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功夫？”唐開陽一驚，似已察覺到心里某種不安。</br>
    那人道：“不錯，整整好是五年，你自己有算好沒有？”唐開陽臉上本已蒼白，一聽之下，一張臉更加失色，像是早已僵死的死人臉皮。</br>
    但他還是不假思索脫口道：“是五年一個月零七天，我一直記著，我不會記錯……”那人道：“不，就是剛剛好五年，從你對朱家下手那天起，后面這一月七天，就已經沒有關系！”他的口氣并不客氣，而且比起剛才更多了幾分怒意。</br>
    后面的一月七天已沒有關系，唐開陽沒有明白是什么意思。</br>
    唐開陽道：“你……你是他的什么人？”</br>
    那人哼了一聲，道：“還不相信么？皇天教能在五年里，能使江湖上大小門派歸順的方法，除了我之外，只怕再沒有人能更了解。”</br>
    唐開陽早猜到是這個回答，但還是忍不住吃驚。</br>
    短短五年之間，皇天教的勢力擴張越來越大，越來越迅速。成為江湖上不可小覷的一大強流。</br>
    既然要擴大勢力，那么首先就是收羅教眾，而搜羅教眾的主要手段，那就是讓其他門派，加入到皇天教之中。</br>
    江湖上自立門戶的門派不在少數(shù)，但愿意加入皇天教的人卻是寥寥。</br>
    事情一旦談不妥，兩者勢必反目，但真要動起手來，只會兩敗俱傷。</br>
    但皇天教似乎早就對這些門派有備而來。</br>
    因為一切都已經有人提前策劃好了行動，這些行動會用各種各樣極神秘的方式以書信親自送到唐開陽的手里。信中攏括某幫派的人數(shù)，幫中的布局，門規(guī)，擅長的功夫，和各種要點一一列舉……</br>
    初時唐開陽不相信，但后來種種跡象表明，密信都是真的。</br>
    他到今天為止都想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種對各門各派內部事情了如指掌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在幫助自己成就霸業(yè)。正是有了這些密信，才使得他能夠不費吹灰之力，讓各大小幫派為之臣服，取之所用。對于不愿歸降的幫派，則會遭到皇天教事先就已經了如指掌的屠殺。</br>
    唐開陽轉驚為喜，道：“原來你就是葛天雷，葛大俠，老夫蒙大俠五年之恩，卻從未得見，實在慚愧！”</br>
    葛天雷道：“我不是‘大俠’，不管有沒有別人在，你我都是陌生人交談。”</br>
    唐開陽點頭答應：“恕老夫一時糊涂……”</br>
    ——堂堂皇天教之主竟然也有自認糊涂的時候？這對于唐開陽來說難道不是一種侮辱？的確并不是。</br>
    葛天雷五年里計劃周密的為他造橋鋪路，更不求回報，唐開陽自是感恩在心。而且二人之間這個秘密，世上只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br>
    唐開陽又道：“老夫有一事還未得解，還請閣下相告。”</br>
    “說。”</br>
    唐開陽道：“閣下不是約定在天香樓見面？怎么等到此刻方才到來？”原來天香樓一直在等的人，就是葛天雷。</br>
    葛天雷道：“你自己應該明白，你自己來說。”他想讓唐開陽自己找原因。失敗的人，本來就應該懂得自己審視自己，才能認識到錯誤，才能成長。</br>
    還好唐開陽今天的位置也不是白坐的，他當然懂這個道理，馬上就道：“因為閣下并沒打算在天香樓見面，更沒有對老夫發(fā)出過這個邀請，也就是說……有人假借了閣下的名義，與老夫私自約見。”</br>
    他說得十分肯定，的確沒有錯。——沒有第三人知道的秘密，如今只怕已不再是秘密了。</br>
