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而別】
    也不知是第幾次來到龍門客棧了。
    大漠的風(fēng)呼呼吹著，龍門客棧的這一個小院子里只住了穆玄英、葉凡、唐小婉，和傷重昏迷的葉婧衣。不知道葉凡是如何打點(diǎn)的，這院子很清靜，在人來人往的龍門客棧附近，也算是難得。
    穆玄英靠在院門外的土丘上，抱著手臂，看著途徑龍門入關(guān)的商旅、看著行色匆匆的江湖過客、看著押鏢趕路的武者，各自為各自的事忙活，在這個漫天黃沙的地方，好像就如金香玉所說：這龍門客棧的人，都不過是一抹云煙，轉(zhuǎn)眼就天各一方。
    穆玄英自嘲一笑，可不是嗎？每一次在龍門客棧，自己總是要和莫雨告別。
    和莫雨分別也不過是幾個時辰前的事。目送著月弄痕、司空仲平離開，穆玄英起身便對莫雨說了自己的打算。
    “雨哥，抱歉，我也不能和你去惡人谷。”
    在對浩氣盟說“不”之前，穆玄英就已想過，自己不論是否回武王城，惡人谷卻是絕不會去的，縱然自己毒發(fā)生亡，也絕不去那里。但他不能說，莫雨為了救他這一條命，付出了很多很多，他怎么肯說這樣的話傷莫雨的心？所以他只能先拒絕了浩氣盟，又對莫雨說明。
    “我不能去。所以……我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你對我的好，我都……”
    換來的是莫雨反常的平靜和幽幽的問話：“因?yàn)槟闶呛茪饷说娜耍圆豢虾臀一貏C風(fēng)堡？”
    穆玄英想了想，點(diǎn)了一下頭。
    莫雨凝視穆玄英須臾，將穆玄英的臉扭向自己，確定了他看著自己，這才繼續(xù)說話：“以為我會生氣嗎？”
    穆玄英的心思被看穿，自然又是點(diǎn)頭。
    “他們是為你好，但你不聽話，他們會生氣、會打罵你，因?yàn)樗麄冴P(guān)心你、在意你。但我和他們怎會一樣？我說過，在我生命里，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幫你。”
    穆玄英有些吃驚，“你的意思是……”
    莫雨見穆玄英的心情有所好轉(zhuǎn)，也放松了，說道：“我不親自去取解藥，總是不放心，凜風(fēng)堡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你若不想去，就在龍門客棧等我。”說著拿了一個水囊地給穆玄英，“我將血留在這里，你按時辰喝，不能斷，不能晚，切記、切記、切記。兩日，給我兩日，毛毛，我必定帶著解藥回來。”
    穆玄英立即道：“不行不行！這血我不喝了，傷你元?dú)猓@種事我不答應(yīng)。”
    莫雨蹙眉，將穆玄英拉近，低聲道：“這是我能做的最后的退步。如果你不乖乖做，出任何差錯前我不能保證我會做什么。”
    若是莫雨動真格，恐怕打暈自己帶去凜風(fēng)堡也不是不可能，穆玄英其實(shí)也清楚這一點(diǎn)，見莫雨已經(jīng)做了退讓，便只好妥協(xié)，“好吧，每四個時辰我一定會服用你的血。但是……雨哥，但是兩日之內(nèi)你一定要回來。”
    “一定回來。”莫雨道，“除非我死了。”
    “你別胡說！”穆玄英抿著嘴嗔道。
    莫雨卻反倒露出一絲難見的笑意，“我一定在兩日內(nèi)回來。”絕不會讓你毒發(fā)。
    莫雨便離開了。穆玄英也按照約定來到龍門客棧休整。
    本想著，等兩日一過，莫雨取來解藥，到時候穆玄英立即返回武王城，向浩氣盟眾人解釋清楚。誰知不知情的葉凡發(fā)出邀請，希望穆玄英能一同去杭州藏劍山莊。
