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忍著眼淚，只是搖頭，她想拉他起來，可是力量太小，根本連挪動他都困難，最后還是閔永吉自己爬了起來，他吃力地挪入就近的一把椅子，定定地喘息，仿佛蒼老了十歲。</br>
    方好心里難過，他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br>
    “我對不起你……”閔永吉再開口時，仍然只是恍惚地念叨這一句。</br>
    方好張嘴想要安慰他兩句，可是他立刻就揮手阻止了她，“不，你什么都不要說，只要聽我講就行……”</br>
    方好終于順從地點了點頭，她知道他有很多話想對自己說，可是，她從沒給過他機會。</br>
    就讓他說出來吧，說出來比悶在心里好。</br>
    客廳里寂靜無聲。</br>
    他跟她終于面對面地坐著了，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說，又該說什么。</br>
    三年里，他打過無數(shù)腹稿，迥異的風格，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在不同的場合下與她邂逅，可以用不同的版本。</br>
    他的思維開始混亂，現(xiàn)在，應(yīng)該告訴她哪一個？</br>
    在她擔憂而期待的眼神里，他聽到自己突兀的笑聲，“你應(yīng)該是……剛從林娜那兒過來吧？”</br>
    方好默默地點頭。</br>
    閔永吉又笑了一聲，容顏慘淡，“那么，你大概了解我跟她是……”</br>
    方好不想他再提那段難堪的往事，對誰來說，聽著，講著都不是件好受的事情。她*著道：“我都知道，你別說了。”她眼里的憐惜顯而易見， 她的手無意識地撥弄著椅子扶手上垂下的一小截流蘇，輕輕地說：“我知道……你是因為不忍心……”</br>
    閔永吉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不！”他異常粗魯?shù)卮驍嗨劾镩W過苛厲的光芒，象某種邪惡的野獸，令方好頃刻間心驚膽戰(zhàn)！</br>
    這是他的另一面嗎？他從未在她面前有過如此兇惡的神情。</br>
    然而，他眸中的戾氣很快就消退了，只剩下虛軟的懦弱。</br>
    對面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一如多年前那樣明亮，是夜空中最璀璨的兩顆星，這么多年來，沒有變過，沒有添加過一絲市儈氣，也沒有一丁點的嘲弄與責怪，她只是那樣靜謐柔和地望著他，就足以滌蕩他滄桑斑駁的心靈。</br>
    這雙純凈的眼眸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夢里，逼得他責問自己，鞭笞自己，而現(xiàn)在，它就在眼前。</br>
    一瞬間，所有徒勞的偽裝，冠冕堂皇的借口都轟然倒塌，他知道，不管他說得有多華麗哀傷，都只是枉然，都敵不過眼前這雙清澈若水的眼眸。</br>
    “不，我沒你想得那么善良。”他要告訴她的，也是唯一能告訴她的，只是他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哪怕難堪，哪怕丑陋，可他不想欺騙她。</br>
    他嘆氣，然后低緩地陳訴說，“她父親來找過我，告訴了我關(guān)于林娜的一切……我很意外，也替她難過……她，是個好女孩，可是，她太不幸了。”</br>
    “林娜她爸爸，告訴我，林娜……喜歡我……”他說著，很淺淡地笑了一笑，“其實，他不說，我也能感覺到一點兒。”</br>
    身在異鄉(xiāng)的孤寂之人，即使是一點微薄的好意，也能讓他倍感溫暖，更何況是一個年輕女孩傾慕的不加掩飾的目光。</br>
    “令我震驚的是，他爸爸，請求我娶她……他說她過得太苦，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卻還要那樣難為自己……”</br>
    閔永吉緩緩地抬起頭來，遙遙地望著正前方的一幅山水壁畫，自顧自往下說：“我當然拒絕他，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一直來找我，每天都來…….他是……真的很愛自己的女兒……他讓我想起自己的爸爸，還有棄我而去的媽媽……..真的，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父親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我開始扛不住了。”</br>
    方好溜下椅子，坐在閔永吉膝下的地板上，她的身體靠著他的椅子，希望能給他一丁點兒慰籍。她知道他從小心里就怨恨著自己的母親，那樣無情地離去，從此對他不聞不問，雖然他從來不說。小時候，他那么喜歡呆在方好家里，也是因為她有一對恩愛的父母，他們也從不吝于讓他分享他們對子女才有的慈愛。</br>
    閔永吉的聲音很快低冷下來，帶著一絲殘酷的無情，“可是，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是他開出來的條件。”</br>
    “他告訴我，只要我跟林娜結(jié)婚并能維持最低兩年的婚姻，他可以無償贈與我林氏兩成的資產(chǎn)……”</br>
    這樣的婚姻交易方好只在電視里見到過，沒想到現(xiàn)實生活中竟也存在，而交易的一方，還是她從小尊敬并熱愛的閔永吉。</br>
    可是，她又覺得其實沒什么可奇怪的，他的婚結(jié)得如此突然和倉促，沒有任何征兆和前奏，完全就像――做成了某樁買賣。</br>
    “為什么……是兩年？”此刻，她只對這個感到好奇。</br>
    “當時，她的身體狀況又開始轉(zhuǎn)差，醫(yī)生說如果她持續(xù)這樣的狀態(tài)下去，頂多……還能撐兩年……”</br>
    如此殘酷的話語聽在方好耳朵里，她被震愕得說不出話來。</br>
    閔永吉低頭望著她，眼神溫柔，可是那眼里仿佛躲了兩個卑微的小人，怯怯地，不敢多看她。</br>
    “好好，你不知道，在美國，不管你多么努力，多么用功，對象我這樣的亞洲學生來說，到頂了也就是在一家平庸的企業(yè)里謀一份還過得去的差使，可是……只要經(jīng)濟動蕩，最先被裁員的總是我們，沒有安全感，更別提有多大的發(fā)展……學習也很艱苦，要掙學分，還要打工維持生計，我厭倦了終日不是對著書本，就是對著盤子的生活，我也想過要突破，可是，哪有那么容易……”</br>
    方好想起他留學期間回來的那段時間，對于自己熱切地要出國與他會合并不熱衷，現(xiàn)在她明白了，那樣的辛苦，她即使能夠過去，兩個人也不見得過得有多好。</br>
    “可是，你也可以選擇回國啊！”情知現(xiàn)在講什么都是多余，她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句。</br>
    閔永吉苦笑，“出去的人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混下去，一般是不肯回來的，國外再苦，可到底掙得比國內(nèi)多，即使將來有一天會回來，誰不希望自己是盆滿缽滿地衣錦還鄉(xiāng)，兩手空空回來，不光別人，連自己都要恥笑自己。”</br>
    方好不再接茬了，她沒有同樣的經(jīng)歷，無法理解他當時的想法。</br>
    他的神情逐漸轉(zhuǎn)為痛苦，象是對那段過往的鞭撻，“所以，當她父親向我開出那樣的條件之后……我動搖了……林家的產(chǎn)業(yè)在華人界有目共睹，說句難聽點的話，林娜……雖然她是那個樣子，可想娶她的人不在少數(shù)，誰都知道她是林健南的掌上明珠，能夠娶到她的人，在林家哪怕只分點殘羹冷炙，也可以一輩子吃穿不愁了。”</br>
    他哀傷地望著方好，“好好，我不想再那么辛苦地過日子，我想出人頭地，我要在美國立足。”他的聲音沉甸甸的，仿佛壓上了千斤重擔，“所以……我拋棄了和你擁有的一切美好，忘掉了給過你的承諾，我……娶了林娜……”（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