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樹瓊花皆無關(guān)逃出府門心才安
天色越發(fā)暗淡,我靠著窗外隱隱透過的點點燈火猜測現(xiàn)在大概到了掌燈時分,只早上用了些許清粥,腹中甚是饑餓,更有些困倦。房中無有點心,也無有茶水,不過房間最里,安放了一張床,周邊倒是閨閣女子的裝飾,不過我不打算去躺一躺。我知道,這樣耗著體力,也沒什么用,不過,雖然落了下風(fēng),我還是想保持一點端莊體面。
不知宮中情況如何?我這樣的狀況,他知道嗎?或是默許?畢竟我只是一個女官,恩準(zhǔn)回家,也不是沒有先例,甚至這可以說是一種殊榮。
右丞相要告老還鄉(xiāng),又是什么意思?可是看起來,他并不像有這種打算。
一個個問題接連不斷地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一時間千頭萬緒,我有些茫然,無有解答。
可是,我也并不慌亂,畢竟在宮內(nèi)這么多年,我雖然從未牽扯太多事情,但是各種沉浮倒也見慣。想到這,我又不由地想起了王,他面臨了這么多,卻也從未慌亂,我總歸在他身邊許久,還是學(xué)到了一二。現(xiàn)下的境況并無如人意,可是細(xì)細(xì)想來,又有何時的景況是完全稱心如意的呢?莫不是如櫻花般短暫絢爛片刻,抑或苦上加苦,抑或在一片繁華似錦之下,掩藏著滿目瘡痍。
我只是感嘆,盛極必衰,右丞相府如此輕忽藏拙的道理,總是有些不妥。
不由我細(xì)想,便聽見遠(yuǎn)處有腳步聲傳來,一開始還很恍惚,仿佛是我的錯覺,漸漸地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像是一群人,最后在門前停下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過后,閉鎖許久的門終于被打開了。我抬頭看向來人,原來是右丞相的幼子,我的父親。
我不顯心中所思,依舊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個禮,在這個時候,形勢詭譎,總歸不能輕舉妄動。
“坐吧。”這時他竟有些和藹。
我坐下,一時間也無話可說。雖然我有很多疑問,但是我明白,我問了,他也不會說。若想知道蛛絲馬跡,最好,只能先聽他說。
果然,他開口了:“以寂,這些年,你在宮中辛苦了。現(xiàn)在,你祖父要告老還鄉(xiāng),便請了旨,讓你承歡膝下。”
他停了停,似是要看我的臉色,揣測我的思緒,只不過,這些年,我在宮中,雖然無甚進(jìn)益,不茍言笑的功夫倒是熟練。
他又笑了笑,似是想明白了,我有沒有反應(yīng),或是有何反應(yīng)都不甚重要,索性繼續(xù)說下去:“你大伯已經(jīng)被父親舉薦,不日就要成為新的右丞相。你二伯家的姐姐今年已滿十六,今年你祖父已經(jīng)舉薦她進(jìn)宮選秀,執(zhí)掌后宮指日可待,可惜你相貌品性都不如她。”說到這他有些不滿地看著我,然后又接著說,“至于你幾個哥哥,也要去各部歷練。總歸是喜事連連,你也可以回來孝養(yǎng)父母,侍奉長輩。”說到“幾個哥哥”他才有了些喜色。這幾個“哥哥”只不過是抱養(yǎng)的宗室子弟,過繼的時候大的已經(jīng)十幾歲,小的也快十歲,并不好管教。我小時見過他們幾次,唯一的印象是他們經(jīng)常舉著右丞相嫡孫的旗號四處招搖。
我明白了,在我離家的七年中,各房已經(jīng)達(dá)成了默契,劃分好了利益,所以我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也該回來了。
也是,我若是有用,為何只是個小小的女官呢?這么多年,雖未與我相見,可是品貌不佳,已經(jīng)成了父親對我的評斷。
我仍是沒有說什么。只想,怪不得,今日雖然把我鎖在房內(nèi),卻也不見人看管,一是我年歲過輕,翻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二是,今日是二伯家的女兒生辰,過了這生辰,或許就要成了貴人,現(xiàn)在最好加緊結(jié)交一番,誰還有心思管那旁的什么人呢?
