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忽然遠處傳來個細細的聲音:“師兄,這許多年來你枉費心機,到今天還沒死心么。又擺出這個破爛棋局,你既要尋死,便怪不得師弟了!”
這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雖從遠處飄來。但入耳清晰,顯是呼叫之人內(nèi)功深厚,已達宗師級高手之境。
函谷八友聞聲,皆是面色大變,大有惶恐之色。
眾左皆知來的是個高手,顯然是對付蘇星河的,卻不知來人竟稱呼他為“師兄”皆不明其意。東來已知來的人便是丁春秋了,向蘇星河微微點頭,示意自己會意。蘇星河和門下弟子,心下一寬,心中稍定。
東來對蘇星河說道:“蘇星河。段譽是我的好友,他的武功人品是極強的,而且也是你們逍遙派的人物。給他點時間吧。對了,你這次邀請有沒有慕容復(fù)?我想他們大概不會來了吧?!?br/>
“哈哈,慕容世家已經(jīng)成了喪家之犬,那里會來?!?br/>
這話不是東來說的,而是丁春秋。話網(wǎng)落音就只聽一聲清朗的聲音道:“我慕容家遭卑鄙小人誣陷。那自有撥開云霧見青天的一日,反倒是東來先生惡名昭彰,不怕一世英名便毀在中集了么?”
說著,林中當先一老者,手執(zhí)一柄鵝毛扇子,須皆白,下巴六寸長髯,面顏紅潤,當真是童顏鶴,宛如神仙般的人物。其后數(shù)步外。一年輕公子,身穿淡黃輕衫,腰配長劍,面目俊美,瀟灑閑雅,隨后飄然而到。
而身后又有一人所道:“公子爺!”又是四男一女轉(zhuǎn)出松林,不是王語嫣和慕容家的四大家將還有誰?
東來對王語嫣的出現(xiàn)并不驚訝。反正有慕容復(fù)在的地方就有王語嫣。當真是人的名,樹的影。慕容復(fù)在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所謂“北喬峰,南慕容?!北娙穗m沒見過他,但大都也知道他是個俊雅清貴的公子哥兒。而丁春秋在江湖上惡名昭著,沒見過的卻誰也沒想到他竟是如此飄逸的人物。
丁春秋環(huán)視一周,見多是一群年輕人,最后目光看著棋盤,冷笑道:“這局棋是我那死鬼師傅布下的機關(guān),本就是用來迷糊、折磨人的??尚惯€有這么多人上當!”
眾人聽他如此稱呼自己的師傅。皆是倒抽涼氣,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是兇惡成性!
蘇星河怒道:“你叫師傅什么?”
丁春秋哈哈笑道:“他是老賊,我便叫他死鬼老賊那又如何?。
蘇星河斜了他一眼,道:“今日聾啞老人,不聾又不啞,你可知為何?。
丁春秋冷笑道:“你自悔誓言。那是存心找死,還有何多說的!”
東來在旁,本想插上一句,后轉(zhuǎn)念一想,慕容復(fù)既敢到此,必有所圖。以他今時今日的處境,若沒有準備周全,怎么會冒險現(xiàn)身,而且還帶在不會武功的王語嫣。在沒有的知他的圖謀前,不能輕舉妄動,只是不住觀察慕容復(fù)等人。
那包不同和風波惡都是見過東來的,見了他后只是面上一驚,復(fù)又平靜。東來心中更是暗暗戒備。包不同在慕容復(fù)耳邊輕輕數(shù)語,慕容復(fù)順著他的目光望來,眼中閃過怨毒的神色。
蘇星河不知他們間的恩怨,說道:“慕容公子可是來此弈棋
慕容復(fù)微笑道:“正是。只是在下棋前,先見過眾位江湖同道吧”。
說著,竟是先走到了段譽身邊。說道:“段兄,久仰大名?!?br/>
竟拱身一揖,段譽絕料不到他竟會行此大禮,忙還禮道:“不敢。
慕容復(fù)笑著又行禮過,東來跨上前來。攔說道:“慕容公子,在下東來,想必你也是聽過的了。
只因出面揭露慕容家圖謀的是喬峰父子,他們也也沒有把東來扯進來。是以江湖上的人大都不知道真正揭慕容家圖謀的便是他。而此時他對慕容復(fù)的語氣,人人都聽得出來,頗懷敵意。眾人都知道他和蕭峰是結(jié)拜兄弟。還道他是恨烏及屋。卻不知他和慕容家之間早就結(jié)上死仇。
這時松林中又亂哄哄跑出一群人來。奇裝異服,有的手中拿中鑼鼓樂器,有的手執(zhí)長幡錦旗,紅紅綠綠的,棋上繡著“星宿老仙”、“神通廣大”等字樣,不用說那是丁春秋的徒子徒孫了。星宿派中門人武功大都平常,是以到現(xiàn)在才到得木屋前來。
慕容復(fù)也不理會他們,冷笑道:“東來兄是么,在此我倒要請問慕容家究竟哪得罪你了,竟然誣陷我慕容家圖謀造反。是了,蕭峰是你的結(jié)拜義兄,你可真是蕭峰的好兄弟啊。為了義兄,竟做如此卑鄙之事。倒請東來兄拿出個證據(jù)出來。要不然,今日慕容復(fù)倒要領(lǐng)教東來兄的高招了!”
