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晚上,沈衛(wèi)民來了葉家一趟。
謝庭玉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了,沈衛(wèi)民也不常來葉家了,今天他來葉家是為了聽說了一些事、詢問而來。
“今天的事兒玉哥聽說了嗎,現(xiàn)在水丫怎么樣了”
謝庭玉沒有吭聲,于是沈衛(wèi)民前后學(xué)了一遍,“起因是水丫她奶說水丫上報紙了,幾個女知青不信,多嘴說了幾句風(fēng)涼話,被葉阿婆聽到、起了爭執(zhí)。后來水丫來了,打了沈燕一巴掌”
沈衛(wèi)民只是在客觀地敘述,沒有摻雜個人的情緒。
謝庭玉聽完,微微挑起眉角,眼里明顯地含著笑。
沈衛(wèi)民見了,停下來問“玉哥你笑什么。”
謝庭玉說“挺好的。”
沈衛(wèi)民瞪著眼看謝庭玉,“好什么好”
謝庭玉默默地啜了一口水,也示意讓沈衛(wèi)民喝水,他淡淡地道“打得挺好。”
這語氣溫柔得像能滴下水似的,怪磕磣人的,沈衛(wèi)民聽了差點沒有被水嗆住,“現(xiàn)在就這么護(hù)著人了嗎,玉哥,你”
“不是吧”
沈衛(wèi)民看著謝庭玉臉上含著的淡淡的笑,看著他一副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沈衛(wèi)民的臉色有些古怪了。
謝庭玉迎著沈衛(wèi)民詫異的目光,說“嗯。”
簡短干脆的一個字回答,聲音輕得近乎呢喃。
“她確實是登報紙了,阿婆也沒錯。”
沈衛(wèi)民幾乎恨鐵不成鋼地說“不回家了當(dāng)一輩子農(nóng)民”
謝庭玉聽到這里,輕咳了一聲說道“現(xiàn)在我們不就是農(nóng)民嗎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謝庭玉用著一種明白人的目光,憐憫地看著沈衛(wèi)民。
“你幫我一個忙。”
說著他言歸正傳,板起臉來斟酌地道“首先,你幫我去縣里買一份10月x日的人民日報,然后你幫我去寄份材料,順便幫我找隊能吹會唱的”
男人們的竊竊私語,一點點從屋里傳出來,模糊、微弱。
正在豬圈里喂豬的葉青水百無聊賴地想謝庭玉肯定知道今天發(fā)生什么事了,沈衛(wèi)民呢
指不定他還會私底下說她的壞話,就像以前那樣。
葉青水用力地咳嗽了一聲。
屋里的謝庭玉笑了笑,“不說那么多了,你走吧,你在這水丫不愿意回屋,她在外邊指不定喂了很多蚊子。”
沈衛(wèi)民為謝庭玉過河拆橋如此之快的速度,瞠目結(jié)舌。
夜涼如水。
葉青水累了一天,肚子抽抽地痛,反復(fù)輾轉(zhuǎn)難眠,這輩子第一次初潮,來得不太順暢。今天葉青水的情緒低落,肚子更是犯起了疼。
謝庭玉看見了動靜,慢吞吞地挪下床,摸著黑來到葉青水的身邊。
他落下了輕輕的一生嘆息,“水丫,去床上睡。”
葉青水身體不舒服,聽到謝庭玉的聲音更是煩躁,她閉上眼佯作睡著的模樣并不搭理他。
謝庭玉很快就沒有聲音了,估計是起夜去茅廁了,平時怕他一個傷殘起夜磕著碰著,葉青水多半會起來幫他,但此刻葉青水沒有多余的心思擔(dān)心他。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葉青水快要睡著的時候,木門吱呀地一聲開了,隨之而來的是夜里涼涼的風(fēng)聲,“嚓”的極細(xì)微的一聲,那是火柴劃拉的聲音。
油燈被點亮了,謝庭玉拖著沉沉的步伐,彎下腰,用著淡淡的聲音說
“水兒,喝點紅糖水再睡。”
他也許知道她并沒有睡,寬大干燥的手覆在她的額頭上,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脖頸,把她攬了起來。
葉青水睜開眼,看見謝庭玉清淡的冷臉,一碗熱騰騰的紅糖水遞到她的面前,冒著熱乎乎的氣。
她眉頭倒豎,有些擰巴地說“我要睡覺。”
但謝庭玉端著糖水,堵到她的唇邊,有點笨拙又有些兇地說“阿婆說要熬給你喝的,聽話。”
葉青水抬起眼,看見他額稍微微浸潤著的汗,汗水順著臉龐流了下來。這樣滿頭的熱汗,同過分涼爽的夜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葉青水的胳膊,都被夜風(fēng)吹得冒出了細(xì)小的疙瘩。
“你干嘛去把阿婆吵醒。”
葉青水?dāng)Q著眉頭責(zé)問他。
謝庭玉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他沉默了半天,才說“我不是故意的”
“喝吧,喝完了到床上去睡。”
說著又一顆汗珠從他的眉骨一路流淌下來,沒入了他的棉質(zhì)汗衫里,他低頭擦了擦汗,喘了口氣。微弱的油燈照在他深邃的面龐上,照得他黑黢黢的眼睛里倒影著她的影子。小、卻占得滿滿的。
很少有這種被他這么近距離、專注地盯著的時候,這一刻,葉青水有一種恍惚的錯覺。
