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宗人府
白錦曦對韓沉有了些新的認識。</br> 雖說當初兩人第一次面對面,他就綁了她,害她卸了胳膊;之后數(shù)次,也沒給她什么好臉色。但回想起來,這事兒她也有一半責任一個巴掌拍不響。</br> 仔細想想,他其實是個挺有個性的人。些天她聽同事八卦,韓家在北京和公安系統(tǒng)還挺有背景。韓沉也算是大院公子哥出身,卻放著北京的大好前途不要,不在公安部做青年專家,非要到地方基層做一名普通刑警。</br> 不過呢,他身上還是看得出公子哥的一些做派。別的方面不知道,就看穿衣、抽煙兩樣。而且他講話做事,其實也挺橫的。</br> 但白錦曦對他印象改觀,一是在于兩人一起追緝罪犯那晚,他雖然之前對她不理不睬,但知道她恐高后,立刻施以援手。可見他并非一個鐵石心腸的人。</br> 第二個改觀,就是他前天幫助她破案。觀點簡潔犀利,態(tài)度專注沉穩(wěn)。當然,這樣一個強奸案,也許只能嶄露他全部才華的一角,但白錦曦也會對他另眼相看。</br> 所以,在白錦曦心里,原跟他的那點不愉快和斗氣,也隨著案情的重大推進,煙消云散了。</br> 日落時分。</br> 白錦曦坐在一輛廂式車里,正在啃雞腿。</br> 她的面前,是六個監(jiān)視器。分別監(jiān)視著藍星機械廠的大門、廠房、宿舍等處。</br> 嫌疑人已經(jīng)確定了。免打草驚蛇,他們已經(jīng)對“他”展開了24小時監(jiān)控。一有證據(jù),或者“他”有新的犯罪動向,就馬上抓人。</br> 今天是白錦曦和另一名刑警小齊值班。小齊去買水了,就白錦曦一個人先盯著。</br> 夜幕漸漸落下,白錦曦干掉了盒飯,往后伸了伸懶腰,活動筋骨,繼續(x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br> “嘩啦”一聲,車廂門被拉開,有人踏了上來,帶進來外頭一股燥熱的空氣。</br> 白錦曦頭也不回:“回來啦。”抓起面前的飯盒塑料袋往后一遞:“順手幫我扔了。”</br> 等了兩秒鐘,飯盒被接走了。</br> 身后傳來車廂門拉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白錦曦覺得車里的飯菜味散了不少,舒服多了。</br> 她又將手往后一伸:“我的奶茶呢?”</br> 等了半天,也沒遞給她。她的手指又勾了勾:“趕緊的啊,手腳這么慢。”正要回頭,就聽到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沒有。”</br> 白錦曦立刻轉(zhuǎn)頭。</br> 韓沉。</br> 他今天穿著件黑色polo衫,灰色休閑褲。車內(nèi)光線比較差,令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朦朧,那雙眼卻越發(fā)顯得墨色濃郁。</br> 白錦曦:“……韓神,你來啦。我剛才還以是小齊呢。”才讓你跑腿的啊。</br> 韓沉沒什么表情,在她后面的椅子里坐下,然后才看她一眼:“去給我倒杯水。”</br> 白錦曦:“……”</br> 果然,他怎么會白白被人差遣呢?</br> 車廂一角放著一大桶礦泉水。她默默地起身,倒了一杯遞給他。</br> 他接過,慢慢地喝了起來。白錦曦注意到,他握杯的手勢很斯文,修長的手指輕扣在杯壁,有種穩(wěn)重灑脫的風度。而他雖然喝得慢,卻明顯是渴極了,一杯水很快見底。白錦曦目光一掃,看到他的汗水已經(jīng)將衣服浸濕大片,褲腿上也沾了些泥灰。顯然在外面跑了挺長時間。</br> 神秘,真神秘。</br> 聯(lián)想到關(guān)于他無組織無紀律時常請假消失的傳聞,聯(lián)想到他頻繁出入各地貧民區(qū)和紅燈區(qū),白錦曦猜想:他在找什么東西,或者在找什么人。</br> 這么多年,一直沒有放棄。韓神當真有毅力。</br> 他將空杯遞給她,恰好撞上她打量的目光。</br> 白錦曦既然已經(jīng)算是跟他冰釋前嫌、并肩作戰(zhàn),講話自然也油了起來,微微一笑:“韓神,好喝么?要不要小的再來一杯?”</br> 韓沉眼中閃過隱約的笑意,嗓音卻依舊很淡:</br> “不用了,說案子。”</br> 這時車廂門再次被拉開,小齊回來了。看到韓沉,也有些意外,立刻畢恭畢敬起來。白錦曦將基資料遞給韓沉一份,開始講述。</br> “陳離江,二十七歲,藍星機械廠一級鍛壓技師,剛?cè)霃S時曾經(jīng)在包裝車間干過兩年。單身離異。妻子許瑩是當導游的,一年前有了外遇,跟他離婚。”