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 156 章
齊鋼半響沒回神,良久才問道:“大夫說是什么原因了嗎?營養(yǎng)不良?家里虐待?”
章柳搖了搖頭,道:“不是,馮姐的公婆挺疼的這個孫子的,馮姐猜測說可能是因為除草劑?!?br/>
齊鋼皺眉問道:“除草劑?什么玩意?”
章柳道:“馮姐說,大概是去年還是前年,他們村里有來推銷種子和配套的除草劑的,說是種了這種種子不用自己除草,直接撒點兒配套的除草劑田里的野草就不長了,省事兒,現(xiàn)在村里青壯勞力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老人許多年紀大了,很多農(nóng)活干不動,有些就直接買這種子撒除草劑,那段時間貝貝經(jīng)常在地里玩兒。”
齊鋼問:“確定是這東西致病的嗎?”
章柳道:“不確定,這都是猜測?!?br/>
齊鋼手掌握拳擋在嘴前撐著下巴,很久沒說話,最后出口了一句話,道:“章柳,別管了?!?br/>
在國內(nèi)這個環(huán)境里,有時就是如此,做好人的成本太高,現(xiàn)在的情況,不管就是見死不救,但是管,這病要花多少錢?幾百萬?
一個保姆的兒子,值這么多嗎?
是,章柳出事兒時馮姐是怎么守著幾個女娃娃的,袁晨看見了,齊鋼也看見了,但是這點兒情分值這么多嗎?
貝貝要看病的話,馮姐肯定不可能分出精力再替章柳看妹妹們了。
一個不能再給你干活的保姆,還值這么多嗎?
久病床前無孝子,就算是親爹媽,病得久了花費得多了,親生兒女都還可能反目呢,這個時代,光有良心和善意可是沒用,良心和善意在拿錢來衡量買賣時,才能看出額度的大小,當(dāng)然章柳的額度,比常人要大一些,因為他有錢,可是……一個保姆的兒子,值得他花費這么多額度嗎?
“鋼子,你讓我靜一靜。”章柳靠在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說了這句話。
齊鋼看了章柳一眼,數(shù)一數(shù)認識章柳的時間也不短了,他也知道章柳的性格別人說是說不聽的,嘆了口氣,齊鋼起身向外走了,道:“我把車給晨子開回去。”
齊鋼走了,過了一會兒李雪也推門進來說:“柳哥,我下班了?!?br/>
章柳說:“太晚了,我讓老張送你?!?br/>
李雪點頭,道:“柳哥,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離公司太遠了,我想過段時間宿舍那邊整修好了,我就搬宿舍住去。”
章柳點頭,道:“行,免得通勤花那么多時間。”
李雪也走了,章柳等著老張送完李雪回來接自己,靠在椅子背上,忍不住胡思亂想。
“圣人哦!要做圣人哦!”尖利嘲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章柳聽到這個聲音,有些不耐的支著額頭掃了一眼對面出現(xiàn)的“崔尚昆”,只見“崔尚昆”像個小丑一樣夸張譏諷的做出夸張表情,道:“要做圣人了??!要做圣人了!”
一瞬間,“崔尚昆”消失了,下一瞬間他又出現(xiàn)在章柳的耳邊,凄厲尖叫著嘲笑道:“你是好人??!你大好人??!你這么好心,怎么不把家產(chǎn)都捐了??!你怎么不去做義工?。⊙b什么好人!世界上那么多窮人,那么多可憐人,你怎么不去拯救啊,圣人?。∽鍪ト税?!”
章柳的手指輕輕觸摸頸項上帶著的那枚玉觀音,那是這具身體的主人的母親唐美留給真正的章柳唯一的遺物?,F(xiàn)在他身上,其他的玉飾,要么是在前段時間章復(fù)那事兒時賣了賠廣告商了,要么就是給了崔尚昆讓崔尚昆壓制心魔去了,這是他唯一一塊還貼身帶著的玉飾了。許是覺得這是對他用這具身體活下來的一個繼承和交代,章柳之貼身帶著這個塊玉觀音。
清潤的能量順著指尖滑入經(jīng)脈之中,章柳冷冷的看著嘲弄著他的“崔尚昆”,道:“他人可憐,與我何干,我不作孽,亦不想成圣?!?br/>
“崔尚昆”那張扭曲嘲諷的臉連同他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消失了。
章柳坐在那里,冷冷的沒有表情,這個時候,他整個人像一座玉雕的人像釘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師傅說,要修天道先修人/道,要修人/道,先修心道。
然而,心如何修行?
