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過去
等鄭紫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在昨天剛剛去過的那家醫(yī)院。
此時此刻,她正一邊吊著點滴,一邊吃著阿姨在家里做好帶來的飯菜。耳邊聽著阿姨不斷埋怨著自己不懂照顧自己,受了傷還淋雨,淋雨之后還不脫衣服睡覺什么的。聽著聽著,鄭紫云就感覺有什么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直接流到了飯盒里面。她趕緊抬起手,假裝擦嘴巴的時候順手抹去了眼角的淚痕。看到阿姨還在那說的起勁,并沒有發(fā)現(xiàn)才松了一口氣。
這種面對家人的關懷時而感動到流淚的溫情不適合她。而她,也不想因此而被同情。
由于鄭紫云的高燒一直沒退,于是她關于出院的提議便被醫(yī)生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躺在病床上,看著外面空中飄過的一朵朵白云。雨后的天空尤其的干凈蔚藍。可是本來就因為發(fā)熱而暈眩的大腦在長時間盯著幾乎一成不變的天空看之后變得又暈又疼。鄭紫云拉起被子蓋住腦袋,把頭深深的埋進枕頭里,想要緩解一下疼痛感。她從來都不知道生病還能這么難受,之前的鄭紫云,不是沒有生過病,但從來都只是小感冒的她甚至連吃藥都不需要就能自己痊愈,最多也只是流鼻涕和喉嚨疼而已。現(xiàn)在,隨著一波波持續(xù)而又強烈的暈眩感,鄭紫云難受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唔~以后再也不要淋雨了,再也不要感冒了嗷!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手機鈴聲從床頭柜的方向傳來。
第一次交換手機號碼時,手機鈴聲被權少年聽到后毫不客氣的吐槽是老大爺的手機。鄭紫云當初翻了個白眼,心里卻在辯駁:“在認識你之前這個手機根本就不會響好不好。”
現(xiàn)在,鄭紫云聽著讓她頭變得更疼的鈴聲,咕噥道:“是該換個鈴聲了,這確實是老大爺才會用的鈴聲吧!”
“喲不塞由,哪位?”嗯?是個陌生號碼來著,不知道會是誰,知道她電話號碼的人一只手都能數過來,應該不是陌生人吧。
好不容易跟班主任解釋清楚了自己淋雨發(fā)燒的事并請了幾天的假。剛掛掉的手機在鄭紫云躺回被窩后又響了起來。
“嗷!頭好痛!”因為爬起來起的太急而讓疼痛感猛然加劇的鄭紫云抱住了頭。
“喲不塞由。”鄭紫云有氣無力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遞到了地球的另一邊。
“紫云,是我。”聽筒中傳過來的聲音讓鄭紫云瞬間失了聲,她嘴巴張了張,卻沒發(fā)出半點聲音,抓著手機的右手也把手機死死的握著。原來,只是一句話,一聲問候,就能讓我流淚,小野女士,這就是你的能力嗎?
鄭紫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的聲音中也不由的帶上了點沙啞和干澀。“女士,有事嗎?”
“紫云,阿姨和我說了,你發(fā)燒的事。我這幾天正在美國拍戲,不能去看你。等這部戲結束了,我會去韓國看你的。”小野美亞子的聲音向來好聽而富有磁性。鄭紫云不知道自己是受了蠱惑還是因為生病而變得脆弱敏感,眼淚就這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她舉起左手想要抹去臉上的淚水,卻越抹越多,眼淚就像那天晚上的大雨一般,在她漂亮的臉蛋上肆意流淌。
喉嚨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她試圖用平時的聲音來說話,卻還是只能用帶著明顯哭腔的聲音倔強而脆弱的說:“女士,我不需要。”本想就這樣把電話掛斷,卻在掛掉前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昨晚你沒有出現(xiàn),那么,以后你出不出現(xiàn)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掛斷電話的那一刻,鄭紫云聽到對面小野美亞子明顯突然急促的呼吸,哭的愈加洶涌。
為什么,總是在我最期望你的時候消失,卻又在我不抱希望的時候出現(xiàn)?為什么,總是在我要放棄你的時候給我希望?為什么,這樣自私的你卻還是讓我不受控制的對你懷有期待?
