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薄西山之前,終于抵達(dá)了行宮。
    行宮由數(shù)十間大小不等的宮苑組成，其中最大的長春殿本該由帝后二人同住,這次王皇后沒有隨行,住進(jìn)來的人就成了安貴妃。
    這次秋狩的規(guī)模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人數(shù)也是最多。除了皇子皇女們有自己單獨(dú)的院子，各王府隨行的家眷們都各自分了一間院子，勛貴子弟、世家貴女們,地位低些還要幾家合住。
    太子夫婦依舊住進(jìn)了擷芳殿，這次多了阿嬈,她是太子選侍,也是主子,按理說也該有自己單獨(dú)的房間。不知是哪里安排出了疏漏,竟只收拾出了兩間主子的臥房。
    “娘娘，妾身跟著您住好不好？”阿嬈見狀，瞅準(zhǔn)太子沒注意的機(jī)會(huì),湊到了姜妙身邊，小聲道：“天色已晚，再找人收拾也怪麻煩的,妾身就在您房中的軟榻上睡也一樣。”
    姜妙聞言沒有說話，表情卻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卻又強(qiáng)行忍住。
    “娘娘？”阿嬈沒有死心,繼續(xù)努力道：“夜里妾身睡得淺,很是警醒。正好給您端茶倒水,您也不用另外找人服侍，是不是一舉兩得？”
    還沒等到太子妃的回話，只聽一道男聲從她身后幽幽響起，“十日里孤上早朝離開時(shí)，也就是七八日罷，有人都沒起來過。”
    說話的人自然是從阿嬈又往太子妃身邊湊，就留意到她的太子殿下。
    阿嬈嚇了一跳，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她忙轉(zhuǎn)過身，有些磕磕絆絆的道：“殿、殿下——”
    “阿嬈，是這樣嗎？”姜妙唇角微翹，目露挪揄之色。Ｘιèωèи.ＣoＭ
    太子說的是實(shí)情，她自知理虧，沒有敢再爭辯，只是眨著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太子妃，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姜妙終于笑出聲來，鳳眸中也盛滿了笑意，她唇角微翹道：“既是如此，殿下您快把人帶走罷。”
    “孤房中也缺人服侍茶水。”周承庭忍住想把阿嬈揪著領(lǐng)子給拎回來的沖動(dòng)，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你別在太子妃這兒跟著添亂了。”
    “是，妾身遵命。”阿嬈見求助太子妃無望，只能乖乖的往太子身邊挪了挪。
    先過了今夜，明日再讓人收拾出一間屋子來也就是了，反正擷芳殿看起來挺大的。阿嬈在心中盤算著，臉上的神色也輕松了些。
    周承庭一眼便瞧出了她心中所想，把孟清江給叫了進(jìn)來，不緊不慢的道：“告訴擷芳殿的人，孤和太子妃兩間屋子就足夠了，不必再費(fèi)心收拾。”
    眼見阿嬈一個(gè)勁兒的往后縮，周承庭心中郁悶不已，決心要找到緣由。
    孟清江答應(yīng)著去了，阿嬈知道自己的后路被太子斷了，腹誹了幾句卻不敢當(dāng)面抱怨。
    一時(shí)太子妃回了屋子歇著，阿嬈乖順的跟著在太子身后回了屋子。
    擷芳殿的規(guī)格僅次于長春殿，是太子殿下在行宮的處所，自然也布置得很是奢華。比她的宜芝院的臥房要大上許多，把她的東西都擺好后，也并無局促之感。
    趕了一日的路，大家也都累了。周鈞禹傳旨下去，今晚不必請安，好好歇上一夜，養(yǎng)精蓄銳。明日秋狩便正式開始了。
    姜妙也覺察出阿嬈特別粘著自己，怕她再提出要跟自己住，干脆晚膳也沒再一處用。姜妙只說自己累了，要在房中單獨(dú)用晚飯。