章柳以手支頜,細細的想去:他是劉靈時,最關(guān)心的人是父母,因為他還沒來得及有妻子有孩子;他是謝雍時,和他關(guān)系親近的只有師父,當(dāng)師父去世了,他就越來越肆無忌憚、任性妄為了;現(xiàn)在他是章柳了,但生活里卻似乎有越來越多他放不下的人。
他放不下馮姐。
他放不下曾經(jīng)對他付出過真誠善意和關(guān)心的人,哪怕那份真誠和善意并不見得多么厚重。
那他猶豫什么?
他舍不得錢嗎?
不是,救一個孩子的錢,現(xiàn)在他花得起。
那他還猶豫什么?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心底里冒出,在耳邊呢喃道:“可是他們終究要死的?!?br/>
貝貝終究是要死的,馮姐終究是要死的,他們都是他生命里的過客,一旦他把這些人扛在肩上,放在心里,那等到失去他們的時候,該如何面對?
三世為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遠不止讓他比常人的情緒更難起波瀾,更多是……無愛無恨。
一切情緒的起伏都在流逝的時間沖刷下歸于平靜。
若是打破這份平靜,那要如何承受在漫長的時光中,他終究要和每個人告別的痛楚?
他從未想過,在此之前,他懵懵懂懂,被種種情景裹挾著前進,渾渾噩噩靠著一股求生意志度過如此漫長的時間,而直到此時他才第一次的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
《壇經(jīng)》中云:“時有風(fēng)吹幡動。一僧曰風(fēng)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菽苓M曰:‘非風(fēng)動,非幡動,仁者心動?!?br/>
他尚未修心,卻已經(jīng)在時光的沖刷下,幾近無心。
無心變回有心,是會痛的。
是會痛的。
閉著眼睛,靜默良久,最后章柳下了一個決定:給馮姐錢,讓她給貝貝治病,然后他會再雇一個保姆,等貝貝的病好了,就送馮姐離開,從此以后,她和章家人,和自己,變回陌生人就好。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了敲門,卻是小楊。
退開章柳辦公室的門,小楊走進來,把手里的銀行開放在章柳桌子上,道:“柳哥,花了五千多,本來三千多就能打住了,后面血液檢查那里花得多了?!?br/>
說完這話,小楊就站在那里不說話等章柳回應(yīng)。
章柳把那張銀行開拿在手里,像那張明信片一樣擺弄了一會兒,然后他抬頭對小楊道:“小楊,坐?!?br/>
小楊“哦”了一聲,坐到了章柳辦公桌前的椅子上。
章柳看著小楊,道:“你叫楊心語,心愛的心,語言的語,沒錯吧?!?br/>
小楊笑得露出兩顆小白牙,道:“沒錯,我還以為柳哥就記得我叫小楊,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呢?!?br/>
章柳笑了,低頭看了下自己手里的□□,道:“你不是帝都人,對吧?!?br/>
小楊笑得開心的點頭,道:“恩,我是冀州人?!?br/>
章柳道:“我記得你和李雪聊天時說過,你媽媽是裁縫,你爸爸是出租車司機,家里的房子是在縣城里,二室一廳,住了很多年了?!?br/>
小楊此時依舊在笑,但卻是有點兒緊張的笑容了,道:“柳哥,你把我家里打聽這么清楚啊。”
章柳笑了笑,沒回應(yīng)小楊這句話,接著道:“你知道這張卡里有多少錢嗎?”
小楊有些緊張的搖搖頭,道:“不知道,醫(yī)院那里可以刷卡掛號付費,我直接刷得卡,沒看里面有多少錢。”
章柳道:“這是我自己的卡,里面是我的私人存款,大概還剩個四百多萬吧?!边@是和長順玉器行做交易買賣玉石剩下的錢,和崔尚昆的注資無關(guān)。
小楊瞬時瞪大了眼睛,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四百多萬是什么概念,她家當(dāng)初買他們現(xiàn)在縣城住著的這套房子花了二十萬左右,還是東拼西湊把親戚都借了個遍,可是柳哥隨手一張卡就是四百多萬啊,人比人氣死人啊。
章柳看著小丫頭張著嘴合不攏的樣子,笑著道:“我把密碼都告訴你了,你就沒想過看看里面有多少錢,取走嗎?”
