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水想起上輩子謝庭玉支喚她做的那些活,把她里里外外支喚個夠,心里就來氣。
    現(xiàn)在和以前看上去區(qū)別好像也不大。但是這輩子要不是看在謝庭玉傷了的份上,她會愿意伺候他
    謝庭玉不太明白原來還好聲好氣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翻了臉了。
    他揪了揪手里的辮子,扯著她的手拉到了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布料落在了葉青水的懷里,沉沉的，一共三塊布。嗶嘰布料色澤光鮮亮麗，料子也不是時下流行的那種的確良布料可以相比的。葉青水摸了摸還摸到了一片雪白的棉布、深黑的綢布。
    的確良火爆的原因之一是涼快輕薄,但并不是很值錢的料子。雖然嗶嘰也不算是,但是嗶嘰是用可以來做學(xué)生服和軍裝的料子,價格比的確良貴上不少。黑色的綢布、嗶嘰和白色的棉布
    葉青水瞟了一眼，真是闊綽。買布跟不要錢似的。
    謝庭玉雙目注視著她，頭一次放緩了語氣,語氣輕軟“水丫幫幫我，我哪里懂做衣服。”
    他順手把那套藍(lán)色的長袖衣服遞給她,“這是給你買的。”
    葉青水有點(diǎn)驚訝，沒有想到這件衣服竟然是給她買的,原來她在百貨商店的時候沒有自作多情。
    不過她摸了把衣服仍是推拒了“我平時要喂豬干農(nóng)活的，我穿那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謝庭玉目光滑過她纖細(xì)的身軀，單薄卻日漸窈窕。春天的時候還是一團(tuán)孩子似的稚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一點(diǎn)女人模糊的影子。
    她總是穿著暗沉破舊的衣裳,站在一群穿著打扮樸素卻得體的年輕姑娘里頭,渺小而又普通，沉默的時候像灰撲撲的影子,不惹人注意。跟那些城市里來的女知青比起來，宛如兩個世界的人。
    年輕女孩愛打扮、愛做新衣服，她不愛。
    謝庭玉也沒見過葉青水穿過一套合身的衣服，她總是穿著要么寬敞肥大、要么逼仄短小的舊衣服。她跟謝庭玉認(rèn)得的女孩子都不一樣，丑也丑得有點(diǎn)可愛。謝庭玉想不到她穿漂亮衣服的模樣。
    他說“那就留著不干活的時候穿，你總得有件壓箱底的衣服，留著下次登報紙的時候穿。水丫換上看看合適不合適”
    葉青水不生氣了，算他還有點(diǎn)良心。
    但她卻沒有依謝庭玉的話試衣服，她接過了布料說“謝謝你的心意，不過我穿不上這種款式的衣服，明天進(jìn)城我把它退了再扯塊布，我自己做衣服。你妹妹喜歡什么樣的衣服”
    謝庭玉想著葉青水就算不喜歡也應(yīng)該會高興，但萬萬沒料到她要退衣服，還錯以為這些料子是給冬梅買的。
    謝庭玉嘴角泛起的笑容逐漸消失，他語氣淡淡地說“我不知道。”
    “百貨商店的衣服是不能退的。”
    葉青水沒有回他，只是笑了笑，他這種闊綽人恐怕是沒有豁下臉退貨的經(jīng)歷。
    這年頭商場里的成衣是很少的，沒有像后世那樣有各種型號可以選擇。老百姓大多是扯了布找裁縫做的，只有那些著急結(jié)婚的新人才會舍得買成衣。于是退換貨也是不可避免的，這一身的布票得攢個大半年才攢得出來，誰舍得糟蹋。
    葉青水不跟他爭辯，她把布抱去桌邊，找了把剪刀。
    她見過謝冬梅，那是個典型的首都姑娘，在這種樸素成風(fēng)的年頭，就算是穿學(xué)生裝的黑裙子也穿得很潮，過了幾年人民的審美解禁了，穿得靚麗光鮮，在那個圈子也是頂頂俏麗的小姑娘。
    葉青水操著剪刀認(rèn)真地裁了起來，也不用粉筆劃來劃去，她把布反反復(fù)復(fù)比劃一會，直接下了刀子。
    上輩子葉青水走出大山的時候，去發(fā)達(dá)城市進(jìn)了紡織工廠干過幾年，有時候累得閉上眼睛還能做衣服。
    謝庭玉看著她去了桌邊手上操著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了起來。窗子的陽光注入，她彎下了腰身，兩根辮子也調(diào)皮地掉了下來，辮子上細(xì)碎的絨毛軟趴趴地垂著，映著日頭仿佛綴著流光似的，暖暖的發(fā)亮，調(diào)皮又靜美。
    葉青水的指尖被光照得發(fā)白，如蔥纖細(xì)。樸素破舊的衣服在這一刻，也變得意外地順眼。
    謝庭玉看著她安靜的樣子，心里的不高興奇跡般地漸漸消了，這女人可真是笨得要命。前段時間他建議過她要扯布做一身衣服，她還能拐著彎想到謝冬梅身上去。
    謝庭玉自嘲地說“水丫，你可得好好做，做好看一些。”
    “否則妹妹可不要。”
    “她也就跟你差不多身形，你按你的身形做胖一點(diǎn)，腰細(xì)一點(diǎn)，胸做大一點(diǎn)吧。可別做商場擺的那種衣服，那些不好看。”
    葉青水聽了想把剪刀戳他臉上，真是一堆要求，他給錢了嗎
