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番外十九
【莫雨】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如果這個消息能讓他活過來呢?”
穆玄英不動,陳月問:“這話什么意思?”
源明雅看了看趙涵雅,兩人心領神會一般,趙涵雅往前走,說道:“我們四人曾一同前往昆侖山,尋龍脈為我逆天改命,事成之后,昆侖山上,我們答應了一個人。答應了他的請求,也答應了要替他保守秘密。”
這短短幾句話出口,看似稀松平常,可在穆玄英心里卻掀起了驚濤巨浪。
當年他們四人同行,如今其中三人在此。
“什么意思?說清楚!”陳月也好像意識到什么。
趙涵雅道:“昆侖山上的雪凍得我沒了感覺,可我還記得,那個人懷里抱著穆少俠,對我說,你可以改變自己的命,別人的呢?他眼里仿佛燒著火,我看不懂那是什么情緒,可我曾在哪里見過。”
穆玄英猛地回頭,直直盯著趙涵雅。
“曾經(jīng)明雅求你救我,求你助我尋龍脈改命,他的眼里也有這樣的一團火。我見過的。”趙涵雅繼續(xù)說,“我瞧著瞧著,就答應了。”
穆玄英滿面震驚,轉過身來,往前走了一步,卻是一個踉蹌,被陳月扶住,“毛毛沒事吧?”
“是什么?”穆玄英推開陳月,往前走了幾步。
趙涵雅道:“我們所說不夠詳盡,也不足以取信,好在明雅可以通過符咒讓你親眼看一看,當年我們特意留下了這段記憶。你想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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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符燃起,藍色的火焰躍動。
穆玄英閉上眼的一瞬間,刺骨的寒冷將他瞬間拉回幾年前的昆侖山。
等他再被拉回現(xiàn)實的時候,他久久不愿睜眼。
“毛毛?”陳月焦急地喊了幾聲,直到見著穆玄英眼角一行淚流出,這才松了口氣,柔聲道,“你累嗎?今日先這樣吧?好不好?”
源明雅問:“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穆玄英心里翻江倒海,一口血噴了出來,“噗——”
“毛毛!”
“穆少俠!”
穆玄英仰面倒在地上,睜眼卻什么也看不到,眼前只有陳月他們的身影,模糊地交相疊錯。他眼前清晰無比的,是昆侖山上的場景。
他只是盼著再看那人一眼。
可他卻看見了,看見了最不想看見的。
昆侖山上,他被龍脈震暈過去,那人死死將他護在懷里,給他吃了什么。所以,當年,饒是虛弱的趙涵雅都醒來了,穆玄英卻遲遲不醒。
如趙涵雅所說,那人求趙涵雅:
你能為自己改命,可能為別人改命?他乃三陽絕脈,與令狐傷是同脈之體,已被令狐傷喚醒。有朝一日令狐傷事敗身死,他也必死無疑。他為救你而來,眼下你肯救他嗎?
趙涵雅和源明雅頗感震驚,問:“你求我為穆玄英改命?”
“是,我求你。”
穆玄英竟不知,他也是會低聲下氣,去求一個人的。
為別人改命,趙涵雅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更何況是三陽絕脈之體。但那人說,可以將三陽絕脈換到他身上。如此一來,這所謂的逆天改命不過就是將兩人的經(jīng)脈換了換。
“可這樣一來,同脈之體和三陽絕脈,你就會死的。”趙涵雅只當那人不知這一點。
那人卻是垂首看著懷里的人,沒說話。
后來的事,穆玄英也看完了,可他只記得那人說:“你們既然幫我做了此事,就不要讓旁人知曉,否則功虧一簣。”
“你放心。”趙涵雅一口應承。
源明雅略顯猶豫,道:“他呢?他總該知道自己的命運被你改變。”
那人盯著源明雅,眼神還是那么陰狠,道:
尤其是他,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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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后,穆玄英臥床養(yǎng)了兩月才又恢復正常。
葉一和葉參商倒真是兩個懂事的孩子,卻也著實嚇著了。甚至他們都不知道為什么午睡醒來后小叔叔就昏迷不醒了,整整高燒了三日,期間吐血不止,來了很多陌生人看望小叔叔,穿紫衣的,穿白衣的,穿的破破爛爛的……
可他也沒醒來。
兩個孩子就這么乖乖地守著,生怕他醒不過來了。
等穆玄英醒來的時候,這里還是只有兩個孩子和陳月,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孩子和大人一樣,對這兩個月發(fā)生的事閉口不提。
有時候,穆玄英坐在樹下發(fā)呆都會感覺恍惚。
那一天,趙涵雅和源明雅真的來過嗎?一切都是真的嗎?