本來張著嘴合不攏的小楊愣住了,半響才反應(yīng)過來章柳話中的意思,然后她的臉頰開始充血,下意識的咬住了唇,一對大眼睛里開始有了憤怒和委屈兩種情緒在翻滾,慢慢的,眼圈開始泛紅,良久,小楊開口了,聲音有些不夠平順,似乎在勉強抑制著自己,道:“我家是窮,我……我當(dāng)然也喜歡錢,但是我不是小偷,我爸媽賺錢也許不多,可他們從小就教我堂堂正正的做人!”這話說完,小楊要意圖控制一下,緊緊的抿著嘴,但是終究沒抑制住,忍不住張嘴抽泣了一下,然后眼淚掉了下來,小楊似乎為自己的“軟弱”覺得很丟臉,拼命的抬手去抹,但是她似乎太過“軟弱”,那眼淚并不聽號令,依舊在不斷地往下掉。
章柳看到小楊哭了,從桌子上的紙抽里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小楊,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賭氣,小楊一扭頭,沒接,看到這一幕,章柳沒生氣,反倒笑了,淡淡的笑著對小楊道:“小楊,當(dāng)時我們招人的時候,來面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一個大專畢業(yè)剛出校門的學(xué)生,什么都不會,你覺得我為什么別人都不留,就留下你呢?”
小楊抹完了眼淚,聽到章柳這話,沒出聲。
章柳也不介意,笑了笑,目光落在手里把玩的那張□□上,道:“今天你明白是為什么了吧。”
小楊愣了,半響,似乎明白了什么,怔怔的看著章柳。
章柳道:“你的實習(xí)期結(jié)束了,從明天開始公司正式和你簽合同,你以后接手我經(jīng)紀人的工作?!?br/>
小楊被這一連串的變化弄得有些懵,此時聽到章柳的話,顧不上為剛才的“冤枉”生氣了,急忙道:“我不行啊,我什么都不懂……”
章柳道:“不懂可以學(xué),沒人是一開始就懂的,李雪難道一開始就能管公司行政嗎?”到現(xiàn)在章柳還記得第一次和郭翔、何泰來來風(fēng)華娛樂時,那個空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李雪看到自己眼睛發(fā)亮好像一個小粉絲的蠢蠢的樣子。
小楊咬著唇,紅紅的眼睛里有些不知所措的緊張情緒。
章柳的眼神微微放得柔和了,他對小楊道:“沒人一開始就是全能的,你知道你現(xiàn)在的機會對于你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是難得的吧,難道你想你的爸媽永遠窩在那間小縣城中連客廳都沒有的小房間里嗎?”
聽章柳說到此處,小楊瞬時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家里那個狹小的屋子,想起爸媽每花一塊錢都要精打細算卻在自己畢業(yè)時寄來幾千塊錢說別委屈自己的記憶。眼睛里慢慢有堅毅浮現(xiàn),小楊咬著唇,道:“柳哥,我……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請你多包涵,但是我……我會努力的。”
章柳聽到小楊這含蓄表態(tài)答應(yīng)的話,笑著點了點頭。
為什么在那么多現(xiàn)成的有經(jīng)驗的經(jīng)紀人里選擇什么都不是甚至學(xué)歷都很差的小楊?就和今天小楊的表現(xiàn)一樣,因為這個女孩子走進面試屋子的第一秒,他就看到了,這個叫做楊心語的女孩身上那極為清正的氣脈。
這是個也許稚嫩但一定會很有底線和原則的孩子。
很奇怪,章柳想,也許自己和崔尚昆一樣,都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是卻為什么每次看到這些“好人”,那些蕓蕓眾生、庸庸碌碌的凡人不經(jīng)意見流露出的善念,卻還是會覺得很溫暖呢?
天晚了,章柳不放心楊心語一個人回去,讓老錢載著自己和楊心語一起走,順路給楊心語送回家,然后他自己回家的路上,章柳給馮姐打了電話,他對接電話的馮姐:“馮姐,你別多想了,安心給貝貝治病,錢的事情不用擔(dān)心,咱們家的孩子,不用考慮缺錢的事情。”
在醫(yī)院陪著貝貝住院的馮姐,顫抖著握著電話,聽著電話里傳來的章柳那帶著剛成年的少年尚存稚嫩的清脆嗓音吐出的每一個字,哭了。
默默的哭泣顫抖,馮姐知道自己在給章柳添麻煩,章柳的辛苦她看得見,她是跟著章柳從在那個狹小的還需要打地鋪的小房子里,一路陪著走到今天的,她知道章柳賺錢不容易,但是她說不出拒絕章柳幫忙的話,因為一個“不”字出口,等于是判了貝貝的死刑,因為她自己是絕對負擔(dān)不了給貝貝治病的龐大醫(yī)藥費的。
她是一個母親啊,她怎么做得出判自己的兒子“死刑”的事情。
可是,可是……
捂著嘴哭泣的馮姐卻在心里瘋狂的怨恨自己,她止不住的哭泣,她聽到章柳說出“咱們家的孩子”這幾個字時,她好怨恨自己,她忍不住的想哭……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