    不過葉青水仍是細(xì)致地做了下去，她做了一套學(xué)生日常裝，棉布做了上衣，掐腰設(shè)計；綢布用來做及膝的黑長裙，裙子微微折起。
    用針線在領(lǐng)子上描朵素凈的花，深淺的白線在陽光下能反射出不同的光。
    謝庭玉看著看著，忽然就有點(diǎn)期待看她穿這套衣服的模樣。
    屋外的何芳，聽完謝庭玉打發(fā)一樣的回答，臉一陣青一陣白地離開了。
    那個男知青摸摸鼻子說“本來我有件事要跟謝同志提一提，今天不合適，改天再來。”
    他悻悻地道“還以為謝同志養(yǎng)傷日子難熬，但看樣子他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挺開心的。”
    沒想到謝知青談起對象來是這么大膽奔放的，有些顛覆了他心里對謝庭玉的認(rèn)識。不過謝知青的口味挺獨(dú)特的，不愛俊俏優(yōu)雅的姑娘，偏愛農(nóng)村土氣的姑娘。
    讓人大開眼界，也讓人有些瞧不起。
    男知青之前聽了流言還當(dāng)謝庭玉是著了村里女人的道被纏上的，看這樣子根本就不是嘛
    何芳沒有搭話，目光流轉(zhuǎn)，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回到宿舍后，孫玲玉把信給何芳，催她去幫忙寄。
    整個知青點(diǎn)傳閱了一輪的報紙零零散散地回到孫玲玉的手上，她翻了翻發(fā)現(xiàn)缺了幾頁，關(guān)于葉青水那一頁的報道也不見了。
    加上這兩天竟然沒聽到一點(diǎn)關(guān)于這篇報道的事情，孫玲玉不知是該松一口氣好、還是該皺起眉頭，心思復(fù)雜極了。她頭一次發(fā)現(xiàn)知青點(diǎn)竟然有這種
    知青點(diǎn)討論了好幾天的葉青水，孫玲玉也沒有再參與了，她灰溜溜地像夾著尾巴捧著書看。
    不過女人們的討論逐漸向一種可能靠攏“這回可能真的是謝知青幫葉青水的。”
    這樣的判斷很站得住腳，分析都有了“她連初中都沒念，沒學(xué)過物理，電場這種更是不用說一竅不通了。找水儀還有電路呢，電路板這種東西大學(xué)生都不一定會弄，要有多年經(jīng)驗的人才能做得出來。”
    “她要有這種才能，早就是工廠搶著要的人了，哪里還會呆在鄉(xiāng)下種地。”
    周婷婷早就對這種話題不感興趣了，她眼皮一翻，默不作聲地看自己的書。
    孫玲玉抬起頭插了一句嘴“不興人家是自學(xué)的嗎你們又不了解她，只憑自己的想象來判斷她，沒啥意思，別吵了，吵得我耳朵煩。”
    孫玲玉的話剛落，整個宿舍都安靜下來了。她們紛紛用吃驚的眼神看著孫玲玉，孫玲玉可是平時說得最厲害的。
    “上過一次檢討會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了，真的被改造了。”
    “我們是客觀地就事論事。”
    “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孫玲玉心里有些吃驚，頭一次感覺格格不入。前段時間她們可不是這樣說的，才過了幾天口風(fēng)就變了。
    葉家。
    葉青水對于自己上了報紙的事情沒有很在意，不過謝庭玉卻很在意。
    他說“得好好收好，裱起來。還要念給阿婆和阿娘聽。”
    葉青水聽到這個建議頭就大，尤其是后半句。要是念給阿婆阿娘聽，前腳剛念完，后腳估計阿婆那一張嘴能傳遍整個十里八鄉(xiāng)。
    謝庭玉說“你害羞做什么，這么容易害羞，怎么敢和那些女知青吵架的。”
    他伸出手戳了戳葉青水的臉頰，溫溫軟軟，指尖觸到的那一刻都酥了。
    葉青水對謝庭玉這種時不時的偷襲不太喜歡，她不客氣地拍掉了他的手。心里不禁嘀咕起來不是說要把她當(dāng)妹妹看待的嗎，他對待妹妹的態(tài)度就是這樣的
    未免太輕浮了些。
    “我覺得人家寫得太浮夸了，傳出去要笑死人。”
    謝庭玉的手沒捏到她的臉頰，有些遺憾。葉青水難得在中午的時候脫下了口罩，平時可沒有機(jī)會碰到她的臉，她把臉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女孩子果然和男人不同，又香又軟，碰過的指尖暖酥酥的跟電擦過似的，謝庭玉不禁想起某本**里頭的話女人是水男人是泥，見了水便覺得清爽。以前謝庭玉認(rèn)為是一派胡言，此時深有體會。謝庭玉現(xiàn)在見了她，會忍不住想親近。
    但是葉青水挺怪扭的。
    謝庭玉想這么害羞當(dāng)初怎么用勇氣去知青宿舍堵他的
    中午吃完飯后，謝庭玉果然一本正經(jīng)地拿出了報紙，阿婆和阿娘搬著小板凳期待地注視著他。葉青水尷尬地在水缸邊洗碗，清澈的水流聲都掩不住他朗誦的聲音。
    阿婆和阿娘恨不得把手掌都拍爛了，阿婆說“這張報紙給俺留著，俺要燒給水丫她爹看。”
    兩個女人眼睛里迸發(fā)出一股驕傲，一掃勞動帶來的疲憊。
    謝庭玉說“那就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