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V3 全勝
享受過三通一達,狗東順風的便利快捷,李樂看著烈日下,排著長隊緩慢蠕動的郵政取件口,充滿了怨念。
可這時辰,王老板正扛著包裹過關,聶總在滿世界找司機送貨,而東哥,準備找地兒開飯館。
終于排到自己。遞過郵單,從眼瞅著接近飯點兒,情緒逐漸焦躁的郵局大嬸那里接過包裹,李樂趕緊出門,生怕耽誤人家下班。
東西不重,找了根塑料繩綁在后座上。
李樂頂著一腦門汗,一邊想著吃什么,一邊吭哧吭哧蹬著自行車回家。
道北,地圖上找不到這個地方,區(qū)劃里也沒。
這地方,來歷不復雜。幾十年前,黃河決口,幾萬豫省逃難的人一路顛沛流離,最后聚集到了火車站鐵道北。
有的從火車頭上扒拉下煤渣,和上泥,買一些草席,搭個窩棚。窩棚下面挖個坑,就能住人。再爛,也就成了個家。
為了糊口,能吃苦的豫省人,干的是最底層的活計。糊墻、修房檐、通廁所、拉車、扛大包。
豫省人用這樣的方式在異鄉(xiāng)扎下根,成為道北的主人。
豫省話成晾北饒官話,成了身份的獨特象征,不管是外遷來的,還是生活在道北的本地人家,幾十年后,一張口就是“中不中?”“直。
一口胡辣湯,再來一份肉夾饃是道北早晨的常見情景。
這里生活的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大雜院、散發(fā)著惡臭的茅坑、定時供水的自來水,這些棚戶區(qū)的標配,體現(xiàn)著貧窮。
而貧窮,有時也意味著暴力與犯罪。
很長一段時間,這片地方,充斥著鮮血、拳頭構成的暴力美。
“出北門,上道北,野雞賊娃一窩窩”。
無論人和事,一但挨著了“道北”,就難免有了些兇險的擔憂。
有個段子,東西南北四城區(qū)的人相互問候,問西郊的人“你娃下崗了么?”,問東郊的人“你娃打架了么?”,問南郊的人則是 “你娃考上了學么?”,而問北郊,也就是道北的人 “你娃放出來了么?”
道北,童家巷、西閘口、二馬路、“黑”,成了傳中的江湖。
曹鵬喘著粗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努力睜開已經(jīng)腫成一道縫的眼睛,一低頭,鉆進一個污水橫流的巷。
沒跑兩步,就看到前面巷子口突然出現(xiàn)兩個人,再扭頭,身后也被人堵住。
一咬牙,也顧不得肋間鉆心的疼痛,緊跑兩步,抓住巷子里一道低矮的墻頭,翻了過去。
“呀,追,堵這個鱉孫。”幾人大叫著四散開。
李樂本不想從道北這邊繞一圈,只不過出來時候好好地路,被挖出古墓給攔上了。
沿著城墻的一道路。貪涼多喝了一瓶汽水的李樂,一路打著嗝,慢悠悠往前騎。
剛路過一個路口,就聽到耳邊“啊”的一聲,自己連車一起被撞翻在地。
還好反應快,手一撐地,緊接著站起來。
誰特么這么不長眼,李樂有些懵圈。一低頭,就看到一個半大的男孩,正趴在后車輪上哼哼,大熱,還穿著件藍不拉幾的面口袋一樣的普世款校服,上面又是血點又是泥。
“哎,你咋樣?”李樂蹲下身,伸手把人翻了個面兒。
“嚯~~~~”李樂看到一張嘴角鼻子流著血,眼眶腫得老高的臉。
“是你跑上來撞的我,和我沒關系啊。”李樂瞅瞅四圈,下意識的找著監(jiān)控,才想起,這年頭哪有那玩意兒。
大中午的,四下里連個行人都沒。這萬一給訛上,李樂想起王法官以及一輛奔馳車如何變成了腳踏車的故事。
正琢磨著怎么辦,就聽到一陣腳步聲。三個留著大中分,牛仔褲配皮鞋的人跑了過來。
“咦,龜孫擱這呢。”
“咋樣,俺給恁滴包,跑不了。”
“馬勒戈壁的,敢到偉哥的游戲廳勾幣,弄死這個逼樣的......”
“哎,那孩兒,沒你啥事,往后咧咧。”
三個人咋咋呼呼,李樂也看明白了,趴在自己車輪子上的人,是得罪這幫人,被追著打。
李樂不想惹事。伸手扶起自行車,把包裹擺好,就要走人。
躺在地上的男孩,估計緩過勁兒,慢慢的坐起來。吐掉口嘴里的血沫,很隱蔽的伸手,從腰間掏出一個攮子。
呵,夠狠,這是要拼命。李樂看在眼里。不過真要是動了這玩意兒,出了事,自己也得沾一身麻煩。
再看看這半大孩子,除了一身臟兮兮的校服,還有腳上炸開線,露著腳指頭的金剛鞋,
嘆口氣,李樂停下,把車往墻邊一靠,走到男孩身后,抬起一腳,踢掉了男孩手里的攮子。
“想把自己這輩子搭進去?”