</br> 三個人都同時望向其中的一個監(jiān)控器。那是陳離江的家,他剛下班走進屋。穿著件藍色工作服,肩寬體闊、雙臂修長。那張臉,卻是出乎常人意料的俊朗。</br> 而他們手中的照片更加清晰。陳離江生得眉目端正、棱角分明。雙眼皮,眼眸深邃。</br> “根據(jù)他在工廠的工作評價記錄顯示,陳離江平時性格安靜,工作認真,人也挺聰明,干什么上手都很快。就是脾氣有點大。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喝悶酒,喝醉了會揍人,跟工友打過幾次架。兩次案發(fā),他都沒有當班,也沒有不在場證明。”白錦曦輕聲說,“在我們搜查的那些行動路線監(jiān)控錄像里,只有他一個人,出現(xiàn)了高達二十多次。而且路線、時間,與兩名受害者高度重合!”</br> 小齊指著另一個監(jiān)視器說:“陳離江結(jié)婚時有套房子,離婚了仍然歸他。現(xiàn)在他有時候在家里住,有時候住宿舍。這幾個是跟他同一宿舍的工友。”他拿著手里的資料,念出他們的名字:“張遠,曾方平,徐子達。都是二十幾歲的工人。張遠,性格憨厚、人爽朗,跟陳離江關(guān)系不錯。徐子達,人比較內(nèi)向,跟陳離江平時沒什么交往;曾方平,年紀最小,剛20,性格也內(nèi)向,但是跟陳離江關(guān)系是最近的,經(jīng)常去陳家玩。回頭如果要抓人,可以進一步向這幾個工友了解情況。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陳離江如果有什么異常行,怎么也能看出來點吧。”</br> 白錦曦和韓沉同時看向畫面,那幾個工人都生得高大結(jié)實,唯獨曾方平白皙清俊些,他正在跟室友講什么,一看就是那種靦腆內(nèi)向的男孩。</br> 白錦曦又說:“現(xiàn)在沒證據(jù),不能輕舉妄動。只是了監(jiān)視,必須跟工廠領(lǐng)導配合。我們已經(jīng)多次叮囑過他們,一定不能泄露風聲。”</br> 案情溝通完了,白錦曦以韓沉馬上會走。誰知他坐在原地,點了根煙,慢慢地抽了起來。白錦曦和小齊都有些納悶,可是大神自己不走,他們也不能趕人家啊。于是就這么三個人安靜地呆著。</br>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白錦曦百無聊賴地盯著監(jiān)控畫面。偶爾轉(zhuǎn)頭,就見韓沉依舊那么坐著,透過淡淡煙氣,他的輪廓顯得越發(fā)朦朧,眉眼卻越發(fā)烏黑。他夾著香煙那只手,垂在椅子扶手旁,偶爾拿起輕吸一口,整個人顯得特別的靜。</br> 而他要喝水,也不再差遣白錦曦了。自己拿著杯子靠過去,彎腰接滿,再慢慢喝光。</br> 一晚上的時間,就這么打發(fā)過去了。</br> 到了夜里十二點,周小篆和另一名同事來接班了。</br> 看到韓沉還在,他們都有些訝異。但也沒有多問。白錦曦把一些事項交代給周小篆,就準備撤退了。她打了個哈欠,拿起了自己的包。偷偷又用眼角余光瞟了瞟韓沉他還打算在這里坐多久?</br> 結(jié)果就看到他也起身了。</br> 他生得就高大,這一起身,立馬顯得車廂里特別擠。大家都看著他。</br> 他看著白錦曦:“你下班了?”</br> 白錦曦:“……是啊。”</br> 他彎腰跳下了車,然后站在車邊,貌似……在等待。</br> 白錦曦愣愣地看著他這一番舉動。身后周小篆幾個人卻已經(jīng)開始擠眉弄眼。周小篆那天在辦公室目睹了徐司白吃韓沉飛醋,早就留了個心,此刻壓著嗓子,興奮又困惑地小聲問:“老大!怎么回事!韓神什么會來接你下班?我好緊張啊要不要給徐法醫(yī)通風報信?!”</br> 白錦曦回頭看他一眼:“你實在是想、多、了!”</br> 她也跳下車。</br> 韓沉看她一眼,邁步向前。白錦曦立刻跟著。走了兩步,離車子遠了,她開口:“有什么事?”</br> 韓沉手指一彎,將已經(jīng)掐熄的煙頭彈進了路旁的垃圾桶里。</br> “我后天要走。今晚去幫我辦事。”</br> 市公安局的老檔案館,位于城市東郊的一片老樓里。此時已是深夜,天空中云層厚重,遮住半輪明月,大地黯淡。</br> 白錦曦走到檔案館門口,又轉(zhuǎn)頭看了看身邊的男人。</br>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br> 帽檐遮住了他的眼,只露出鼻梁和下巴。看起來更像個殺手了。</br> 白錦曦沒有多問,只領(lǐng)著他,走上臺階,敲開了值班室的門。</br> 值班的周老頭,跟白錦曦是老相識了。她嘴甜,市局哪個科室都混得開,辦事也方便。