“你倒是會偷懶!”陳月又在曬藥材。
穆玄英揚起個笑,裝的沒心沒肺,道:“我是病人,自然該好好休息。”
“我?guī)湍悖 比~一忙去幫陳月搬東西,“小叔身子不好,眼睛也不好,可我什么都好,我來做!”
“好孩子!”穆玄英贊道。
聽到小叔夸了哥哥,葉參商也立刻也跑過去想幫忙,卻是自己把自己絆倒了,在院子里摔得人仰馬翻,哇一聲大哭了出來。
“妹妹!”
“沒事吧!”穆玄英也沒經(jīng)驗,一聽這哭聲當即慌了,站起身來就邁步子,卻是眼前一黑,天翻地覆一般站也站不穩(wěn),后退幾步靠在樹上這才沒摔倒。
陳月剛抱起孩子便見穆玄英搖搖晃晃,“毛毛!”
葉一回頭,見穆玄英臉色極差,立刻跑過去扶住穆玄英的手臂,聲音發(fā)抖,“小叔沒事吧?哪里不舒服嗎?”
穆玄英道:“沒事,頭暈而已。參商呢?”
“我沒事!”葉參商帶著哭腔喊。
穆玄英這才放下心來,拍了拍葉一的肩,柔聲安慰道:“小叔沒事,謝謝你。”
陳月幾步過來一把將穆玄英按住,讓他坐下,道:“你少擔心別人了,這里最不讓人放心的就是你!抬頭!我看看你眼睛!你這眼睛多半是要廢了,真想當瞎子嗎!”
穆玄英不敢再招惹陳月,做了個鬼臉將兩個孩子逗笑,便乖乖抬頭閉眼。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在這里伺候你們?nèi)齻€大爺!我告訴你,明天就傳信讓葉凡來接走小的!大的也給我安分點!”陳月怒氣不減,說話也毫不客氣。
“小月姑姑,別送走我們!”葉一急了。
“你們別急!他也別想逃!”陳月道,“穆玄英,你跟我回萬花谷!這次我不是跟你商量,你必須跟我走!你這身子再不好好養(yǎng)著,你想死嗎!”
穆玄英突然睜眼,陳月正好就湊在眼前,兩人對視。
“想。”
這一個字說的輕飄飄的,輕到兩個孩子可能都沒聽到。可偏偏陳月聽了卻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后退兩步,插著腰在原地打轉,半晌說不出話來。
“小月姑姑,求求你,別送我們回去!”葉一和葉參商還在求饒。
穆玄英眨巴眨巴眼睛,坐直了身子說:“別求她了,再過一月你爹本也要來接你們的。”見兩個孩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又說,“難道你們不想你爹娘兄弟了?”
兩個小人兒對視一眼,左右為難起來。
“那,我們能去萬花谷找你嗎?”葉一問。
穆玄英沒說話,他不知道他要不要去那里,該不該去那里,有沒有必要去那里。
葉一見他不答,又問陳月,“小月姑姑,求你,讓我們?nèi)トf花谷見小叔好不好?求你了!”
