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章柳看著對面的“章柳”,少年人滿是麻木惡意的眼神看著自己,忽的扯開一個破碎的微笑,裂開的口中沒有唇舌,只是一片漆黑,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章柳看著這一幕,轉(zhuǎn)身,踩在那黑色的巨大鏡面上,慢慢的向前走,然后章柳感覺到了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上來,章柳微微加快了點兒速度,身后的那個東西也加快了速度,章柳開始快速的奔跑,然而身后的那個東西的速度卻比他更快,及至章柳開始狂奔,那東西卻似乎已經(jīng)開始夠到了他的肩膀。
最后黑色的鏡面融化了,沸騰了,像一個沼澤一樣把他整個人陷住了,身后的那東西終于追上了他,貼在他的背后,和那陷住他的沼澤一樣把他黏住包裹起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占了我的身體,搶了我的妹妹,是不是該償還我點兒其他的東西?”
這一聲嘆息一樣滿含惡意的輕喃過后,章柳便被洶涌的黑色沼澤徹底吞沒了。
章柳猛地睜開眼,蹭地一下從床上爬起來,沖到門口的用來當(dāng)垃圾桶的紙盒子前,抱著“垃圾桶”就開始狂吐,但是胃里根本沒什么東西的他只能吐得出大量的酸水。
整個人都在顫抖,哆嗦,停歇不下來的嘔吐,一直吐。
不知道過了多久,章柳的惡心感稍稍止歇,嘔吐慢慢停止,他抬起頭,看到前面墻上那只剩下一半的破鏡子里自己的影像,蒼白如紙的臉上,一對黑得像黑洞一樣的眼睛掛在上面,摸摸眼底,這一次,章柳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眼底的陰影。
現(xiàn)在天才蒙蒙亮,章秀、章芳還睡得天塌不驚,也沒被章柳方才的動作驚醒,章芳還有點兒小小的打呼嚕。
被長時間的嘔吐刺激出生理性淚水的章柳坐在門口旁的地面上,抱著那個“垃圾桶”,輕輕的用手抹掉臉頰上的眼淚。
看著在床上睡得香甜的“章柳”的三個妹妹,章柳有些無力的仰頭靠在那已經(jīng)脫落白灰露出水泥底的墻壁上,有些頹然的苦笑。
對于修士來講,這世間從僥幸一說。
天道好輪回,分分秒秒都在計償,所謂得失因果,都在其中。
占了便宜就要承擔(dān)著這便宜的后果,章柳占了“章柳”的身體,那原本的“章柳”身上的因果,他便要承擔(dān),若不承擔(dān),必然好還。
作謝雍時,他的因果最后以他被雷劫焚經(jīng)燒骨片片焦裂的代價償還,而這個世界,力量的構(gòu)成法則卻是不同于謝雍的世界,極端污穢的環(huán)境,讓沾染因果的修士不必等到最后的應(yīng)劫時的報應(yīng),卻是心魔自生,最后自己毀掉自己了。
搞清楚了這一點的章柳仰頭嘆息,有些頹然的看著“自己”的三個妹妹。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日子過得太苦了,這段時間跟著章柳,哪怕其實生活的環(huán)境并不是很好,章秀、章芳的臉色竟然比以前還要紅潤了,一直有些張惶情緒的章秀,眼神也漸漸褪去了總是彌漫著的惶然,漸漸的有了屬于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有的笑容,有時候還會和章柳撒個嬌。
章柳回想起第一月發(fā)工資的時候的畫面:
那時他去買生活用品時給章秀、章芳各買了一個芭比娃娃,章芳開心的拿在手,而章秀有些猶豫的看著自己說:“哥,不要花多余的錢了,我不要?!?br/>
章柳直接說:“這些都是已經(jīng)付完錢的了,不能退。”
章秀有些猶豫的接過那個娃娃,還是撅著嘴說:“哥哥下次不要再買這些了,亂花錢?!比缓笳f著這些話時,章秀看著手里的那個芭比娃娃,眼里面的喜歡和愉悅卻是騙不了人的。
……
情從緣起,孽自情生,孽若不絕,因果不休。
因果不休,其后所謂心魔便會趁虛而入……
章柳捂著額頭,古井不波的心開始有波動,此時章柳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必須快點想出辦法來,不然,這樣下去,遲早完蛋。
用水壺里的水洗了臉,章柳微微舒了一口氣,把所有的情緒壓回心底。
涮牙洗臉,又下樓去附近的街道買了點兒早餐,章柳回宿舍的時候,章秀正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章芳還留著口水睡得天塌不驚。
章秀爬起來迷迷糊糊的洗臉?biāo)⒀?,章柳把燒餅放到桌子上,把買的粥一邊從那個塑料袋里倒入碗里一邊道:“大妹啊,三妹要是不鬧你就讓她在一邊玩,哥給你留的作業(yè)你要看的,你那個漢語拼音到現(xiàn)在都沒背下來呢。”
章秀一邊刷牙一邊嘟嘟囔囔的道:“太難了,看得眼花繚亂的?!?br/>
章柳說:“難也要學(xué),你看二妹不就是挺喜歡學(xué)習(xí)的嗎?”
