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虞莞此時心中,怎可用心亂如麻來形容。
她直起身子,纖白細手輕輕撫過左眼處。那里仿佛殘留著薛晏清薄唇的余溫。干燥卻熾烈的一觸,恍惚間她以為是眼睫與日光相貼。
薛晏清已經(jīng)走了,石洞中空空如也。徒留她胡思亂想,又不斷推翻自己的想法。
他那般端方君子之人,行偷香竊玉之事……
這,可能么?
早秋的清晨,山間已經(jīng)有了薄薄的露意,沾衣欲濕。
薛晏清從石洞中出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心跳如鼓,聚蚊如雷。飽脹的胸腔快要炸裂開來,有什么東西似在心間破土而出。
這種感覺他從前從未有過,他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唇。
原來,肌膚相貼是這般滋味么……
留給薛晏清回味的時間并不多,朝霞與露水漸漸散去后,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地面上枯枝凌亂,仿佛有馬蹄踩踏過的痕跡。
是尋找他們的人來過此處?
薛晏清眉目一凝,他在密林之間逡巡的身影更快了些,加速尋找著能入口的食物。
虞莞一個人留在石洞中間,他著實不放心,須快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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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中確實迎來了不速之客。
不是虞莞擔憂的兇禽猛獸,而是虞莞意想不到的一個人。
——白芍。
白芍的運氣說不上好。她與兀君獨處的機會不多,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商議出一個草率的計劃。然后,直到她在山林之間迷失了方向,就這個計劃徹底破產(chǎn)。
無奈,她只能孤身上路,祈求運氣的眷顧,看能不能在圍場中找到殿下或者皇子妃的身影。
哪怕找到一個就好。
好在白芍也習得武藝,一人一馬在危險的圍場渡夜平安無事。天一亮,她就再次起身前行。
出發(fā)前,兀君只大略說了下石洞的位置,沒有輿圖指引,白芍只能憑著感覺尋摸,數(shù)次無功而返。
直到今天早上,她隱隱約約瞥見一處峭壁之上仿佛有人經(jīng)過的痕跡。
她連忙攀上峭壁,一路探下去,依稀看見洞口有一角獸皮的影子。
這必定是——
她一個跳步,矯健而下。“殿下”二字在喉嚨間差點脫口而出,就和坐在獸皮之間的虞莞對上了目光。
兩人面面相覷。
“皇子妃?”白芍目光快速掃過洞內(nèi)陳設,猶疑了一瞬。若是她沒看錯的話,這物資周全的石洞,想必是兀君提前安排好的那個。
皇子妃怎的在其中呢?莫非,她一路找尋的過程中,當真遇見了殿下?
“坐。”虞莞拍了拍獸皮:“來這里休息下。”
白芍默默點頭,心虛氣短了一瞬。她瞞了皇子妃那么多,不知殿下告訴了多少。
虞莞見白芍坐定,微微抿起一個和煦的微笑,緩聲問道:“白芍,你是薛晏清的人吧?”
這事從一開始就透露著詭異——按薛晏清的說法,白芍是知道行刺一事的。問題就出現(xiàn)在這里,薛晏清連自己都瞞住了,卻告訴了白芍,讓她一同幫忙瞞著自己。
照理說,白茱才是長信宮原生的宮女,白芍充其量是來歷不明的宮外人士。而前者在進了行宮之后,只管宮中小事瑣事,大事都是由兀君與白芍兩人拿方向的。
虞莞想得很明白。薛晏清對自己隱瞞未必是不信任,但他肯讓白芍知曉,一定代表著信任。
只是不知……她入宮這么短的時間當中,是什么時候向薛晏清投誠的?
想到這里,虞莞嘆了口氣。人心易變。她把上輩子對白芍的感激移情到了這輩子的白芍身上,到底兩人不是同一個人,這就出了岔子。
真相卻比虞莞想象的還要復雜。
白芍見虞莞連“殿下”都不稱,“薛晏清”三字脫口而出,她心頭登時一個咯噔。
皇子妃這是……生氣了么?
罷了,她心一橫。殿下既然已經(jīng)告訴了皇子妃,自己也不必無謂隱瞞,承認、再認錯認罰就是了。
“回皇子妃,白芍從始至終確實是殿下的人,只是……并非殿下有意安插。”
“什么?”這句話響在虞莞耳畔,不啻于一聲劈天雷鳴。
什么叫……從始至終?