葉青水安安靜靜地吞咽著碗里的糖水,姜片切得厚厚的,糖水一股子姜的辛辣味,喝下去喉嚨燙、胃里暖,辛辣的味道沖得她的眼里像是起了霧,又酸又辣。
謝庭玉皺起眉來,冷峻的面色似摻著一點嫌棄“哭什么”
葉青水擦了擦眼睛,“我沒有哭。”
她把糖水喝了一半,甜膩甜膩的,甜得發(fā)慌,從來都沒有喝過這么甜的糖水。
葉青水盯著剩下的一海碗水,喝不動了。
謝庭玉又皺起眉來。
他盯著她看,她眼角含著一絲淚光,倔強(qiáng)抬起頭瞪回去。
豆點大的燈光被夜風(fēng)吹得呼呼地發(fā)響,光影婆娑跳動,男人清冷的眼神也隱隱有莫名的情緒在跳動。沉沉地發(fā)黑,能滴下水似的,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住了,有種靜謐地、難言的溫柔在流動。
這時阿娘困頓的聲音響了起來“水兒是不是肚子疼阿娘來看看”
屋子里的謝庭玉和葉青水兩人頓時錯開了視線。
謝庭玉把碗啪地放在桌上,“阿娘先別進(jìn)來。”
他牽著葉青水站了起來推搡著她上床,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把鋪蓋卷起來,塞進(jìn)了柜子里。
門外等了一會兒的葉媽才走了進(jìn)來,看見女婿女兒坐在床上。
女兒抱著海碗,低著頭喝著糖水。
葉媽困倦地哈了一口氣,走過去摸了摸葉青水的手心,溫溫的,背心冒出了熱汗。再仔細(xì)看女兒的嘴唇,恢復(fù)了血色。
“我還當(dāng)什么大事呢,人還挺好的,小謝急得差點把柴房給點了”
葉媽突然噤聲了,大半夜的腦子不靈活,連女婿的短也不過腦地給揭了。
她很快清醒過來,補(bǔ)救說“水兒沒事就好,小謝懂怎么熬姜糖水了,以后讓水兒睡前喝一點。”
葉媽說完揉著眼睛,關(guān)上門離開了屋子。
留下謝庭玉和葉青水大眼瞪小眼。
謝庭玉咳嗽了一聲,“沒有的事,阿娘夸張了。”
“你安心睡吧。”
葉青水想象不出來謝庭玉急得把柴房給點著的模樣,這大概是阿娘自己一個人腦補(bǔ)出來的。他這種陽春白雪的大院公子哥,哪里沾過柴房,手笨點著了柴房差不多。
葉青水見地上的鋪蓋被收了,也歇了打地鋪的心。她的身體沾到自己軟軟的被套上的時候,骨頭酥得都要軟掉似的,入秋了,謝庭玉的軟被也拿了出來,此刻墊在身下更是像鉆進(jìn)了軟和輕柔的棉花云里似的。
謝庭玉見葉青水露出的癡癡的孩子似的表情,轉(zhuǎn)過了身,忍不住笑了出來。
過了一會,他把被子拉到葉青水的身上,蓋到她脖子以下的身體,只露出一張臉。
他說“睡吧。”
男人低沉的聲音醇厚如同陳年佳釀,溫和卻酒力綿長,像春風(fēng)一樣的暖,熏得人一臉醉意。
葉青水閉上眼,很快就睡了。
謝庭玉看著松枝綠的被窩里那張嫩生生的面龐,汗熏熏的,沾了一臉的碎發(fā),眼角藏著疲憊和安然,十分舒適地酣然大睡。
她長開的面龐尚還殘余著一絲的稚氣,介于女人和女孩之間,像漸漸綻開的花苞,脆弱美麗。
謝庭玉漆黑的眼里仿佛映著一團(tuán)漸漸擦出的火,默默地看了很久。
他選擇了認(rèn)命地去衣柜里搬出鋪蓋,打地鋪。
次日。
沈衛(wèi)民辦事很利索,中午就把人民日報給買到手了,他拿出其中一頁,撫摸著下巴嘖嘖稱奇。
“知青點也有人訂報紙的,不過我怎么沒看到這樣的報道呢”
這個疑問就很令人深思了。以前沈衛(wèi)民覺得女人間碎嘴吵架的事,沒什么大不了,但這回往深里想想沒這么簡單。
他不禁稱贊謝庭玉“自古有紅顏禍水,擱咱們這兒倒變成藍(lán)顏禍水了,玉哥你有啥感受嗎”
謝庭玉沒吭聲,把報紙收進(jìn)了柜子里。
沈衛(wèi)民又說“材料也寄出去了,你讓我找的吹啦彈唱的唱曲團(tuán)也找了,花了我五塊錢呢”
謝庭玉想把錢還給他,但是沈衛(wèi)民沒要,他一臉兇相“我還差你這點錢”
“玉哥,你想干啥呀”
謝庭玉說“不想干什么。”
他笑了笑,笑容卻極淡,像冬天冷颼颼的寒風(fēng)。
葉青水把飯端進(jìn)屋里,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怪滲人的,她說“謝庭玉,吃飯啦”
她今天做的是芙蓉雞片飯,取最好的一片雞胸肉切成細(xì)絲剁成泥,加蛋白,豬肉熱鍋攤成片。雞片薄而大,薄卻不溶不碎,切萵筍,撒上青豆兒、嫩蔥絲。澆入淀粉液,增添湯汁的粘稠口感。
芙蓉雞片肉色如玉,軟嫩滑香,猶如拌在瓊漿玉露里似的,美味誘人,這種清淡又營養(yǎng)、好吸收的高蛋白食物,最適合養(yǎng)傷的人吃。
謝庭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能被養(yǎng)胖好幾斤。
沈衛(wèi)民嗅到這股香味,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肚子咕嚕地不聽使喚地叫了起來。
謝庭玉笑了笑,攪和著小小的湯勺,輕抿了一口,芙蓉雞片嫩滑得滑入喉中,爽口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