穆玄英喊了一聲:“葉一。”等葉一看著自己才說,“她為了我操了很多心,小叔如今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是她,最對不起的也是她。她說的話,我是不是該聽?”
誰知葉一反問:“你最親的人不是我爹嗎?”復又立刻說,“該聽!小月姑姑待你是真心的好,我娘說,別人不求回報待你好,你哪怕不能報答,也總該叫人放心些。”
葉參商吸吸鼻子問:“小叔真要去萬花谷嗎?”
穆玄英笑了笑,靠在樹上閉了眼。
陳月見他如此,心里有了譜,氣也消了,便說:“你們兩去把我的藥盒拿來,先給他治眼睛。”
孩子走了,陳月走近些才說:“我不想勉強你,可我希望你活著。毛毛,哪怕為了這么多關心你的人,努力活著好嗎?”
穆玄英勾了勾嘴角,“我知道我這條命是什么換來的,有多珍貴。你別擔心。”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說,“我眼睛不大好,但總覺得這半年多有人盯著我們。傳信給大哥,盡快接走孩子。”
陳月手上為穆玄英涂藥,裝作平常的樣子,一邊說:“你覺得是什么人?”
“源明雅他們……當真來過?”
陳月反而被他問懵了,道:“你病糊涂了?忘了你為什么躺這兩個月?”說完又正色道,“他們應當不會為非作歹吧?我瞧著是真心對你好的,不至于派人盯著我們……會是什么人呢?”
穆玄英想了想,突然如釋重負說:“管他呢,反正我除了一條命也沒別的可讓人惦記了。”
“兩個孩子我會照顧好,你放心。”陳月把布條敷在穆玄英眼睛上,“一個時辰,你就在這兒睡一覺吧。”
穆玄英什么也看不見,只好點點頭,說了一句,“拜托你。”
陳月知道他擔心孩子的安全,沒多說什么,三步并作兩步回屋去了。
穆玄英靠在樹上,卻沒有休息。
他實在不放心,他也想不到事到如今還有誰會來“拜訪”自己,反而他不大相信自己所見。他盼著自己眼花了,也盼著自己憂思過度,可心里總有個念頭揮之不去,總覺得有人就在附近看著自己。
何況這半年來,這里不太平。
本以為戰(zhàn)事平息,他從此更是可以銷聲匿跡,但源明雅和趙涵雅的突然到訪,還有他們帶來的那個消息,都無法讓穆玄英平靜。
也許,真的到了該去萬花谷的時候了。
想到這里,穆玄英才真正放松些許,揚了揚頭,感覺有陽光漏下來,暖暖的,將眼睛上藥材帶來的冰涼感淡化,很舒服,的確應該睡一覺。
于是,穆玄英兩腿一伸,伸了個懶腰便不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憩的穆玄英似乎聽到有什么響動,猛地驚醒過來。
似乎有人走近!
穆玄英聽力向來極好,自然知道不是陳月。縱然來人步伐很輕,但應當是個成年男子。只是不知陳月和孩子們?nèi)绾危靠v然擔心,但穆玄英心里卻知道不可聲張,畢竟還未清楚對方的來意。
劍被埋在院子后,身邊也沒有可以做武器的東西。
看來只能智取。
他一動不動,眼睛也被蒙住,來人竟然全沒有發(fā)覺他已醒來,若來人欲動手,穆玄英倒是有幾分勝算,遂屏息凝神聽著,那人走近了,隔著布條,穆玄英依稀能看見一絲光影。
可那人卻遲遲不動手。
穆玄英想:莫非是再來鎮(zhèn)的人?一旦有了這念頭,他便不愿主動出手,生怕傷了無辜的人,想著,等他有動作我再還擊也不遲。
這時,那人蹲下了。
他偷偷摸摸在這里埋伏半年,卻怎么一直不動手,此時又行動詭異,莫非想空手掐死我不成?穆玄英正想著,只覺得唇上一熱。
穆玄英愣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
一陣風過,唇上傳來的溫熱感格外明顯,穆玄英才終于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念頭冒出來:這人竟然在吻我!