    不必等葛天雷回答，他已經繼續(xù)說了下去：“今天那接二連三的刺殺，也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設計的局，為的是讓老夫在滅了朱家后元氣還未復，實施追殺……”</br>
    他說到這，嘴里不禁發(fā)出一聲苦笑：“當然他們知道這些人根本殺不了我，為的只不過多耗我一分力氣而已，真正的殺手，是那些留在黑夜里的黑衣人！”</br>
    葛天雷還是面不改色，這些他似已早就想到。</br>
    唐開陽道：“這些人早已搶先奪得神劍，卻在江湖謠言被我唐開陽奪得，再經過今日發(fā)生的一切，這些人無非是想……”</br>
    說到最后，不禁黯然失神。</br>
    ——除掉皇天教。</br>
    這又讓他怎么開得了口？</br>
    葛天雷道：“所以朱家你本不該殺！”每次一提到朱家的事，他的反應都很明顯變大。唐開陽看得出在這件事上他確實很憤怒。</br>
    唐開陽一怔，還是一五一十交代道：“老夫知道武冠天下早已淡出江湖人的視線，但其中館主朱焰燃這個人不是等閑之輩，門下習武的武師也有上百名，江湖上的地位也不亞于那些大幫派，所以一直有所避忌……”</br>
    葛天雷忽然冷笑道：“那你還敢動他的主意？”</br>
    唐開陽咽了口口水，強作鎮(zhèn)定道：“本來這人對老夫也無妨礙之意，老夫本沒有這個意思除之，但閣下又送密信前來，告知了朱家內部詳情，更著重詳說了神劍不可不奪……老夫一直以來受閣下恩惠，早已對閣下的密信深信不疑……”</br>
    他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老夫當然也知道策劃朱家一案的人不會是閣下，而是那幫人用了閣下的方式手筆，讓皇天教鉆進一個設計好的圈套之中，只可惜，后悔也來不及了。”</br>
    葛天雷怒火稍熄，道：“早在一個月七天前，點蒼派被滅門，我就知道你已經落入了圈套。”之前他就說過，后面的一個月零七天，已經跟前面的五年沒有關系了，原來從那時候起，他就沒有給唐開陽送過密信。</br>
    皇天教在除掉朱家時并不輕松，因此還有不少傷兵殘卒，若說這些都是那幫黑衣人有意陷害的，唐開陽相信，但說到一月七天前點蒼派一案，那他就不信這也會是那幫黑衣人設計的了。</br>
    因為那一戰(zhàn)贏得實在太輕松，太容易，根本不能和朱家一戰(zhàn)相提并論。所以唐開陽還是認為這是葛天雷的信。</br>
    那封密信上，就有說到點蒼派掌門向笑天腿腳有傷，行動大為不便。</br>
    點蒼派在武林中地位名聲都屬翹楚，更是名門正派，斷然不會答應歸降皇天教門下。光是一個向笑天，一把“天外連筆”的絕技，加上自創(chuàng)武學“逍遙指勁”的功夫，就不是那么好對付。</br>
    而這些功夫主要運用在靈活的身位，灑脫的巧挪步伐之中。</br>
    向笑天在那時候腳上受了傷，無疑在他擅長的功夫上會大打折扣了。</br>
    ——一個一派掌門，絕不會輕易讓外人知道自己腿腳受傷這種事的。</br>
    想到這些，唐開陽都會暗暗贊嘆葛天雷的高明。</br>
    葛天雷道：“你還不明白？”又道：“你可有想過鏟除了點蒼派，對你皇天教有什么好處？”</br>
    唐開陽怔住，說不出話來。</br>
    葛天雷幫他說了下去：“不管是歸降，還是剿滅，答案是沒有好處！”</br>
    唐開陽勉強笑道：“至少也無壞處。”</br>
    葛天雷一字字道：“壞處當然有。”</br>
    “哪？”</br>
    葛天雷反問：“你以為像點蒼這種名門正宗被人滅亡了，江湖上就不會有人幫著尋仇？”</br>
    唐開陽這次真的笑了：“連義薄云天的朱家都無人問津，又有何門何派會顧及一個點蒼？況且就算有，也會因為顧及到要與皇天教作對，自然就不敢了。”</br>