見我像個木頭人,他也覺得,沒什么講話的必要。況且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自是不必多言。“今日你二伯家的女兒,要過十六歲的生辰,你祖母那邊正在熱鬧,我要去給你祖母請安。你勞累了一天先歇下吧。”于是,他起身走了出去。
我又起身向他行禮,見我如此規(guī)矩,他倒是在面上有了幾分好顏色,或許是想,這個女兒雖然一無是處,倒還算有禮有節(jié),不致丟人。
父親和小廝們離開后,這間屋子又恢復(fù)了寂靜。我繼續(xù)一個人,坐著發(fā)呆。
不知過了多時,又有腳步傳來,只不過這次人數(shù)應(yīng)該不是很多,只有兩人。門口傳來的響動很輕,告訴我,來的人不想驚擾他人。果然,門打開了,她們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又悄悄合上了門。是我的母親,和她貼身的侍女——花顏,這個侍女是隨母親陪嫁來到右丞相府的,所以應(yīng)該可信。
我的母親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她打開放在桌子上,取出了清粥,還有幾塊糕點,向我這邊推了推,示意我快吃。這也是難為她了,府中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有數(shù)的,每個人的份例是多少,便是多少,多一分,少一毫,都是沒有的。母親雖然是正妻,也是受委屈的。我是她唯一的孩子,我們許久未見,她見到我也只是一直哭,卻也不敢大聲,一是怕我難過,二是也不能驚動他人。
我也有些想要流淚,只不過,現(xiàn)今時機(jī)不對,只得生生忍住了哭泣,怕惹得她更加傷心。
我默默地喝了粥。粥還有些溫?zé)幔还膳饩従弿男闹懈‖F(xiàn)。
母親一直盯著我的每一個動作,見我快吃完飯,她才擠出一句話來:“孩子你受苦了。”
她摸了摸我的臉,很溫柔,眼睛慈愛地看著我,卻又很堅定。
“孩子,你走吧,別回來了。”母親的聲音雖然柔和,但是卻又很有力量。“我讓人送信給父親,說要回娘家探親,你外祖父已經(jīng)派人來接了,你外祖父,畢竟是五卿相之一,你祖父也要給個面子,你父親也不敢阻攔。你換上侍女的衣裳,待會就隨我出府。花顏,衣服拿來。”
花顏的手中準(zhǔn)備了一套粉色的侍女衣裳,我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母親,知道,或許將來要發(fā)生的事情,右丞相府對我的安排,恐怕比剛才父親講的還要于我不利些。我不再猶豫,換上了侍女的衣服。
“方才你堂姐慶生,人都在前院。我悄悄取了你父親的鑰匙。待會,你就扮作侍女,我?guī)愠龈D憔腿ツ惚斫隳抢铩!?br/>
我表姐年前嫁給了浮云城首富之子,浮云城離這里很是有些距離,我若要真的去了,悄無聲息地,也很難把我抓回來。“母親,您呢?”
“我不礙的。”
“母親,您與我一同去吧。要不然,我也不走。”我知道,我若是消失了,右丞相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孩子,我還要為你外祖家考慮。”
母親這話,說得極對。原本我外祖家比這邊的權(quán)勢高很多,只不過我外祖,一貫剛正,從不結(jié)黨營私,所以,才漸漸地讓這位得到了右丞相之位。不過,我外祖家,總歸是有些權(quán)位,若是我離開右丞相府,也只不過是少了眾多孫女中的一個,原本我已無甚利用價值,就算不快,右丞相定不能直接與我外祖家撕破臉。
可是,今日我總被接連不息的雨,打得心情也濕透。所以,我在這件事上,很是堅持,一直坐著不動,母親見我不愿行動,很是焦急。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再堅持一下。看我執(zhí)意如此,母親才說了:“好。”
“您就當(dāng)真的歸家探親,只是這次就不要回右丞相府了。他們也不敢怎樣。”
只是我心下了然,只要我踏出右丞相府,這一切就沒那么簡單了。
我穿著婢女的衣服,跟在母親身后。快走到前院時,母親示意我停下,我們在一個隱蔽處等了下來。花顏繼續(xù)向前,走到前面的一個侍女處,我隱隱約約聽見她對那個侍女說:“夫人忘了平日喜愛的玉釵。你回去取一下。”這個侍女有些不情不愿地向另一側(cè)走去。待她離開,我們才走到花顏那里。母親身邊一貫至少有兩個貼身侍女,花顏是陪嫁侍女,從小開始服侍母親。剛才的那個應(yīng)該是右丞相府安排的。今日是二伯父家的堂姐生辰,府內(nèi)的女眷都想湊個熱鬧,畢竟,若得了“未來的貴人”青眼,能得些好處,也未可知,這個婢女許也是這般心思。花顏借著取玉簪,把她支開,而我正好可以扮作侍女出府。母親從不隨意出后院,所以府里不會有多少人知道有一個侍女已經(jīng)掉了包。更何況,府中人口眾多,我又剛剛回來,定沒有幾個人認(rèn)得我。若是覺得我有些面生,也只不過覺得我母親換了一個侍女。正在這樣想著,我們便走到了后門,從這里,依稀能看見后院燈火輝煌,熱鬧的人聲偶爾傳來。
只是,萬丈浮華,高樓廣廈,火樹瓊花,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
母親要回外祖家探親的事情,已經(jīng)提前告訴了門房,所以我們離開的很順利。外祖家的車在門口等著,待上了車,我們都松了一口氣。車緩緩向外祖家駛?cè)ィ瑳]人回頭看右丞相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