穆玄英本能地伸手一推,緊接著站了起來。
唇上還留著微微的濕潤感。
可不等他將布條扯下看個清楚,那人一把將他抬起的手按在樹上,同時另一只手也死死將穆玄英另一只手壓在身后,將穆玄英箍住了。
“你是何……”
穆玄英的話再次被這人用嘴堵住了。
與方才的淺嘗輒止不同。這一次的吻霸道兇悍,帶著攻城略地的侵略感和占有感。穆玄英還沒來得及做反應便已被他撬開牙關,漸漸深入。
那人如同久旱的人渴望水源一般吸允穆玄英的唇,唇齒糾纏之間毫不退縮,竟將穆玄英吻得雙腿發(fā)軟。他松開下面鉗制穆玄英的手,一把攬住穆玄英的腰,一用力往身上壓,加深了兩人的吻。
仿佛這一吻要將天地毀滅。
輾轉廝磨中穆玄英幾乎快不能呼吸,胸膛起伏不停,卻擺脫不掉這個吻。
終于,在穆玄英窒息暈過去前,那人停下了。
穆玄英渾身發(fā)軟靠在樹干上,大口大口喘著氣,他也能感覺到那人就在他眼前,那兩瓣唇就在他唇邊徘徊,戀戀不舍,極盡纏綿。幾乎是同時,那人松開穆玄英的雙手,穆玄英一把扯下眼睛上的布條。
空無一人。
穆玄英環(huán)視四周,除了陳月的藥盒倒了,其他什么都沒變,好像根本沒人來過,方才只是一場夢罷了。可他此時此刻無比清醒,他肯定,方才不是夢。
因為這個吻。
這個莫名其妙的吻,竟讓他有些熟悉。
“是你嗎……”穆玄英低聲問了一句,聲音竟有些發(fā)顫。
無人回應。
穆玄英再次環(huán)顧四周,恨不得將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只盼著能看到一點點蛛絲馬跡,看到一點點他心里盼著的那個念頭。
可是沒有,這里,只有他一人。
穆玄英一手抓著布條,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雙唇有些腫脹感,也有股灼燒感。不是他熟悉的,因為那個人的吻從來都是涼涼的。哪怕他再強勢,他的吻也都帶著涼意。因為凝雪功。
一瞬之間,穆玄英悵然若失,仿佛那顆心又被凌遲一遍,末了只是自嘲一笑,扔掉了布條。
怎么可能是他呢?
穆玄英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些,重重呼出一口氣:方才的自己真像個傻子。
他拖著身子往屋子走,腳步無比沉重。就在快要走到的時候,忽地,身后有響動,穆玄英立刻轉身。卻在他轉身的同時,他聽到身后不遠處有人說:
“毛毛,是我。”
穆玄英轉過身便見到那個人,他日思夜想的人,就那樣站在那里。
而穆玄英一動不敢動,生怕驚醒了這個夢。
良久,那人動了。
他一步一步朝穆玄英走來,走近了,他用手托住穆玄英的下頜,吻了上來。
他一下一下輕啄穆玄英的唇,輕柔的甚至不像他以往的吻。每次觸碰都小心翼翼,帶著無盡的眷戀和柔情,仿佛要將穆玄英溺斃在這個吻之中。
末了,他的唇貼著穆玄英的,竟在顫抖。
這顫抖令穆玄英心碎,他無法想象,那樣天地不拘和生死不懼的一個人,竟會因為一個吻而顫抖。
穆玄英睜開眼,淚眼婆娑看著對面這個人,像是連呼吸都忘了一般,恨不能再多看他一眼,只要多看一眼,哪怕此時此刻這人掏出刀來取他性命,他也心甘情愿。
這人用那雙眼睛望著穆玄英,久久,竟流了淚。
“方才,是我太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