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
    “少爺，莫?dú)⒒貋韽?fù)命。”
    夜里天寒地凍，莫?dú)⒌仍趷喝斯却蟊钔猓焕滹L(fēng)吹了個(gè)透。莫采薇終于打開門，端著個(gè)燭臺(tái)小步跑出來，手掌護(hù)著燭光不被風(fēng)吹滅，走近了左右看看，低聲問：“有人見到你嗎？”
    莫?dú)u頭：“少爺吩咐，不敢違背。你快帶我進(jìn)去。”
    莫采薇這才領(lǐng)路進(jìn)入大悲殿。殿內(nèi)一片漆黑，陰森森，也不知是無人問津的緣故還是夜里天涼。
    莫?dú)⒂浀茫陝側(cè)牍葧r(shí)曾在大悲殿里做過許多事，之后的十年，他幾乎夜夜都來，有時(shí)坐著看書，有時(shí)打坐練武，有時(shí)靠在窗邊就睡著了。
    再后來，自打莫雨找到穆玄英后就再也沒進(jìn)來過。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這些年王遺風(fēng)王谷主久居凜風(fēng)堡，也不大回來，大悲殿就不再是議事的地方。平日里惡人谷里其他人更是不會(huì)進(jìn)來。
    莫雨不來，這大悲殿就空蕩蕩的再?zèng)]有一點(diǎn)人氣。
    而最近幾月，莫雨又到這里來了。還經(jīng)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像是搬進(jìn)了這里住，連人影也見不到。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里面，終于有了亮光。莫雨難得少有的正襟危坐在桌邊，拿著小刀和木塊，似在雕刻。而一旁的莫空、莫紅泥，各坐在一邊，都在研墨。
    莫紅泥垂首不語，只是偶爾會(huì)稍稍停下揉一揉手腕，微微一瞥莫雨，又繼續(xù)。莫空則嘟著嘴，將怨氣都發(fā)泄在墨汁上。一看此狀，莫?dú)⑾乱庾R(shí)覺得此時(shí)的莫雨恐怕比平時(shí)還要不好招惹，忍不住心里打鼓。
    但好在，他帶來的是好消息。
    不過如今莫雨對(duì)穆玄英的態(tài)度大改，讓人揣測不透，這消息究竟算好算壞，還真不好說。莫?dú)⑿睦镉珠_始七上八下，琢磨著怎么開這個(gè)口。
    燭光很暗，將暗影投射在莫雨的臉上，襯得他越發(fā)陰晴不定。
    莫采薇看了一眼莫?dú)ⅲ瑳]說話，走上去挑了挑燈芯，讓周圍變亮一些，也不說話，規(guī)規(guī)矩矩守在一邊。
    “少爺，莫?dú)⒒貋韽?fù)命。”
    莫雨不說話，也不動(dòng)，那莫空也不知哪里來的火氣，比平日更毛手毛腳，將墨汁賤的到處都是。
    “少爺饒命！”莫空一個(gè)激靈，撲倒在地上求饒。
    莫雨依舊沒開口，只不過閉上眼，抬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露出少見的疲態(tài)。
    莫采薇低聲問：“屬下為少爺按摩解乏？”見莫雨不做聲，莫采薇便跪到他身后，輕輕按摩他的太陽穴，一面朝莫空使眼色。
    “少爺饒命！屬下太笨了……”莫空委屈說道。
    “出去。”莫雨道。
    莫空和莫紅泥便起身出門，莫空倒是如釋重負(fù)，恨不得趕快走，否則小命不保。莫紅泥卻三步一回頭，十分不舍的樣子，剛走出去十幾步，突然轉(zhuǎn)身走回，站在莫?dú)⑸磉叧甑溃骸皩傧孪肱阒贍敚?qǐng)少爺允準(zhǔn)我留下。”
    莫雨聞言，睜開眼看過去，那紅衣姑娘雙頰通紅，神情唯唯諾諾，但眼神卻十分堅(jiān)定而溫柔，還夾雜一些羞澀。
    “如何？”莫雨問。
    莫?dú)⑽⑽⒁汇叮胖绬柕氖亲约海φ硇那殚_口回答：“屬下前往巴蜀探查，葉凡的確帶了藏劍山莊的人去了唐門，應(yīng)該趕上了。”
    “應(yīng)該？”莫雨又問。
    莫?dú)⒚φf：“因藏劍山莊人多，屬下不敢靠太近打探，怕漏了行蹤。”
    久久，莫雨都不說話。
    莫紅泥對(duì)他們說的事一無所知，聽了這幾句便裝了膽說：“少爺，你有何煩心事？若能告知，屬下等愿為你分憂！”
