可愛,又年輕,比咱倆都小呢,衍哥也是走大運。”</br> 柯玉默默翻個白眼,沒理他。</br> 張有鑫又說:“對了,剛才和衍哥說七月份我們俱樂部幾個朋友出去玩的事,我是一定會參加的,柯柯,到時候你陪我去吧。”</br> “我去?”柯玉很驚訝,“你讓趙哥陪你去,我不去。”</br> 張有鑫撇嘴:“我不想讓趙哥陪我去,人家都是成雙成對的,現(xiàn)在連衍哥都有女朋友了,就我一個單身,我不要去被虐。”</br> 柯玉不能理解:“那我和你也不是成雙成對的呀!你讓唐穎柔陪你去啊,她不答應(yīng)你就送她一個包,她肯定會去。”</br> “你特么在說什么鬼話?什么叫送她一個包她肯定會去?”張有鑫真要氣死了,“說的她多貪慕虛榮似的,而且……不是,柯柯,我不可能和她一起出去過夜的,除了趙哥,我只敢找你。”</br> 柯玉更不理解了:“三金,我是你朋友,不是你媽,你知不知道我現(xiàn)在很忙的?七月的拍攝任務(wù)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沒那么多閑工夫陪你出去玩!你明明有趙哥陪,他能把你照顧得很好,我很多事不能幫你,我自己是不介意,你難道也不介意嗎?”</br> 張有鑫繃著下巴,一會兒后突然提高了語調(diào):“我知道你忙!忙得已經(jīng)不想陪我了!不想陪我復(fù)健,不想陪我吃飯。我空得很!但我沒辦法再陪你出去采風(fēng)了!你就是煩我了唄!我是很煩人,那你說我怎么辦?媽的,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我有車!我自己一個人哪兒都能去!”</br> 柯玉:“……”</br> 啊……小張同學(xué)生氣了,柯玉感到心累:“你想多了三金,我沒煩你,這樣,只要我沒工作,我就陪你去。”</br> “不用!”張有鑫嘴硬,“不需要你的施舍!”</br> 柯玉也火了:“你特么有完沒完啊?張三金你是個成年人了!別搞得天大地大唯你獨尊!我和你認(rèn)識十年了,十年!我到現(xiàn)在還敢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敢說嗎?!”</br> “……”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張有鑫覺得自己是敢說的,不知為何卻不想說。</br> ——不行,不能讓柯玉知道,不能讓她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朋友。</br> 多沒面子啊!他可是八面玲瓏的三金,明明有那么多的朋友,想找人吃飯一下子就能湊個十人桌的。衍哥不就是好朋友嗎?還有輪椅俱樂部里的小東,姜哥,佟哥……都是啊!什么唯一的朋友?不存在的,柯玉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嗯,對!之一。</br> 張有鑫的語氣軟了下來:“柯柯,對不起,我……我就是有點心煩,你別把我的話放心上。工作重要,你要是沒空,我就找趙哥陪或是自己去,你要是有空……又愿意陪我去,那就最好。”</br> 柯玉被他搞得焦頭爛額,閉著嘴不再說話。</br> 十年了,她和張有鑫都從十二、三歲的孩子長成了快二十三歲的大人,十年前,不會有人想到十年后的他們會是這樣一種關(guān)系。</br> 柯玉能感受到張有鑫對她的依賴。就像前一陣子,他知道母親試管嬰兒成功,懷上一對雙胞胎男嬰,面上對著父母說“恭喜”,私底下卻給她打電話,像個孩子似的狠狠哭了一場。</br> 柯玉從小沒和父母一起生活,對父母的感情很淡薄,可是張有鑫不一樣。他從小受盡父母疼愛,老張給他取名“有鑫”,初衷就是想發(fā)財,后來也的確把公司做得很大,所以一直覺得張有鑫是張家的福星。自從有了他,家里便財運大旺,所以對這個寶貝獨生子特別寵溺。</br> 然而張有鑫癱瘓了,張媽媽又懷上了雙胞胎,柯玉可以理解張有鑫的心情,他大概覺得自己成了家里多余的一個人,再也不是張家的福星,而是一個累贅。</br> ——</br> 七月中旬,去古鎮(zhèn)的那三天,柯玉原本真的有拍攝任務(wù),她思考后,主動降低報酬與客戶商量延期三天,客戶欣然同意。</br> 柯玉原本以為出游是一件高興的事,沒想到卻碰上曉蕓和佟哥鬧離婚,之后又因為張有鑫準(zhǔn)備的一個視頻,弄得黎衍和周俏也鬧起矛盾,甚至把周俏給弄哭了。