估摸著韓沉這幾天也是聽聞了她這個名聲,所以才找他幫這個忙。</br> 周老頭睡眼惺忪地望著他們,有點見怪不怪的意思,慢吞吞地掏出鑰匙:“小白,又連夜查案啊?真會挑時候,我剛瞇著一會兒。”</br> 白錦曦“嘿嘿”一笑:“謝啦周叔,改天給你捎條好煙。”</br> 門打開了,周老頭哼哼唧唧又走回他的小屋里。白錦曦伸手打開電燈,照亮一室寂靜。</br> 她轉(zhuǎn)頭看著韓沉。</br> 他摘下帽子,丟在桌上,抬頭環(huán)顧一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平時吧,那漂亮的眼睛總是冷冰冰的,幽沉迫人。而此刻,他望著滿屋子的檔案柜,目光很平靜,很專注。</br> 好像這才是他真正關(guān)心的事。</br> 白錦曦問:“你要找什么?我?guī)湍阋黄穑俊?lt;/br> “你不用管。”他邁步走入了一排排檔案柜中。</br> 白錦曦也不勉強,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望著他的背影,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br> 按理說,所長在市局的人緣更廣,對他也極推崇。他卻不找,反而找她這個小兵,深夜黑燈瞎火、還戴著帽子遮掩容貌,不通過正規(guī)渠道摸進檔案館說明這件事,他不想被別人知道。</br> 成,那她就絕不多問。</br> 她在椅子里坐了一會兒,到底是忙碌了一天,困意襲上心頭。好刑警都有隨時隨地睡著的領(lǐng),她抬眸四處看了看,椅子上坐著睡可不舒服,她直接爬上桌子,身子一蜷,睡著了。</br> 韓沉站在“失蹤人口及身份不明死者”那一排檔案柜前,抬眸看了看,先挑出十幾份。柜子與柜子間非常狹窄,光線也暗。他拿著這些資料,走向中央的閱讀桌。</br> 結(jié)果一走出去,就看到白錦曦躺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她向右蜷縮,臉正對著他。她個頭不矮,此刻整個人卻緊緊蜷成一團。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姿態(tài)。</br> 韓沉看她一眼,走到桌子最角落的一張椅子坐下。離她遠遠的,開始翻閱資料。</br> “咳……這小白啊。”周老頭慢吞吞從屋外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床毛毯。韓沉抬眸看他一眼,繼續(xù)看資料。</br> “雖然是夏天,也不能就這么睡啊。”他把毛毯蓋在白錦曦身上,“小伙子,看著她點。”</br> 韓沉抬頭,他所在的位置,正對白錦曦的臉。從這個角度望去,她眉目舒展、嘴唇輕抿,顯得臉頰微微有點肉嘟嘟。睡著的樣子看起來不如白天美艷,反而有點憨。</br> “嗯。”他輕聲應(yīng)道,“大爺,這里能抽煙嗎?”</br> 周老頭擺擺手:“抽吧抽吧,小心別點著就行。”</br> 韓沉偏頭點了根,又敲出一根,遞給周老頭。周老頭也不客氣,走過來點了,瞇著眼開始吞云吐霧。</br> “好煙哪。”他嘖嘖兩聲,看一眼韓沉拿過來的資料,“你在找什么人?這館里的每一份資料,我老周都熟得很。你說出來,我?guī)湍阏遥獾媚阍谶@兒費時間了。”</br> 韓沉手夾著煙,靜默了一瞬,答:“找一個女人。”</br> “嗯……”周老頭瞇著眼點點頭,“這館里,幾十年來,失蹤及不明死者,女性一共有147個。你要找哪一個?叫什么名字?多大歲數(shù)?有沒有照片?”</br> 韓沉側(cè)頭看著他,深吸了口煙,才答:“沒名字,不知長相,不知死活。她于五年前失蹤,或者死亡,或者從北京來到k省。年齡……應(yīng)該在2230周歲間。我知道的就這么多。”</br> 周老頭“啊”了一聲:“沒名字,也不知道長相。這怎么找?”想了想又說:“一時間,還真想不起有符合你說的這些條件的人。”</br> 韓沉笑了笑,答:“沒事,謝了。我自己再找找。”低頭繼續(xù)看了起來。</br> 周老頭大概是因沒幫上忙,也有些過意不去,站在他身邊,又問:“小伙子,你要找的這個,是你什么人啊?以后我給你留意著。”</br> 韓沉正在翻資料的手一頓,這次他沉默的時間格外的長。</br> “是我的未婚妻。”他靜靜地說。</br> 周老頭“哦”了一聲,突然又愣住了:“未婚妻?那你怎么不知道她的名字和長相?”</br> 韓沉微闔眼眸,又吸了兩口煙,語氣有些輕描淡寫:“我五年前受過傷,有些東西記不清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