    莫采薇卻朝莫?dú)⑽⑽u頭，莫?dú)⑿乃检`敏，立即跪下說：“少爺恕罪，屬下粗心大意、辦事不利，這就返回巴蜀，務(wù)必確認(rèn)穆玄英安全！”
    “不必了。”莫雨擋開莫采薇的手，身子往前傾，道：“都出去。”
    見莫采薇也起身，莫紅泥雖不愿意就此離開，但又怕惹怒莫雨，只得跟著退了出去。
    他們一走，殿內(nèi)只剩莫雨一人。
    他將視線看向桌上的白紙，提筆寫了幾個(gè)字，默默凝視許久。
    越是復(fù)雜的局面，越需要等待。
    惡人谷的懷疑猜忌、王遺風(fēng)的深不可測、浩氣盟的仇視敵對(duì)、天下人的不可理喻……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gè)亂如蓖麻的局面。
    他若就此放棄，從此自在逍遙。
    可他從闖入稻香村那天開始就注定不能再獨(dú)善其身了。
    有了牽掛，就有了顧忌和軟肋。
    如今的莫雨清醒地明白，如果不能細(xì)致而又耐心地完成他的計(jì)劃，不但他會(huì)死，穆玄英也絕無法善終。
    他拒絕這樣的結(jié)局。
    他牢牢記得王遺風(fēng)交給他的一切，如今正要一點(diǎn)點(diǎn)使用他擁有的力量。
    包括——想要贏，就要學(xué)會(huì)掌控力量；
    包括——你不是想證明你對(duì)惡人谷的忠心嗎？做給我看；
    包括——藏得深，才看得透。
    風(fēng)忽然吹開窗戶，瞬間熄滅了燭光，卷起桌上的白紙，灑了一地。莫雨的臉徹底隱入黑暗，月光下能看清的只剩那白紙上他寫下的黑字。
    《山河社稷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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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影，你想不想做堡主？”
    梁翠玉這句話來得突然，將整件事情又推向了深淵里。眼下，唐傲天已死，唐門四老是沒法做堡主的，唐傲天一輩又偏偏沒有一個(gè)適合的人選，這堡主之位就落在了他們幾個(gè)小輩的身上。
    唐無言常年沉迷詩詞，唐無樂年幼且脾性幼稚，顯然都不是合適的人選。唐無尋和唐無影二人之一就成了下一任堡主的選擇。而江湖上早有傳言，唐無影是內(nèi)定堡主人選。梁翠玉這么問，放在往日那是在正常不過，可偏偏選在這個(gè)時(shí)候。
    莫非這老太太在試探唐無影？
    誰知道這時(shí)候先說話的會(huì)是唐無尋。他單膝跪下，像是宣誓一般的沉重、堅(jiān)決，道：“唐無尋愿助四哥管理唐門，忠心不二，傾其所有！”
    穆玄英一怔，望向唐無尋，想通其中利弊后，對(duì)這個(gè)擅長機(jī)關(guān)的少年好感倍增。
    他是在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而且非常聰明。
    “我拒絕。”
    說話的人是唐無影。他頓了一下，字字珠璣道：“太奶奶，恕我不孝，我拒絕接任唐門堡主之職。”
    嘩然一片。
    舉座震驚。
    “無影，你可知你在說什么？”唐無言都忍不住開口，生怕弟弟被氣暈了頭，已神志不清。
    梁翠玉卻是不見驚訝之色，依舊看著唐無影，說：“我原以為你是愿意的。”
    “太奶奶。”唐無影蹙眉，緩緩說道，“無影的一切都是您給的，包括這性命，您想要無影做的事，無影都明白，但我想求您繞過姐姐性命，只要這一點(diǎn)，無影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以為你放棄堡主之位，就能洗清她身上的罪責(zé)？又或是替她贖罪？”唐傲俠忍不住罵了一句，“糊涂！從她六親不認(rèn)、親手殺父之后，唐門就再不可能容她！”
    唐無影搖頭，回頭看著唐子衣，慢吞吞，似有所指說：“不，我只是希望她明白，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不要覬覦。”頓了一下，“但已擁有的，也該珍惜。”