</br> 張有鑫郁悶得不行,后來就不停喝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柯玉知道他穿著紙尿褲,心里還是很擔(dān)心,勸他:“三金,你別喝了,你喝很多了!”</br> “你別管我!”張有鑫臉色潮紅,眼神渙散,“啤酒喝不醉!懂嗎?誰特么還能喝啤酒喝醉啊?”</br> 結(jié)果就是散場時,他已經(jīng)喝得爛醉如泥。</br> 周俏也喝醉了,黎衍坐著輪椅拖她回房時,問柯玉:“三金沒事吧?”</br> “你看他像沒事嗎?”柯玉頭疼地看著張有鑫,又對黎衍說,“衍哥,放心吧,我沒喝,我能照顧他。”</br> “我也沒怎么喝,要是需要幫忙,你就叫我。”黎衍看著張有鑫癱在輪椅上的樣子,猶豫著說,“他……呃,我覺得他可能很多事都沒法自己做了,柯玉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真的不用勉強,我就在你們樓上。”</br> 柯玉應(yīng)下:“我明白,謝謝你衍哥。”</br> 話雖如此,她并不打算找黎衍幫忙,對于張有鑫的身體狀況,她絕對比黎衍熟悉。他癱瘓后經(jīng)過四年半的相處,該看的不該看的,柯玉其實都看過了,兩人只是沒明說而已。</br> 把張有鑫推回三樓房間,柯玉看著他醉醺醺的樣子,又生氣又心疼。</br> 姜瑞鳴的民宿全是大床房,柯玉打橫把張有鑫抱到大床上,小心地替他脫下鞋子和襪子。她看著張有鑫的雙腳,軟而無力,腳趾頭也有些內(nèi)蜷,腳型和常人比已經(jīng)不太一樣,更瘦長,是因為足尖下垂的緣故。</br> “三金,三金。”柯玉彎腰拍拍張有鑫的臉,“你醒著嗎?”</br> 張有鑫閉著眼睛轉(zhuǎn)轉(zhuǎn)腦袋,哼哼了兩聲,柯玉放棄了,“我脫你衣服褲子了啊,你出過汗了,我得幫你擦擦。”</br> 張有鑫毫無反應(yīng)。</br> 柯玉也沒多想,干脆利落地扒下了張有鑫的長褲和T恤。</br> 床上躺著的男孩子身上就只剩一條紙尿褲,柯玉撓撓頭,站在床邊叉腰看他。那兩條腿啊,下午在泳池里大家都見過了,修長,蒼白,細弱,肌肉松垮,膝蓋骨突出,上身卻是年輕男人正常的體魄,甚至還很漂亮,上下一反差,真是挺虐心。</br> 柯玉嘆口氣,去衛(wèi)生間絞來熱毛巾一趟趟幫張有鑫擦臉、擦身。</br> 她其實沒干過這些事,平時也不會照顧人,但是對張有鑫,她有著非同一般的耐心。</br> 抬起他綿軟的右腿擦拭時,柯玉心里懊惱,用力揪了一把他的小腿肚子,又轉(zhuǎn)頭去看他的臉,心想,真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br> 這晚張有鑫是不可能洗澡的了,柯玉將他擦干凈后,從行李箱里找出他的干凈短袖準(zhǔn)備給他換上,換之前,她看著他的紙尿褲發(fā)起愁來。</br> 硬著頭皮摸了一把,常識告訴她,這玩意兒必須得換掉,滿了。</br> “啊!!”柯玉真恨不得幾巴掌把張有鑫扇醒,對著他低聲罵,“啤酒喝不醉?嗯?那你倒是自己起來換啊!”</br> 張有鑫煩躁地扭著上身,還抬起右手撓撓胸口。</br> “啊!!”柯玉皺著眉,“我跟你說張三金,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反正我以前看也看過了,我就不讓衍哥再來欣賞一遍了,我給你換了啊,你醒了別嗶嗶,明白沒有?”</br> 張有鑫自然不會回答她。</br> 柯玉站到窗邊抽完一支煙,回房后,從箱子里找出一片干凈的紙尿褲,手指點著下巴在床邊來回踱了幾步后,一咬牙,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張有鑫身上穿臟了的給剝下來,又翻著他的身子、把干凈的給他換上。</br> “是這么穿的吧?”柯玉真是第一回操作,覺得差不多了就粘上了魔術(shù)貼,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給他套上T恤,“好了好了,就這樣了,我警告你不準(zhǔn)廢話。現(xiàn)在我去洗澡,然后就睡覺,你給我老實點。”</br> 床上喝醉酒的男孩子自然很老實,柯玉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就去了衛(wèi)生間。</br> 臨睡前,柯玉又將張有鑫上下檢查一遍,往他腿/間塞了個枕頭,說:“三金,我睡了,明天再和你算賬。”