聽到李樂話,男孩一愣,隨即裂開嘴,露出一口沾了血絲的白牙,“沒事,大不了一命換一命。”
得,是個傻子。
“電影看多了?哪學的這一套。”
李樂轉(zhuǎn)身,沖幾個人道,“差不多撩了,勾幾個游戲幣,你們還能把他打死?”
“敢在道北攬事兒,混哪兒片的?”為首的一個混混道。
“不在哪混。你看他那窮樣,癩蛤蟆捏尿,也攥不出水來。”
“行,你替他話。自行車留下,麻痹的帶著人滾蛋。”
“這就不講理了吧。”
“在道北,誰特娘的跟恁理。呼他!”
李樂看到幾人圍了上來,心,自己這是犯賤啊,特么的多管閑事,以后得改。
李晉喬推開留置室的門,就看到坐在墻邊長凳上的李樂,還有蹲在角落的曹鵬。
走到李樂面前,仔細打量著,還好,除了頭發(fā)亂點,t恤上有兩道鞋印。
“咋個事?你報的警?”
“他被人打,牽連到我,躲不過,動了手。”李樂伸手指指曹鵬。
曹鵬見穿著警服、人高馬大的李晉喬進來,哆嗦著又朝墻角擠了擠。
“仔細。”
聽了李樂的講述,才知道,自己兒子是受了無妄之災。
李晉喬扭頭,沖跟著進來的一個中年民警問道,“胡所,那幾個也是這么的?”
“差不多。”被喚作胡所的點點頭。
“行吧,你子在這兒等會兒。”李晉喬抬手揉揉李樂腦袋,又沖胡所道,“我去看看那幾個,沒問題吧。”
“哎,別動手啊。”
“瞧你的,哪能呢。”
隔壁房里,三個混混被銬在暖氣管上,排成一溜蹲著。鼻青臉腫不,有兩個一直揉著腿扶著腰在那哼哼。
李晉喬拽過來一把椅子,當著幾人面前坐了下來,就那么看著。
過了一會兒才道,“剛才和你們動手的,是我兒子。”
混混們抬眼瞧了穿著警服,大馬金刀坐在面前的男人。
“打架么,各憑本事。三個人打一個,還輸了,服氣不?”
三人不話,只是蹲的更低零。
“話!”李晉喬吼了一聲,震得屋子里嗡嗡直響。
“服,服氣。”幾個人趕緊回道,
“服氣就校”李晉喬笑了笑,“你們什么好,就你們這樣,還想混社會?連個半大子都干不過。”
“吧,道北哪兒的?”
“自強路。”
“東還是西?”
“西。”
“路西也敢是道北的?”李晉喬起身,混混們嚇得一激靈。“我叫李晉喬,原來站前所的。回道北那邊,找?guī)讉€老人,問問就知道。”
“行了,費什么話。”胡所在一邊樂呵。
“你什么意思?”二樓走廊里,胡所接過李晉喬遞過來的煙,“這幾個都是老油條。”
“按流程教育教育算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嗨,這不是牽扯到你家子么?不過我,你兒子真硬,這年紀,一打三,就挨了幾拳腳。我們過去的時候,那幾個哈慫爬地上都起不來了。你教的?”
“我那三腳貓的能耐。丁亮教的。”
“我呢。咋,以后進部隊還是考警校?”
李晉喬涂吐了個眼圈,一臉得意,“我兒子是文曲星,要進清北的。”
“德校”胡所戳戳李晉喬,
“老胡,那娃什么情況?”
聽到李晉喬問,胡所皺了皺眉頭,“叫曹鵬,住二馬路東頭。爹死媽改嫁,一個姐姐,一個癱瘓的奶奶。姐姐在你們列車段干臨時工,當保潔.......”
“還上學?”李晉喬想起曹鵬身上臟兮兮的校服。
“嗯。十中,初二。”
李晉喬從走廊向外望去,橘色夕陽下一片低矮破敗、黑黢黢的窩棚雜院,蜘蛛網(wǎng)一樣的電線、線,四處散落著垃圾的巷。
掐掉手里的煙頭,“這爛素方,拆了算球。”
派出所門口,李晉喬握著胡所的手,“后,后晚上,馬家老館,我和太甲所的老張等你。”
“還喝酒?你那幾個工資還不夠給這樣的娃折騰滴。”胡所看了眼站在李樂身邊,慘兮兮的曹鵬。
“喝酒的錢還是有的。再,碰上了,能拉回來一個是一個。”
“你呀,行,我一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