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他抱著虞莞,虞莞抱著書,就這樣出了書房。
一路上零星幾個宮女內侍見到兩人這般姿勢,都匆匆低下了頭。只有到了寢殿,守夜的拾翠看到小姐睡在二殿下的懷中,一聲驚呼卡在口中。
“動作靜些服侍她洗漱。”薛晏清低聲囑咐道。
拾翠點頭,想問一句“殿下您呢”,想起小姐白日的囑咐,還是未問出口。
薛晏清最后瞅了一眼已被虞莞揪得有些變形的游記,出了臥室。
懷中清芬香氣漸漸散去,陡然空落下來。明明每晚皆如此,此刻他踏著森潤月色,人影寂寥,竟覺得心中失落,不知何故。
——
虞莞醒過來比往日晚了片刻。
她瞧見拾翠欲言又止的神情,猜到昨晚多是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睡在書房軟榻,醒來卻在臥房。中間是誰送她回來的,除了薛晏清不做他想。
她卻有些逃避,不愿細問拾翠昨晚情形。
薛晏清是怎么把她送回來的呢……當真是不敢想。
洗漱罷,尚有些困倦,卻被匆匆趕來報信的白茱一句話徹底嚇了個清醒。
“你是說,誰來了——”
虞莞實在難以想象,她拒了趙英容的帖子后,這對母女居然還能想辦法進宮。
至于那“辦法”,就更令人啼笑皆非。
她們混進了柳家進宮謁見的隊伍里。
柳家算得上世代簪纓,家中誥命加身的貴婦竟有七八人之多。這些命婦皆有資格進宮謁見,勻出兩個名額給虞府,并不是什么難事。
趙英容歪腦筋打到柳家頭上后,立刻派人上門商榷一二。不成想,柳家竟然還真同意了。
聽到這里時,虞莞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冷笑。
沒想到柳舒圓不過是眉眼官司了幾回合,柳家倒是迫不及待動起手來扇她的臉了。
眼下,皇長子后院不穆之事不僅在熙和帝與太后處掛上了號,還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飛到宮外。柳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竟然迫不及待要拉她和薛晏清下水。
比起一個忘恩負義,苛待娘家的皇次子妃,小兩口吵鬧拌嘴那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茱心中著急,陳述完前因后果后道:“如今趙夫人與虞二小姐正在長信宮外等著謁見您,您看是……”
“不見。”虞莞干脆道。
她的臉面已經被柳家在地上攆過了,現在假惺惺地撿起來,又有什么用呢?
倒是趙英容母女騎虎難下。不惜出此下策,更可見此行的決心。
“她們若是撒潑打滾,便讓她們去。”
曾經她以為這一對母女壓在她頭上的兩座山,兩人遞進廣陽宮的帖子她從不敢拒絕。
現在她才發(fā)現,之所以被輕易拿捏,是因為身處尊位,卻總做出些卑位者才會做的事。
“趙夫人,我們皇子妃還在休息,您還是請回吧。”白茱笑吟吟道,守著長信宮門卻一步也不退讓。
“這都日上三竿了,莞兒再怎樣也該醒了吧?白姑娘,您看這……”趙英容一邊把一個鼓鼓的荷包塞進白茱的袖兜。
白茱躲過趙英容動作:“趙夫人,我說得是千真萬確,皇子妃真的還在休息。”
一旁發(fā)髻插滿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虞芝蘭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她實在看不慣自己親娘對著一個小小宮女低聲下氣。
她揪住趙英容袖口,大聲道:“娘親,何必與她計較。待我們向太后請安去,再來同她說道說道。”
白茱松了口氣之余不覺好笑:這是要拿出太后來壓皇子妃?可太后是皇子妃正經的婆祖母,卻與這兩人非親非故。她們拿什么來壓皇子妃一頭?