    故此仍舊和在東宮一樣，周承庭和阿嬈一起在房中用晚膳。
    本以為出了宮，自己能更自由些了。既然是在行宮，該有些和宮中不同的飲食，新鮮的各色蔬菜或是野味，都不錯(cuò)。天氣漸涼了，吃點(diǎn)暖鍋也是個(gè)好選擇。
    當(dāng)晚膳擺上來時(shí)，阿嬈就傻眼了。
    她想象中的時(shí)令鮮蔬、特色野味都有，不過那都是太子的。擺在她面前的，仍舊是藥膳。難為太子殿下讓人特意帶著藥材——阿嬈不敢置信的嘗了一口，連米都是她在東宮里吃慣常吃的。
    “光看著就能飽了？”周承庭見她大失所望的模樣，覺著好笑。不過本來這幾日阿嬈就有點(diǎn)躲著他，周承庭也不好一直板著臉，就怕把阿嬈推得更遠(yuǎn)。他緩和了語氣，道：“專心吃飯。”
    阿嬈小雞啄米似的乖巧點(diǎn)頭，生怕把惹怒太子。果然在太子說完后，阿嬈碗中的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去。
    只是吃到一半，她面前的碗被抽走了。
    搭著碗沿兒的手指修長有力，正是太子殿下。阿嬈茫然的抬起頭，讓她好好吃飯的是他，把她碗拿走的也是他。
    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什么的。
    “這瘦肉粥做的不錯(cuò)，你嘗嘗。”還沒等她再腹誹，一只甜白瓷的小碗放到了她面前，里頭盛著熱氣騰騰的一碗瘦肉粥。他們用飯的時(shí)候身邊沒有服侍的人，只有一種可能，這是太子親自盛的。
    接著，還有一個(gè)巴掌大小裝著了幾塊肉的碟子放到了她面前，幾樣時(shí)蔬也被推了過來。“不許腹誹，快點(diǎn)吃飯。”
    太子殿下雖說還是有點(diǎn)兇巴巴的，可阿嬈心中一暖，并不以為意，笑著道了謝，沒有辜負(fù)太子的好意，自己吃得有滋有味。
    知道阿嬈不喜浪費(fèi)，她剩下的藥膳周承庭也沒有丟在一邊，自己替她全吃了。
    味道確實(shí)差了些，難怪阿嬈不愛吃。太子殿下不笑時(shí)格外顯得沉穩(wěn)冷峻，哪怕是面無表情，也像是在深思什么大事。
    回去讓人把藥膳改進(jìn)改進(jìn)，阿嬈還得吃上一段時(shí)日，總不能日日都勉強(qiáng)她。
    用過晚膳后，周承庭在一旁看案卷，阿嬈不敢出聲打擾，只得自己在一邊默默的坐著。她忘了把自己的針線活帶過來，此時(shí)便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阿嬈。”太子突然出聲，語氣短促的道：“過來。”
    不明所以的阿嬈以為是要倒茶或是研磨，忙起身過去，卻見周承庭遞給她一卷書。“這本游記，孤覺得還不錯(cuò)，你若無事就看看。”
    原來太子是怕她悶！
    阿嬈忙點(diǎn)點(diǎn)頭，接了過來。她拿著書就要走時(shí)，只聽太子又道：“就坐這兒看，別的地方太暗，免得傷了眼睛。”
    早有機(jī)靈的小內(nèi)侍給阿嬈搬了一張黃花梨的椅子過來，阿嬈也不好拒絕，依言坐在了周承庭的對面。
    給太子準(zhǔn)備書案極為寬敞，哪怕上頭擺著全套的文房四寶、一大摞案卷，阿嬈捧著書坐在前面，也并不顯的局促。
    只是頭一次在離太子如此近的地方看書，阿嬈還是有些緊張的。總覺得太子的目光時(shí)不時(shí)落在自己身上，等到阿嬈悄悄抬眼去看時(shí)，卻發(fā)現(xiàn)太子神色十分投入專注。
    是她想多了罷！
    阿嬈松了口氣，倒也真的翻開太子給她的那本游記，認(rèn)真的讀了起來。
    這就是那本太子曾跟她提起過的，記錄著天下山水奇景的游記。阿嬈隨手翻開一頁，入目便是她曾親歷過的一處。
    她不易覺察的嘆息一聲，很快將這頁翻了過去。
    翻到下一頁時(shí)，阿嬈又發(fā)現(xiàn)了一處疏漏，將地點(diǎn)的名字同另一處弄混了。她反復(fù)確認(rèn)了兩次，覺得自己沒看錯(cuò)。