章秀含了口水把口中的泡沫漱干凈吐到水桶里,嘟嘴道:“二妹是傻,女孩子讀書又沒什么用?!?br/>
章柳聽到這話,一愣,手上正在倒粥的手瞬時就頓住了,轉(zhuǎn)頭看向章秀道:“誰和說的這話?”
章秀聽到章柳的問話,轉(zhuǎn)頭有些奇怪的看向章柳,好像章柳問出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問題。
而就在章秀回頭看自己的時候,章柳腦袋里一下子就冒出了很多畫面:
幾個老人圍在門口坐著凳子聊天,門口的老楊樹長得很高,給樹下的人帶來一片清涼,知了聲陣陣。
章柳的媽媽唐美也在,還有一兩個中年婦女圍在一起一邊打毛衣一邊聊天,章柳帶著兩個妹妹在稍遠的地方玩撲克牌。
有個女人對唐美說:“你這也是挺好的,第一胎就是個兒子,一下子就穩(wěn)當(dāng)了?!?br/>
唐美嘆了口氣,說:“我最近又犯惡心,怕又是有了,家里都三個,再生一個怎么養(yǎng)啊!”
另一個正在打毛衣的女人說:“怕什么,不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兒,再難,地里刨點兒糧食還不是就養(yǎng)活了,一個娃娃能吃幾兩飯?。 ?br/>
唐美嘆氣說:“哪里是就一雙筷子的事情,這不是還有買衣服的錢,上學(xué)的學(xué)費呢?!?br/>
開始說話的那個女人這個時候接過話說:“哪里費得了那么多啊,大妹、二妹的衣服改小了給小的穿,衣服錢就省了,學(xué)費的話,要是個女娃娃不也就省了。”
唐美皺著眉說:“這樣……也不是女娃娃就不該讀書啊,我們都供章柳讀到高中了,妹妹一個都不讓上學(xué),也不太好?!?br/>
話說到這里有旁邊的老人開口了說:“女娃娃讀書有什么用?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都是外姓的,有老公養(yǎng)著呢,把兒子顧好才是正經(jīng)。”
……
章柳捂著額頭,承受著腦中一幅幅畫面從記憶深處翻出來暈眩感。
飯桌上,章爸爸章復(fù)看到章秀不小心把一個饅頭掉到了地上,抬手照著章秀的臉上就是一個嘴巴,罵道:“賠錢貨!敗家的玩意!不會吃飯就別吃!”
小小的章秀捂著臉頰,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
村里有喜事擺桌子,章柳在桌子上吃飯,往一旁沒上桌的章秀、章芳的碗里夾菜,旁邊有個一臉褶子的中年男人問章柳說:“還在鎮(zhèn)上讀書呢?還是一個人住宿舍?”
章柳答話說:“恩,媽說等到大妹也上學(xué)了,就把一家人都搬到鎮(zhèn)上?!?br/>
中年男子皺眉說:“你媽糊涂,女孩子讀什么書啊,浪費!”
……
“章柳”的記憶很多,他并沒有完全消化,但是此時此刻,當(dāng)那些被塵封在腦海里的記憶翻攪上來時,章柳才明白自己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有多奇怪。
誰對章秀說女孩子讀書沒用的?
很多人都說過。
章柳站在那里,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忙碌了一天,下午五點鐘的時候正好輪班休息,章柳帶了飯給章秀、章芳送回去,走到宿管那屋時,發(fā)現(xiàn)章秀、章芳、章雅都在,在和張姐一起看電視。
整個宿舍都沒有電視,只有宿管張姐那里有一臺就電視,章柳和張姐熟了以后,可能是看章柳三個妹妹每天都憋在宿舍里太無聊,張姐沒事兒就叫幾個女娃娃到她那里去看電視。
章柳拿了飯盒進來,剛放下飯盒想要叫章秀、章芳吃飯,就聽到電視機里響起的音樂異常的熟悉。
章柳轉(zhuǎn)頭,看到電視上一個長得很是帥氣的男明星正在演唱歌曲,而片刻后鏡頭又切放到了這個男明星的采訪鏡頭上,那明星對著記者的話筒說:“創(chuàng)作這首歌的靈感,恩,其實是前段時間我去海南,正好趕上一天下雨,我就呆在酒店里哪里都不能去了,一邊對著落地窗看海,一邊憋著玩吉他,當(dāng)時海和天都是一樣的顏色,我覺得特別有靈感,然后差不多花了十分鐘弄出了這首歌的旋律?!?br/>
記者是個女孩子,聽到這男明星的話,一臉贊嘆的說:“十分鐘?。??太厲害了!”
那個很帥氣的男明星笑得很是謙虛。
章柳站在電視前,眨了眨眼。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旋律,不是自己譜的那首寄到《歌壇》雜志的歌嗎?怎么變成了這個男明星在海南弄出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