眾人大驚,心中不斷咀嚼著他的話,倒覺其中頗有道理。
起事造反那可不是小事,喬峰父子只是向天下誠說,慕容博是當年雁門關(guān)一案的主謀,卻并沒能拿出慕容家證據(jù)來。而雁門關(guān)之事,江湖上知曰。小人本就不多,大家點所以相信慕容家有權(quán)事造反的嫌疑必一…只是因為少林派和丐幫皆是執(zhí)天下武林牛耳的幫派,斷不會無故亂說,更何況還是如此的大事。
丁春秋心里卻是一驚:原來這小子便是東來,我可要小心防備了他也聽過東來現(xiàn)在的威名,對他倒不敢小覷了。只是冷冷得看這邊。見他和慕容復(fù)心中有隙,大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巴不得他們斗個兩敗俱傷。
東來聞言,心中卻是一突,的確他實在拿不出半點慕容家起事的證據(jù)。說道:“所謂無風不起浪,你們慕容家若不是做賊心虛,又何必連姑蘇燕子塢老巢都不要了,便急急散去
慕容復(fù)強忍心中怒火,道:“這還不是拜你所賜,我姑蘇慕容氏向來與江湖中人好意往來,更不愿與江湖中不明真相的冊友結(jié)下仇怨。這才忍痛遷離家園。這便是你所說的證據(jù)么,你莫不是覺得天下人都是那么好糊容的么?”
這句更是厲害,以退為進,把畏罪潛逃,說成了是不想與江湖豪杰多做無謂撕殺,更體現(xiàn)了慕容家從善如流的美名。把一切全退到了東來身上。眾人眼光不自覺都望向東來,看他如何作答。
東來知他是料定自己拿不出證據(jù)來。句句暗指自己沒有證據(jù),只是污蔑之詞。
說道:“那么齊峰父子是無的放失,冤枉你們慕容家了?”
慕容復(fù)道:“哼,若不是你巧言如簧。若有證據(jù)指出我慕容家有圖謀起事之意,此刻不說江湖中的朋友。便是大宋官府也容不得我慕容家了,我又如何能在這里?。
他步步進逼,吃定了東來拿不出他們慕容家造反的證據(jù)來。
東來腦中電轉(zhuǎn),飛快思索著答話。他知道自己稍有詞窮,看在別人眼里,那便是理屈的表現(xiàn),仰天一聲長笑,裹著真元遠遠傳出,混著松濤聲,直似昆崗鳳鳴動人心魄。
慕容復(fù)面色微變,心道:爹爹說的不錯,這小賊果然功力深厚,不可小覷。喝道:“怎么,理屈詞窮了么,說不上話來了?”
東來長笑間已想好對策,驀地停住笑聲,道:“你說慕容家是冤枉無辜的,那你可敢答我?guī)讉€問題?”
慕容復(fù)直視著他,道:“好。我倒要讓在這的天下英雄看看你的嘴臉。你問吧!”
東來道:“令尊可是慕容博?”