白芍見虞莞臉色驚變,直覺其中有什么誤會。但她既然選擇了和盤托出,就繼續(xù)講了下去。
“我原本是眉煙閣的管事,眉煙閣是殿下在宮中暗棋。那日,皇子妃偶然光顧了眉煙閣,又青睞于我,殿下就順水推舟將我調(diào)至皇子妃身邊。”
“白芍以性命擔保,所說的沒有一句虛言。”她鄭重道。
她說完就斂起呼吸,等待著虞莞的回應。半晌竟是一片寂靜,皇子妃的懲罰之語遲遲不落,她忍不住好奇地抬頭。
就看見皇子妃用一種她從前沒見過的奇怪神色盯著他。
短短幾行字,虞莞入了耳,卻難在腦中把它們拼成真實的意思。太荒誕了——白芍竟然從始至終都是薛晏清的人,陰差陽錯被她點到身邊。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仿佛就在薛晏清書房中撞見兩人獨處,薛晏清還在囑咐著什么。
還有這輩子的眉煙閣初見之時,白芍見她的表情十分怪異,想必也是猜到她身份的緣故。
原來雪泥鴻爪,早就有跡可循。
那么……上輩子呢?上輩子的白芍作為薛晏清身邊得力的暗子,出現(xiàn)在她身邊,是偶然,還是薛晏清有意安排?M.XζéwéN.℃ōΜ
虞莞闔上了眼睛,忽然有些不敢繼續(xù)想下去。
她見白芍還一臉忐忑地等著自己的回復,心中紛亂。逆料這時,峭壁上傳來腳步聲。
——是薛晏清回來了。
薛晏清在林中待了了兩柱香的時間,沒有行獵,而是用獸皮卷回了一些野果與菌子回來。他帶著朝食而歸,剛一回石洞,就直覺洞中氣氛古怪凝滯。
虞莞正一臉奇怪地望著他,而她身邊竟多了個白芍。
薛晏清剛做了偷親的虧心事,被虞莞一注視,手下意識就想覆上唇瓣。
好歹死死忍住了,他輕咳一聲岔開話題:“白芍怎么找到了此處?”
虞莞垂眼淡淡道:“我與白芍兀君兵分三路尋找殿下,白芍也尋摸過來了。”
白芍本想解釋,卻被虞莞搶了白。她摸了摸鼻子,歉然地看著薛晏清。
這時候她也反應過來了,結合方才的問話,恐怕皇子妃誤會自己是中途投誠,知道自己原本就是殿下的人之后才會震驚難言,連帶著對殿下的態(tài)度也帶上了一絲冷淡。
她卻不知道的是,中間還有上輩子與清晨偷香竊玉之事,才讓虞莞對薛晏清的態(tài)度格外奇怪。
薛晏清自然也察覺了虞莞話中的冷淡之意,是被發(fā)現(xiàn)了么……
他心中頗有些悵然失落,表面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半分。
各懷心事當中,三人沉默地用了一頓頗具野趣的朝食。
飯畢,日光已經(jīng)完全從云間跳出,灑下金輝在石洞里。
虞莞想了想道:“不如我們此時回行宮,如何?”她到底記掛著行宮中的太后,怕她擔心。
薛晏清沒有異議。禁軍已被派出來搜索山林,找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姿態(tài)坦蕩主動現(xiàn)身,更能打薛元清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白芍自然是跟隨主人們行動。
三人打定了注意,就開始整飭石洞中的陳設,那些獸皮、紗布等瑣碎之物都被留下,幾人只拿了火折子,又把備下的清水灌入竹筒水壺中,輕裝上路。
-
行宮之中,熙和帝一夜難眠。
他身邊本有妃嬪陪侍,奈何這一夜心火熾盛,輾轉(zhuǎn)反側(cè)。大半夜的見妃子安睡的臉孔,他不但沒有心生憐惜,竟然還把人半途叫醒,從寢殿中趕了出去。
妃嬪哭哭啼啼地走后,寢殿中只剩下他一個人。
夜色無限滋長了人的想象力,熙和帝獨自瞪視著虛空,想象了很多種可能。
如果晏清死了,那他就剩元清一個成年的兒子,不用面對痛苦的二擇一。
如果晏清沒死,要求自己清算元清……這不就是在自己的手心手背割肉么》
幾個小的都未長成,背后又有強勢的母族在虎視眈眈。比起優(yōu)勢來說,到底不如已成年的、母妃被廢冷宮的皇長子和生母早喪的皇次子。
熙和帝幽幽嘆了口氣,一切只有靜待明日了。
只是連他也說不明白,到底是希望薛晏清回來的好,還是不回來的好。
太后的心思更為純粹,若說以前她還盡力一碗水端平,現(xiàn)在出了手足相殘這等事情,老太太的心早就徹底倒向了薛晏清與虞莞那方。
她一夜淺眠,天擦亮就醒了,接著跪在小佛堂前為兩個孩子默默祈福。
東側(cè)殿中,薛元清與柳舒圓夫婦倆枯坐了一整夜,兩人的眼中都熬出了可怖的紅血絲。
沒辦法,一刻沒有薛晏清身殞的消息傳來,他們就一刻無法安枕。
然而事與愿違,內(nèi)侍匆匆跑來,帶來一道噩耗:“稟殿下與皇子妃,二殿下他、他……”
“他帶著皇子妃平安歸來了!”
柳舒圓砰地一下掀翻了桌子,一整套茶器應聲碎裂,崩裂的瓷片濺了內(nèi)侍一臉。
“他們……”她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此時說什么都是無力。
虞莞迎著眾人目光回到行宮之時,只覺得恍如隔世。
道路自動分開成兩側(cè)容納他們通過,兩側(cè)的人目光中閃動的情緒各異。
吃驚、好奇、幸災樂禍、遺憾……不一而足。
她懶得應付那些目光,攜著白芍一路行至西側(cè)殿,屏退了想要前來請安的宮女內(nèi)侍們。
在一處格外寂靜之處,她直直地看著白芍的眼睛。
“把你與薛晏清,他吩咐過你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作者有話要說:不會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