</br> 說完,她就關(guān)掉臺燈,拉過被子躺在張有鑫身邊,心里還在思索明天要怎么把這家伙臭罵一頓,才能解心頭之恨。</br> 可是,賬都沒能等到第二天算,恨更是沒機會再解,半夜兩點多時,柯玉被一陣低低的哭泣聲驚醒。恍惚間她以為是做噩夢,嚇得一下子就坐起身來,清醒以后,發(fā)現(xiàn)這哭聲竟是真的,就發(fā)生在自己身邊。</br> “三金?!”柯玉趕緊打開臺燈,突然而至的光亮令身邊的男孩長抽一口氣,右手躲在薄被里,左臂則擋住了眼睛,但他抖動的嘴角分明顯示出,他在哭。</br> “三金!你怎么了?”柯玉瞌睡全沒了,見張有鑫右手一直在被子里沒伸出來,她就去掀被子,被張有鑫死死揪住被子不放。兩人拉扯半天,終是被柯玉一把掀開被子,她眼神一凜,就聽張有鑫發(fā)出“啊——”的一聲嘶吼,帶著濃重的哭腔。</br> “別碰我!”他哭喊著,上身發(fā)著抖,“別碰我!別碰我!”</br> 已經(jīng)來不及了,柯玉摸到他的身下,其實之前光用看的就看到了——他的屁股底下濡濕一片,白色床單上已經(jīng)有了一片印記,被子濕了,T恤下擺也是濕漉漉的。</br> 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尿騷氣。</br> 柯玉扶額,完蛋!她穿紙尿褲的水平太菜,把張有鑫搞得漏尿了。</br> 這場面真是柯玉沒想到的,饒是鎮(zhèn)靜如她,這時候也有點慌,只能安慰張有鑫:“三金,三金,不是你的關(guān)系,這個……是我給你穿的,我可能……沒穿好……”</br> 她不說還好,一說,張有鑫直接崩潰,哭得更加大聲。</br> 他邊哭邊喊:“誰特么要你穿了?!你特么是誰啊?!誰允許你幫我穿了?你是個女的你知道嗎?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尿床了!這不是我家!這是姜哥的房子!他的床墊!他的床單!他的被子!你要這些東西以后怎么辦?誰特么還能用啊!你不嫌惡心啊?啊——”</br> 柯玉:“……”</br> “我賠,我都賠給他行了吧?床單床墊被子,全特么給他換了!”柯玉盤腿坐在張有鑫身邊,去拉他的手臂,反而被他甩開,她急道,“三金,三金,張有鑫!你別哭了!你不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你哭這么大聲別人都聽見了!”</br> “我管他們呢!”張有鑫從入睡后姿勢就沒變過,一直仰躺,這時候身下濕了,更加不敢翻身,滿眼是淚地瞪著柯玉,“你別碰我了柯玉!我臟死了!又臭又臟!我最煩尿床了!還是在別人家里!你要我明天怎么見人?”</br> 雖然截癱傷者永遠都避不開尿失禁這件事,可是年輕的張有鑫一直是個愛干凈的人。他花了很多心血訓(xùn)練自己喝水排尿,不想依賴紙尿褲和導(dǎo)尿管,就想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清清爽爽地生活。</br> 他平時會用香水,每天洗澡洗頭,把頭發(fā)打理得很有型,認(rèn)真挑選衣服褲子鞋子來搭配。他是時尚三金,追求唐穎柔時都充滿自信,柯玉知道,自己幫他換紙尿褲已經(jīng)傷了張有鑫的自尊心,結(jié)果還沒穿好,這一下子更是雪上加霜。</br> 張有鑫還在那兒哭:“我煩死了!真的煩死了!每天都是這樣的生活!每天最煩就是這些惡心的事!你們就最簡單的事!我就這么麻煩!每天每天每天都這么麻煩!就沒有一天可以消停的!我特么還想談戀愛!談屁個戀愛啊!這么惡心這么臟!怎么可能會有人喜歡我?!”</br> 柯玉:“……”</br> 他傷心地哭著,“曉蕓姐要和佟哥離婚!我知道的,像我們這樣截癱的,根本就不應(yīng)該結(jié)婚!那就是害人!郭哥和姜哥也是受傷前結(jié)的婚!往后還不知道怎么樣呢!受傷以后,怎么可能找得到女朋友!怎么可能有人喜歡?腿半點兒沒感覺!別說大小便了,還不能做……”</br> 他沒來得及說完,柯玉已經(jīng)俯下/身子,嘴唇輕輕地碰上他的唇,一觸即止,繼而分開。</br> 張有鑫滿臉的淚,渾身僵硬地躺在那里,眼睛也不轉(zhuǎn)了,胸腔也不起伏了,嘴巴微張,石化了一般。</br> 柯玉冷冷地盯著他:“閉嘴,別哭了,聽到?jīng)]有?”</br> 張有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