    “孤讀時(shí)，覺得有幾處不對，便隨手修改過來。”周承庭把阿嬈的異色收入眼底，突然出聲道：“你也曾在外頭游歷過，若是哪里不對，就幫孤改了。”
    她哪里稱得上游歷，不過是被人賣來賣去，輾轉(zhuǎn)才到了京城中，太子這么說，已經(jīng)是十分給她面子了。
    太子已經(jīng)把筆遞給了她，硯臺也往她這邊推了推。
    阿嬈沒有推辭，把書攤平放在書案上，挽起袖子，提筆略做了兩處標(biāo)記。
    娟秀的字跡落入周承庭的眼中，他不由目露訝然之色。
    阿嬈寫的是小楷，清秀娟麗，是衛(wèi)夫人的簪花小楷。而姜妙一直習(xí)的都是顏體，疏朗大氣，阿嬈的字絕對不是姜妙教的。
    且這些地名——如果不是阿嬈讀過書，僅僅是聽過的話，哪里就會(huì)寫了？
    他留意到，阿嬈所做批注的景觀，幾乎全在云南一帶。
    燈下，她的神色專注認(rèn)真，低垂的眉眼，透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美。
    周承庭不動(dòng)聲色的收回目光。
    他今日得到消息，果然誠王的人也在調(diào)查阿嬈的來歷。以誠王的年紀(jì)，只會(huì)認(rèn)識阿嬈的長輩。雖然原先只是他的猜測，可他卻愈發(fā)確信。
    今年秋狩，各王府中有封號的郡主都來了，只有蘭月郡主因王妃到京中有些身子不適，留在了府中陪伴王妃。
    “阿嬈，秋狩的這幾日，若是孤不在，你就跟著太子妃。”周承庭見阿嬈放下筆，才出聲叮囑。
    他要隨著皇子、世家子們一起狩獵去，對阿嬈自是照顧有限。現(xiàn)在到了外頭，只怕想打東宮主意、想要打阿嬈主意的人不少，在姜妙身邊他才放心。
    阿嬈忙應(yīng)了下來，道：“殿下放心，妾身會(huì)留意的，一定緊跟在娘娘身邊。”
    “不過夜里就算了，孤還是親自盯著放心些。”太子殿下一臉正色的道。
    阿嬈想鉆空子的希望破滅了，她紅著臉起身，把書推給了周承庭，說是要去沐浴。
    風(fēng)塵仆仆趕路，自是有些乏累的。周承庭準(zhǔn)她去了，把阿嬈做過批注的書拿過來細(xì)細(xì)的看了一遍。吹干了墨跡，才妥當(dāng)?shù)氖蘸谩?br/>     阿嬈沒帶宮女來，只得讓原先清泰殿中的宮女地翹幫她準(zhǔn)備些熱水和洗漱用品。
    等她舒舒服服的泡在熱水中時(shí)，才聽到地翹有些遲疑的道：“選侍，您的寢衣似乎沒在這兒……”
    阿嬈這才想起來，她本想要跟太子妃住在一起，許多東西出門前也放在一處。可是這會(huì)兒夜已經(jīng)深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好去打擾太子妃。
    沒辦法，阿嬈只得讓地翹幫她找件外衣來先將就一下。
    地翹出了凈房，便遇上了太子殿下。
    “怎么沒在選侍身邊服侍？”周承庭帶來的宮女只有一個(gè)，余下的全是內(nèi)侍，故此只有她能跟著阿嬈。
    她說明了緣由，周承庭頓了頓道，才仿佛漫不經(jīng)心的道“把孤的褻衣，找件新的給選侍拿過去。”
    地翹聞言，有些驚訝。她很快明白過來，笑瞇瞇的應(yīng)了一聲，依言去開太子的箱籠。
    周承庭也去沐浴洗漱，等他回來時(shí)，不由眸光變深。
    他的褻衣對于在女子里稱得上高挑的阿嬈，仍然是有些寬大了。她挽著袖口，露出瘦伶伶的胳膊。沐浴后的玫瑰花露氣息分外好聞，圓溜溜的眼睛似乎籠著一層霧氣，天真無辜，透著不自知的嫵媚。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道誘人的美味，正等著他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