被白茱嘲諷的目光掠過,虞芝蘭氣得咬牙。轉念又想到曾聽參加過春日宴之人說起的兩位皇子英姿,又不自然羞了臉。
一張小臉通紅,半是氣的,半是羞的。
“走吧,娘親。”她這回定要讓太后開口賜婚。娥皇女英是堯舜明君之兆,即使對皇室來說也是美談一樁。
命婦在宮中不能代步,只能靠雙腿行走。兩人頂著烈陽一路走至康寧宮時,已是晌午時分。
虞芝蘭臉上的金釵搖搖欲墜,汗水流過臉頰,打濕了她精心準備的妝面。
母女倆松了口氣。趙英容正要掏荷包請人通報時,康寧宮中的嬤嬤卻冷冰冰上前一步:“兩位可是入宮謁見的命婦?太后今日身體不適,不能起身,請回吧。”ωωω.ΧしεωēN.CoM
說罷便轉身,徒留給兩人一座冷冰冰的宮門。
母女倆幾乎是跋涉前來,卻吃了個天大的閉門羹,皆是又氣又怒。然而她們尚且能用孝悌壓虞莞一頭,面對這天底下最尊榮的女子,卻訥訥一語不敢言。
兩人咬牙對視了一眼,灰溜溜地離開了。
——
“去了康寧宮?”虞莞和白茱反應一樣,皆是感到不明所以。
但是涉及太后,虞莞心中實在難安。無他,上輩子太后驚悸去世的陰影實在太大。
即使那事離現在還有幾年時間,可是她重活一世,早就生了太多變數。上輩子這母女倆可從未想過要謁見太后。
“拾翠,服侍我梳洗更衣。”她還是決定親自走一趟。
這一走,竟在半路的花園小徑看見了趙英容與虞芝蘭。
兩人同清晨時趾高氣昂的模樣判若兩人。衣擺一片凌亂,汗水濕了面頰。說是命婦,竟比尋常的青衣宮女還要落魄三分。
虞莞腳步一頓。
那兩女亦同時看見虞莞,積郁一早上的怒火噴薄而出,熊熊向她身上燒去。
“虞莞,你如此磋磨嫡母與親妹,虞家怎么會生出你這種有辱門風的女兒?”趙英容指著她鼻子罵道。
看兩人一副受了氣的模樣,虞莞安下心來。——既然她倆這般形容,多半不可能是太后受氣了。
再細想過一遍趙英容指責她話語,虞莞更覺好笑:“嫡母?您是否忘了,虞莞亦是虞府嫡女,何來嫡母一說?”
被挑中了錯處的趙英容紅透了臉,一時不知如何回嘴。
旁邊的虞芝蘭幫腔道:“那你壞我姻緣,是何居心?”
若非場合不對,虞莞幾乎要當眾笑出聲。她懶得和虞芝蘭啰嗦,干脆直言道:“你的好姻緣,便是去親姐的家中給人做妾么?”
“虞侍郎府上兩個嫡女,一個當了正妻,一個給姐夫做妾?若真是如此,我爹這個禮部侍郎也不必當了,明日便有御史彈劾他治家不嚴。”
心思被明晃晃揭露出來,虞芝蘭氣得臉直哆嗦,卻說不出一言。
反倒是趙英容聽到“御史”“彈劾”幾個字時,臉色陡然青白。
虞莞疑惑,莫非她打這主意竟然不曾與虞振惟商量過?
是了。
上輩子她小產的時候臥床休養(yǎng),這兩人便遞了帖子探望她。虞芝蘭一邊對她哭訴,一邊跪在她床前說什么“借腹生子”“為長姐固寵”。
那時她喪女之痛至深,根本無力對虞芝蘭生氣,這事便如羽毛劃入心澗,激不起一點浪花。
就在小產前幾日,虞振惟還給她來信,請她多多留心二妹婚事,想必對虞芝蘭的打算并不知情。
……看來這兩輩子以來,虞芝蘭都在謀劃著如何代替她成為皇子妃。
虞莞一邊戰(zhàn)栗,一邊又無端感到可笑。
機關算盡,又是何必?
她不知道該作何回答,虞芝蘭卻以為她氣短,聲氣頓時提高了幾分,厲色詰問道:“莫非長姐你竟然善妒至此么?竟連血脈相連的親妹也容不下。”
薛晏清遠處聽見喧鬧聲音,仿佛有虞莞聲音傳來,又漸漸歇下去。
隨即是兩聲更高亢、尖細的女子喊叫聲。
“善妒?”薛晏清劍眉蹙起,分花拂柳而來,便看見一對陌生女人指著自己妻子的鼻子疾言厲色。
他只瞟了一眼趙英容的命婦服,便明白了大約。聲音頓時冷如寒鐵出鞘:“這位小姐,請你自重。”
“并非夫人,是我殊無納妾之意。”
語氣堪稱客氣,虞芝蘭卻如墜冰窟,打了個寒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