    唐子衣卻是突然猛扯身上衣裙，一拉，外衫脫去，里面竟然是另一身長裙。深紅色鳳尾裙，裙擺上繡了數(shù)不盡的牡丹，鮮艷得超乎想象，配上唐子衣的美貌，簡直驚為天人。見眾人都屏息凝神，她拂了拂裙擺，雪白的手臂與紅色相映，明艷無雙。
    “這衣裙是我一針一線縫好，要在嫁人那日穿上，給他看。‘十里紅妝’自小便常常聽聞，但我非官宦人家出身，縱然唐門殷實(shí)，但我出嫁時(shí)怕是配不上十里紅妝的。但我想，我擁有傾世容貌，縱然沒有紅衣，依舊可以美過旁人，直到遇上祁進(jìn)，我私心里想著，無論如何我也要在最美的時(shí)候嫁給他。”唐子衣說著說著便癡笑起來，“可惜他是看不到了。這衣裙本想等今日之事了結(jié)后，用作慶祝，但看來也是……”
    她沒再說下去，卻是朝梁翠玉那邊走。
    唐門那幾個(gè)少年和穆玄英立即戒備，紛紛擋在她前面。
    唐子衣冷聲：“讓開。”
    “姐姐你要做什么？”唐無影道。
    “我想和太奶奶說說話。”
    原本心如鐵石的眾人登時(shí)心頭一暖，面面相覷。
    梁翠玉道：“讓她來。”
    唐無尋等人便只好讓開，甚至穆玄英也松開劍站到一旁。
    剎那間，唐子衣眼神一凝，幽幽如影，快走幾步，拔出匕首直刺梁翠玉！
    “太奶奶！”
    “不好！”
    呼聲四起，退開在各個(gè)方向的唐門子孫同時(shí)奔向此處。最近的穆玄英長劍出鞘，縱然心里明白已然來不及搭救梁翠玉，但仍立即出劍。
    唐子衣狠狠刺去，原本端坐的梁翠玉身子一側(cè)，手中的檀木杖一擋，這一下便被她擋過了。
    “孽子！”梁翠玉怒喝一聲。
    唐子衣不依不饒，反手又是一刺！
    梁翠玉檀木杖一轉(zhuǎn)，杖尾打在唐子衣小腿肚子上，疼的她一顫，又給刺偏了。
    兩次不中，穆玄英已到，一躥而起，長劍如水蛇一般繞到唐子衣手腕，啪，一聲，唐子衣手腕吃痛，匕首應(yīng)聲而落。
    唐子衣憤憤轉(zhuǎn)頭，竟然張牙舞爪又向梁翠玉而去！
    穆玄英蹙眉，一把將唐子衣扯住，雙臂鎖住她的肩，將唐子衣制服。
    這危機(jī)被化解，眾人心有余悸，忙對(duì)梁翠玉噓寒問暖，梁翠玉卻是站起身來，道：“我是老了，該死了，但今日是不會(huì)死的。”
    這虛驚一場，原本心慌擔(dān)憂的眾人像吃了定心丸一般，都暗自松口氣，更是像穆玄英投以致謝的目光。
    “人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cuò)。我們的虧欠，也不是你該拿來博同情的籌碼。路，是你自己斷了的。”梁翠玉朗聲喊了唐無影過來，聲音不大，吩咐說道：“無影，了結(jié)她的性命，正我唐門之規(guī)。”
    目瞪口呆的穆玄英也懷疑自己聽錯(cuò)了，但梁翠玉和眾人的神情告訴他，沒有錯(cuò)。
    梁翠玉道：“殺了她，你就是唐門堡主。”
    唐無影喊：“不！我做不到！”
    梁翠玉盯著他，“你不殺她，難道她會(huì)活下去嗎？”
    “太奶奶！求太奶奶饒過……”
    啪！
    梁翠玉一耳光，沒想到百旬老人的力氣如此之大，將唐無影扇的搖搖晃晃。她道：“我唐門子孫的血性你還有沒有？給我拿起劍，殺了她！”
    “太奶奶……”唐無樂剛開口就被唐傲俠制止。
    但唐無尋卻是沒被攔住，跪在梁翠玉身邊，道：“太奶奶，無尋愿代勞。”
    梁翠玉卻是看也不看他，對(duì)唐無影說：“殺了她。”頓了一下，“無尋，拿劍來。”
    唐無尋為難，卻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將長劍送到唐無影面前，低聲喊了一句：“四哥。”見唐無影不說話，又道，“四哥，太奶奶給過大姐機(jī)會(huì)了，唐門的規(guī)矩你最清楚的，若再徇私，唐門顏面何存？你就……”
    話沒說完，唐無影突然拔劍，同時(shí)站起轉(zhuǎn)身，一劍刺中就站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的唐子衣的心口。
    血花飛濺，染紅了唐無影的衣衫。
    啪嗒。
    唐子衣落下淚來，緩緩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