慕容復(fù)喝道:“家父的名諱。豈是你隨口叫的,沒的辱沒了家父的名聲
東來又道:“那令尊可還在世?”
慕容復(fù)一愣,厲喝道:“廢話。家父身體安康,在活個五六十年也不在話下?!?br/>
腦中卻也是不住轉(zhuǎn)動:他問這是什么意思?哼,反正不管你耍什么花樣,今日總要和你算一下總帳。
東來道:“還好你沒敢詛咒自己父親。我再問你,令尊慕容博三十年前便對外聲稱過世,怎么如今還在世上?”
慕容復(fù)冷喝道:“那是外界謠傳。家父數(shù)十年來閉關(guān)苦修武學,外界的朋友不知,這才以訛傳訛。你竟是問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可是又要胡弄是非?”
東來哈哈笑道:“好個閉關(guān)苦修武學,令尊可是修到少林寺去了?”
慕容復(fù)怒道:“滿口胡言,少林派雖是中原武林大派,可我慕容家家傳武學也未必不如。少林派高手如云,我父親三十年來若藏身少林,又怎不被人現(xiàn)。你這豈不是瞧不起少林派么,虧得少林高僧竟相信了你的鬼話
東來笑道:“你果然是時時刻刻不忘挑撥是非,你當真以為這樣便可以讓你慕容家從中取利了么?。
慕容復(fù)喝道:“一派胡言,至此還不忘搬弄是非?!?br/>
東來一聲大喝,道:“好,那少林方丈玄慈大師公告天下說的那事。三十年前,令尊向他傳言,說有大批契丹武士要前來少林寺?lián)寠Z武學秘籍?以至后來釀成雁門關(guān)外的慘禍,此事不假吧?別忘了玄慈大師可還在世上,以他的聲望威名不會冤枉那慕容家吧?只因你慕容家是五胡燕朝后裔,時刻不忘恢復(fù)昔日的大燕皇朝,而當年天下太平,你慕容一家無機可乘,便想從中挑起宋遼間的仇殺,你慕容家才好借機起事。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是鮮卑人。連祖宗都不敢承認的人,那在下和他更是無話可說”。
說上最后一句,聲音更是嚴厲,以真元送出直激他的腦門。
慕容復(fù)早就也是暗自戒備,奈何東來功力強過他許多,更想不道他竟施展音功,面色一變,他本就是高傲絕頂?shù)娜?,平日甚至厭惡看漢字書籍。早在東來來擂鼓山前,他慕容家培養(yǎng)多年的機密探子便探查到他的目的。此行他是做了多手準備,這才會上山來。心神激蕩下,也不愿隱瞞自己的身份,喝道:“不錯,我是鮮卑族的人那又如何?難道我鮮卑人便不如你漢人了?”
東來哈哈笑道:“你不敢承認當年令尊的確是假傳是非了么?不錯。天下各族人都是一樣的,不管漢人。公小人,西夏人。大理人。高麗人。便是你們鮮卑人縱是色,口無家。那也是一般,無分高低貴賤?!?br/>
在場之中幾乎各族人都有,聽了此話各人臉色各異,段譽等皆是頜稱是,面現(xiàn)若有所悟的樣子。而薛慕華更是激動不以,他本是黃頭回鶻人,只是家國數(shù)十年前被西夏李元昊所滅,這才到了中原。他雖在江湖上鼎鼎大名,但每思起自己的國家,那卻是每每心傷不已。
慕容復(fù)厲聲道:“話倒說得漂亮,可這又有何用?”
東來緊接道:“不錯,在你眼里。你是鮮卑帝王后裔,自是瞧不起那些普通身份的人了!慕容復(fù),你可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們慕容家的圖謀之意的?”