    穆玄英本是要拒絕的，但葉凡說了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穆兄弟，你我也算是一同經(jīng)歷了生死的兄弟了，我雖大你一輩，但年紀(jì)卻是相差不多，有什么話我就直說了。”
    于是，穆玄英又知道了一個關(guān)于藏劍山莊葉家的秘密。
    “我妹妹葉婧衣對外說自幼體弱多病，其實(shí)不然。其實(shí)……她自出生起便被少林高僧診斷出有‘三陰逆脈’在身，恐怕是活不過十八歲。那些年來，我們只盼著她能開開心心活到十八歲，所以事事小心留意，生怕她有差池。好在上天眷顧，她一直都沒有發(fā)作，活到了如今。不瞞你說，你的事跡我有些了解，也曾聽說你是‘三陽絕脈’之體，竟然與我妹妹的情況有些相似。誰知巧合之下我竟然在洛陽遇到了你，還發(fā)現(xiàn)你是個熱心善良的好人。那時候我就想開口請你去杭州，看能否有什么發(fā)現(xiàn)，治好你們的病，救我妹妹。但我終歸是開不了口，又看你也是有事在身，哪里能為了自己的私欲，妨礙了你的大事？本想著就這么算了吧，但也許是老天照顧我，不但讓我有機(jī)會幫你，還在塞外救回了妹妹！穆兄弟，我這一生做過許多糊涂事，最虧欠的就是家人。我離家多年，不要說見她一面，這些年，我沒有一點(diǎn)她的消息，連她被人抓到塞外去、受了這么多委屈，我也一無所知！我實(shí)在不是個好兄長！作為她的哥哥，虧欠她的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太多了！太多了！只求你能幫幫我，讓我有救她的機(jī)會。拜托了！”
    葉凡說的字字泣血、感人肺腑，一個離家多年的兄長對妹妹的關(guān)愛毫無掩飾的流露，一個漂泊多年的浪子、面對江湖人士的壓力和禮教的約束都不曾妥協(xié)的男人，在親情的面前再也沒有了說“不”的勇氣。
    面對這樣的請求，善良如穆玄英，又怎么可能會拒絕呢？
    “原來是有這樣的事！葉大哥，你別自責(zé)，令妹被紅衣教擄走的事也不知道其中過節(jié)，她一直漂泊在外，恐怕藏劍山莊也一直找不到人。此番既然救回了她，我自不會坐視不理。我跟你們?nèi)ズ贾荩柦^脈我也困擾多年，并未找到解法，只是……只希望能幫上什么。”
    聞言，葉凡又驚又喜，什么也沒多說，只站起身來朝穆玄英深深鞠了一躬。
    為了掩人耳目，天一黑，幾人就上路，打算連夜趕路回杭州。
    穆玄英想，若是莫雨在這里，也會同意自己這么做的，哪怕他不同意，自己也能說服他，所以只是留了一封信給金香玉，要她務(wù)必交給莫雨。金香玉早就猜到這幾人身份不一般，尤其是那個會使凝雪功的人，自然是不敢招惹，應(yīng)下來。
    諸多事突發(fā)，穆玄英措手不及，只能如此安排。上路前他想：若是雨哥趕不回來或是找不到我，兩日時間一到，生死有命，也怨不得誰。但若是我能救葉婧衣一命，哪怕是死，也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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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行李倒不多，穆玄英拿了劍出門，見門外是一輛馬車和一匹馬。
    葉凡抱著葉婧衣，將妹妹小心地放好，轉(zhuǎn)身道：“穆兄弟，我在前領(lǐng)路，就勞煩你駕車了，旁人我還不放心。”