    葛天雷道：“那若是義薄云天的朱焰燃，他找你算賬，又有沒有這個可能？”</br>
    唐開陽渾身一顫，若是朱焰燃，并非不可能。</br>
    ——這個多管閑事的朱焰燃，早在十年前，就給過自己苦頭吃。</br>
    唐開陽扶住腹部傷口包扎處，這傷口是幾日前與朱焰燃的惡斗留下的，他一想到尚自心有余悸。</br>
    葛天雷淡淡道：“那些黑衣人當然知道你害怕的是朱焰燃，所以你以為那名僥幸逃脫的點蒼派弟子，真的只是運氣好，又偏偏逃到了朱家？”</br>
    唐開陽再次大為震驚，叫道：“難道那個點蒼弟子，其實是假的？他是黑衣人的人！”</br>
    這已經不是在提問，而是在自我肯定。</br>
    到了現(xiàn)在他才終于如夢初醒，但這夢無疑是個讓人后悔莫及的噩夢。他大笑道：“想不到我唐開陽一生處處防人，卻還是著了奸人的道！”他的笑聲在夜里幾乎蓋過了天，笑得那么空洞，但他沒笑多久，笑聲已經變得悲哀，凄涼。</br>
    回想起來，以為處處得利，到頭來不過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這對于一個幾近自負的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打擊，何況是一個年近半老的人。</br>
    今年他已經快七十歲，再過幾天就是他七十歲大壽，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老了。</br>
    葛天雷忽然道：“你還有機會。”</br>
    唐開陽苦笑道：“機會？我已經這么老，還有什么機會？”</br>
    葛天雷道：“因為我已知道搶了你劍的人是誰。”唐開陽抬頭凝視著他。——到了現(xiàn)在，他還愿意繼續(xù)幫助自己？幫助皇天教？</br>
    唐開陽隨即苦笑：“這些人既然能知道閣下與我用密信來往的手段，閣下的身份，豈不是早已經被他們知道了？”</br>
    葛天雷道：“他們目前還對付不了我。”他的聲音，口氣，每一句每一言，都容不下質疑，就像平日里的唐開陽以“大乘明王”的身份發(fā)號施令一樣。</br>
    唐開陽的眼睛里也不禁又重新泛出了光，雖感到慚愧，卻又好似燃起了希望。</br>
    葛天雷道：“你必須盡快回皇天教，因為無劍仙姑，早晚會找你算賬。”</br>
    難道盜走神劍的人，會是峨嵋派的掌門“快劍無形”的無劍仙姑？唐開陽還是難以置信，在他還沒想明白之前，葛天雷已經轉身要走。</br>
    唐開陽連忙叫住：“老夫一直都想知道，為什么閣下對老夫一直如此幫助？這樣對閣下有何好處？”</br>
    這些問題絲毫都沒能讓葛天雷停下腳步。</br>
    唐開陽趕緊道：“如果閣下不嫌棄皇天教，大可加入我教，依閣下的身手跟智謀，皇天教若是真的能得到閣下垂青，相信日后必成武林門派之首！”</br>
    他一向一言九鼎，說到的就做得到。</br>
    不管葛天雷一直幫助皇天教是為了什么目的，至少可以肯定，絕不會是對皇天教不利的事。</br>
    只要他肯答應入教，唐開陽肯定會給他相當?shù)牡匚缓蜋嗔Α?lt;/br>
    葛天雷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在那不遠的暗處，迎風而立，夜晚的冷風吹過他的金色頭發(fā)，栩栩飄飛。那只一直躲在暗處的狗也已站在他的腳側。</br>
    天上的黑云遮住了明月，等再飄過時，似乎也帶走了這一人一狗。</br>
    (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