鄭紫云,你夠了!你還要傻到什么時候!!
美國的凌晨,小野美亞子怔怔的看著手中被掛斷的手機,覺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些她好久沒再想起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美國紐約,剛出道的小野美亞子由于事業(yè)發(fā)展的不順利而心情沮喪的來美國調劑心情,碰到了在美國大學教書的韓國男子鄭恩賢。
鄭恩賢是個相當具有吸引力的男人,小野美亞子從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開始就知道了。在亞洲男人普遍不受歡迎的美國,鄭恩賢能夠獲得那么多外國女人的示愛就足夠說明他的魅力了。他英俊而富有才華,他經歷過不幸卻又開朗大方,他待人溫和而又恭敬有禮。
小野美亞子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這樣喜歡上一個人。她利用一切的機會來接近這個男人,去聽他的課,租他家附近的房子,跟他買同樣的音樂劇門票,甚至去學韓語,學做韓國的飯菜。那時候的她,為了愛情不顧一切,足夠的瘋狂卻又足夠的讓人不得不愛。
鄭恩賢對小野美亞子說,你愛上的只是你所看到的我,如果我并不是你所看到的樣子,你還會愛我嗎?
那真實的你,你愿意讓我看見嗎?
熊熊燃燒的烈火前,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著,他不明白為什么只是一個晚上,他就失去了所有。他的爺爺奶奶,他的父親母親,他的家……
明明昨天晚上大家還坐在一起慶祝他再一次取得年級第一的成績,為什么今天在他上完夜校回來的現(xiàn)在大家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既然要消失,為什么不帶他一起?
喉嚨已經喊到再也發(fā)不了聲,耳朵里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哭紅的雙眼卻死死盯著不遠處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鄭恩賢這輩子最崇拜的人是他的父親,從小他就立志要向父親那樣,長大后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檢察官。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有一名正直無私的父親,他這輩子最痛苦的事也是有一名正直無私的父親。
不管過去多久,他都會記得,那一個晚上,喝了酒的父親笑著摸著他的頭,對他說:“兒子,你是父親的驕傲!要記住,不管以后你能走多遠,要永遠保持現(xiàn)在的本心,不要被這俗世的東西迷住心。你父親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出所有社會的害蟲和寄生蟲,你不要讓父親失望。一定要成為一個正直而善良的人。”那天晚上,父親和他說了許多許多的話,其中就包括讓他在往后的日子中一直活在噩夢中的罪惡之源。“兒子,你知道嗎?我找到大韓民國最大的害蟲了!不管多艱難,你父親我都會打敗這只害蟲!一定會!看,就是電視里的那個人,他是大韓民國最大的害蟲,也是害蟲之源!”
鄭恩賢同樣記得在已經醉了的父親說出這句話之后,母親的臉色忽的變得蒼白,隱隱有什么他所看不懂的情緒在母親的眼里流淌。直到遇到小野美亞子之后他才明白,那是對所愛的人的誓死追隨的堅定與陪伴。
原來,在那個時候,母親就知道了他們可能會面對的后果。所以才在幾天前就把他急急地送去夜校上他根本不需要的培訓班。
一向單純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間就變了。他住到了關系很遠的親戚家,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與之前完全不能相比的生活,這個12歲的少年都忍了下來。受盡了白眼與欺負,最后,他用一張哈佛大學的通知書離開了這個充滿了他的愛與恨的國家。
在美國的日子里,鄭恩賢沒有一刻的放松。他在世界上最好的大學接受所有法律方面的知識,他始終保持著全校第一的成績,他的優(yōu)秀甚至傳到了他的故鄉(xiāng),被許多人贊美與期待著。而鄭恩賢真正的精力卻一直關注著那個人,收集著所有他能收集到的關于那個人的信息。
在我鄭恩賢回國的那一刻,就是你作為害蟲之源被消滅的那一刻。鄭恩賢在心里發(fā)誓。
“美亞子,這樣滿腔仇恨,無法給你未來的我,你還愛么?”
“為什么不呢?我有什么理由可以不愛這樣的你?”