    “好，放心吧。”穆玄英走上前，馬車簾子卻被人從里面掀開，當(dāng)即露出唐小婉溫和的笑顏，“穆少俠，好久不見。”
    穆玄英驚訝之余笑道：“也是，唐姑娘自然是要跟著葉大哥回家的。”頓了一下，“哦不，該叫葉大嫂？”
    葉凡聞言，哈哈大笑。
    唐小婉瞧了一眼葉凡，紅著臉柔聲道：“我未綰發(fā)，自然是未嫁給他。穆少俠就不要取笑小女了。”
    穆玄英作揖道：“是是是，我失禮了。”
    葉凡還在笑，翻身上馬，說：“有穆兄弟作陪，這一路倒也是有趣。”
    四人遂上路前往杭州藏劍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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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路的日子過得很快，一日后便已到達(dá)藏劍山莊。
    也許是葉凡救妹妹心切，他和葉琦菲的歸來完全不同，沒有一絲半點(diǎn)的猶豫和糾結(jié)，縱然多年未歸，他還是很熟悉回家的路。
    藏劍山莊的大門與穆玄英去過的其他世家不同，沒有真正的大門，而是兩根巨柱聳立在兩邊，盤踞著金龍的柱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照射了前方白玉鋪成的長路，長路兩邊種滿了垂柳，風(fēng)景大好。順著路看去，不遠(yuǎn)處便是一柄石刻的重劍立在中央，重劍劍柄上用燙金大字寫了——藏劍山莊。
    不愧是中原第一大劍莊，無門無墻，依山傍水，果然氣派！
    葉凡在馬車外道：“就在前面。”
    穆玄英駕車，點(diǎn)頭，“總算到了。”說罷回頭，朝馬車內(nèi)低聲提醒道，“唐姑娘，藏劍山莊到了。”
    “嗯，知道了。多謝。”唐小婉早已替葉婧衣?lián)Q了一套干凈的衣服，自己也換了一套月白色的長裙，未施脂粉、未帶發(fā)飾，卻是用白色的薄紗掩面。
    葉凡當(dāng)先騎馬在前，穆玄英駕車跟在后面，幾人走在白玉大道上，快到那石刻重劍前時的時候，葉凡突然開口：“這么多年，還是沒有變。”
    穆玄英道：“家永遠(yuǎn)都是自己記憶力的樣子，不會變的。”
    葉凡看了一眼穆玄英，自嘲一笑，但也不過轉(zhuǎn)瞬即逝，走到重劍前，葉凡拉住馬，張了嘴想說什么，卻突然又不知該說什么。
    我回來了？
    快來開門？
    穆玄英見他如此，便知他不知道怎么開口，便高聲喊：“晚輩求見藏劍山莊，還請人來領(lǐng)路！”
    葉凡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不等他說話，突然從兩邊的垂柳中沖出來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重劍旁，皆穿鵝黃色長裙，皆持金劍，異口同聲問道：“來者何人？”
    這兩人都不過是二八少女模樣，神情卻是十分嚴(yán)肅，不止穿著打扮一模一樣，竟然長相也一模一樣，是一對孿生姐妹。
    “你們……”葉凡瞇著眼打量她們，似乎在回憶。
    那兩個女子看過來，看了一瞬，兩人皆目瞪口呆，轉(zhuǎn)而互看一眼，尖聲尖氣齊聲道：“五莊主你回來了！”
    葉凡反有些尷尬，咳嗽一聲，平平淡淡說道：“是，我回來了。”
    “弟子葉寧秋（葉泊秋）拜見五莊主！恭迎五莊主歸來！”二女一邊說著一邊單膝跪下，皆是十分歡喜的模樣。