慕容復(fù)受他一激。險些叫出“你是怎么知道的”的話,心中暗道:差點中了這小賊的激將之法。說道:“那些都是你子虛烏有的污蔑之詞。誰又理你從何得知了?。
東來見他不上鉤,輕笑道:“你慕容家若是清白,何不廣約江湖豪杰。去少林派對質(zhì)。和我在此徒逞口舌又有何用?此間是我?guī)熜致斵q先生的弈棋盛會,你若不是來弈棋的。那你我便約個時間那也無妨。”
慕容復(fù)向他狠狠瞪他一眼。眼光直如利劍般向他射去。之后,不再理他,轉(zhuǎn)身向蘇星河道:“請聰辯先生恕罪,只因慕容復(fù)家園巨變,又突見其元兇,心神不寧下,有放恐之處請多包涵?!?br/>
蘇星河眼見他二人唇槍舌戰(zhàn),大有劍拔弩張之勢,心中也是焦急不已,又見慕容復(fù)態(tài)度謙遜,對他也頗有好感,說道:“慕容公子和東來大俠的恩恩怨怨,一來老夫并不清楚,二來老夫也只是酷愛下棋,那也無心插手?!?br/>
他說得也是實情,在他心中丁春秋始終是頭號大敵,他此時根本沒辦法分心他顧。
王語嫣神色復(fù)雜的看著東來。忽聽丁春秋叫道:“可笑啊可笑,慕容公子全家被人冤枉,竟不思報仇。還有閑心下棋。
南慕容之名也不過爾爾”。
他眼見一場干戈就這樣停了下來,心中極是不甘,是以出言諷刺,那是雙方都得罪了。
星宿派門人見丁春秋開口,沉寂多時的嘴巴,終于開始大聲鼓噪起來。有的叫道:“你等中原懦夫,徒享盛名,”
不待說玩完,另一人插口道:“放屁。什么盛名,有我們師傅星宿老仙在此,誰還有比他老人家更盛名卓著的?”
其他星宿派弟子紛紛出言附和。生怕落于人后。
只看得眾人目瞪口呆,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而丁春秋卻是羽扇輕搖,自得其樂。慕容復(fù)眉頭一皺,并不理丁春秋出言挑撥,只是專心和蘇星河對弈起來。最奇的是連一向愛與人抬竿頂撞的包不同也只是嘴邊肌肉一動,但終究沒有出聲。原來,慕容復(fù)素知他愛頂撞他人。在此慕容家多事之秋,實在對他慕容家百害無一利,特意叮囑他要收斂脾氣。而包不同對慕容家自是忠心耿耿。為了慕容家的大事,一路克忍自己的習性,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
星宿派中人見無人理會他們,叫了許久也慢慢無趣,沒多久便繼兵收聲。場中眾人的心神俱又回到對弈中的二人身上。
慕容復(fù)棋藝再高,也是破不了這珍瓏棋局。下了十余子后,每思愈久,眉頭愈緊鎖,身后四大家將空自著急,王語嫣精通天下武學招式。但對圍棋一道也不甚有研究。也是有心幫不上忙。
忽聽丁春秋道:“這個棋局本就是用來捉弄人的,任你多大的聰明才智也破解不開。嘿嘿,慕容公子。你甚至連邊角的糾纏也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么?”
話聲輕飄飄的,卻似有一股震懾人心的鼓惑直入嘉容復(fù)腦門。
慕容復(fù)心頭大震,一時間百感交集,眼前漸漸模糊,只見棋盤上的黑白兩色棋子,都化做了不同服色的官兵,你圍住了我,我圍住了你。在不住撕殺。而自己仿佛身陷其中,率領(lǐng)的白棋白甲的兵馬,被敵方黑棋黑甲圍困,左突右沖,便是始終沖不出去。心中越來越焦急起來。
腦中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你慕容氏天命已盡,你一生盡心竭力,終究是枉費心機?;鲆粓龃簤簦√烀绱?,你還要如何?”而內(nèi)心深處又有個聲音道:“不成,爹爹常教導我人力勝天,我慕容氏今日雖處劣勢,但卻非是走投無路的絕境?!?br/>
慕容復(fù)也是心智聰慧之輩,到此已知是有人從旁鼓惑,猛的一咬舌頭,隨著一陣劇痛傳來,頭腦恢復(fù)清醒,吐出一口鮮血,人已飄身退開。
他狠狠怒視丁春秋一眼,向蘇星河抱拳道:“先生此局精奧異常,晚生破不了。
東來見他在丁春秋的催眠鼓惑下。最后懸崖勒馬,也是大感驚奇,不由對他的堅毅心志重新判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