    葉凡依舊是尷尬的神色，卻比原本放浪不羈的樣子沉穩(wěn)了許多，道：“原來是你們，都長這么大了。快起來吧，去通報大哥，就說我?guī)Я诵∶没貋怼！?br/>     “六小姐回來了？”二女又是異口同聲。
    葉凡道：“回來了，但受了傷。快去吧。”
    二女立即點(diǎn)頭，站起來朝身后喊：“阿爹——五莊主回來啦——六小姐也回來啦——快去通報二莊主——”喊完笑呵呵地跑上前來要替葉凡牽馬。
    葉凡只好翻身下馬，問：“大哥不在？”
    二女齊聲道：“在的，莊主一直在閉關(guān)，已經(jīng)許久沒出來了，莊內(nèi)的事都交給二莊主在管。”說著兩人一齊接過韁繩，“山莊的人要是知道五莊主和六小姐回來，一定高興！說不定莊主也會出來！”
    葉凡也不奇怪這兩個女子總是一齊說話，點(diǎn)點(diǎn)頭說：“恐怕大哥必須出來一趟。”
    二女聽了也不多問，一個牽著馬往旁邊走，另一個走到馬車旁道：“六小姐，到家了，快下馬車來吧。”
    葉凡道：“你們先走。”
    二女便點(diǎn)點(diǎn)頭，招呼葉凡說：“那弟子先去，五莊主、六小姐請稍等。”葉凡知道她們要去馬廄，便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們只管去。二女牽著馬歡天地喜的離開。
    穆玄英下了馬車，走到葉凡身側(cè)道：“我很羨慕葉大哥。”見葉凡看著自己，又說，“有家可以回，有家人會對著你笑，很好。”
    葉凡拍了拍穆玄英的肩，“往后，我的家就是穆兄弟的家。”
    兩人剛說了幾句話，重劍后的百階玉石臺階頂端的門庭門一開，涌出無數(shù)身穿黃色系衣衫的男子、女子，皆拿著金劍，跑出來。轉(zhuǎn)眼就把石階、白玉路兩邊站滿。
    穆玄英看他們有的人穿的是鵝黃色、有的人穿的是淡黃色、有的人穿的是淺黃色，也大不一樣，便忍不住問葉凡：“這些弟子是否是按照衣衫顏色來……”
    “不同顏色，分別是我五兄弟門下弟子。”
    穆玄英點(diǎn)點(diǎn)頭，“看來方才的雙生姐妹是莊主葉英前輩的弟子了？”
    葉凡略顯驚訝，“穆兄弟果然聰明！不錯，鵝黃色正是我大哥門下弟子的顏色，也是藏劍山莊最多的顏色。那兩姐妹是我大哥最后收入的徒兒，年紀(jì)雖小，但武功很高。但這些年來，我聽說大哥很少再收弟子，大多都是徒弟在收徒了。”
    穆玄英道：“葉英前輩一心鉆研劍術(shù)，也是武林之福。”
    這時候，門庭內(nèi)走出幾個人，遠(yuǎn)看只能看見他們皆穿明黃色的衣衫，十分顯眼。
    穆玄英掃了一圈周圍，未見一個人穿明黃色，便心知這幾人一定就是藏劍山莊的幾位莊主了。
    那三人并肩從石階往下走，走近些才看清，其實(shí)中間那個人要微微在前一些，左右兩人都落后一步。看樣子中間的應(yīng)該是管事的二莊主葉暉。
    三人走到重劍不遠(yuǎn)處的石階平臺上就停住了。
    三人剛剛站定，周圍站成兩排的弟子突然齊齊舞劍，動作整齊劃一，齊聲道：“修身、齊家、治劍、濟(jì)江湖！”
    喊聲震天動地，近百人一起揮劍齊聲高喊的場景，更是震撼人心。穆玄英拘謹(jǐn)?shù)匚⑽吡酥車娜耍闹袑Σ貏ι角f又增幾分好感。
    “葉暉在此，來者何人？”喊聲畢，中間的人開口。此人金冠束發(fā)，明黃色長衫外披了黑色的外衫，腰帶抽金絲繡紋，正中掛了一枚玉佩。這長著絡(luò)腮胡子的男人眉宇間就透著一股嚴(yán)禁剛正，內(nèi)斂而又不卑不亢，果真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