兩年后。
“美亞子!我要成功了!我就快要成功了!你知道嗎?”鄭恩賢抱住小野美亞子興奮的轉著圈。
“恩賢,快放我下來,小心孩子!”小野美亞子驚慌的喊道。
鄭恩賢趕緊放下小野美亞子,彎下腰貼著她的肚子,用一種興奮而又異常溫柔的語氣說:“寶貝,爸爸馬上就可以為你爺爺奶奶報仇了,爸爸好開心,你也會為爸爸開心的吧。不過,雖然很對不起我們寶貝,但爸爸明天就要去韓國了。等爸爸為你爺爺奶奶報了仇,再讓爸爸陪我們的寶貝長大,好嗎?”
“恩賢,真的不要我陪你去嗎?”美亞子有些擔心。
“美亞子,不要去。你知道的,對于這件事情,我的決心。為了這一天,我努力了這么久。但即使這樣,我也沒有百分百的自信。哪怕有一絲的危險,我也不愿意你去面對。但是,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男人。我一定會給我們的寶貝帶來最棒的降生禮物!”說著這些話的鄭恩賢,眼里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
1991年的韓國,當時絕大多數能夠記事的韓國人恐怕都記住了那個用自己的才華驚艷了整個大韓民國的從國外學成歸來的律師——鄭恩賢。
鄭恩賢在歸國后通過自己的所學,接手并完美的完成了幾筆反響頗大的訴訟案件。然而,被很多人所看好的鄭恩賢卻做出了一件轟動了整個大韓民國的事。他公然的向深受民眾愛戴前任總統(tǒng)“宣戰(zhàn)”。在事情剛開始的階段,鄭恩賢作為一個歸國的才子,沒有任何根基,所有人的心基本上都偏向了前任總統(tǒng)。那段時間,鄭恩賢哪怕是上街買東西都會被民眾圍追堵截,有幾次甚至被憤怒的民眾打進了醫(yī)院。可他卻從沒說過一句討?zhàn)埖脑挘^一次軟。這樣的情況在鄭恩賢拿出了厚厚的一疊“證據”下逐漸消失,民眾們在這些確鑿的證據面前驀然失聲。
他們一直以來的信仰被打破,他們所鐘愛,所崇敬的人辜負了他們,甚至給這個國家?guī)砹司薮蟮膼u辱。
鄭恩賢的事件反響極大,其影響甚至在世界范圍內擴大。可真正讓鄭恩賢被所有人承認,奠定他在韓國的聲望的事件卻是在一場法庭上,與前任總統(tǒng)面對面時,鄭恩賢淚流滿面的說出了掩埋在他心里折磨了他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殘酷過去。
這是鄭恩賢心底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痕,他咽下了所有的血和淚只為了這一天。
那一天,所有關注著這件事情的人們都為鄭恩賢這個堅忍而又才華橫溢的男人留下了淚水。那一天,鄭恩賢在法庭上痛哭失聲,那樣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不顧一切的在法庭上哭的就像個孩子。
也是從那一天后,社會的輿論徹底變了,前任總統(tǒng)最終還是承受不了壓力,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被永遠的送進了監(jiān)獄。
而鄭恩賢,卻在背負著很多人的愧疚與尊敬下消失了。
那時候,幾乎所有大韓民國的人們都在關注著鄭恩賢的消息,所有的媒體都在尋找他的時候,他消失了。在大韓民國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一片的說著對不起的呼聲和期待他回來的聲音。
他鄭恩賢,想做的和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已經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小野美亞子一直以為,在鄭恩賢解決了一直以來壓在他心上的仇恨后,他們就會一直一直幸福下去。所以,在鄭恩賢回到美國,和她一起等待孩子降生的那段日子,是她這輩子過的最開心的幾個月。
彼時,滿心都在期待著孩子的她并沒有察覺鄭恩賢微微的不對勁。哪怕是鄭紫云的降生,看著抱著孩子哭得一臉狼狽的鄭恩賢,美亞子仍舊沒有發(fā)現(xiàn)鄭恩賢眼底深處洶涌著的的驚慌與無措。
命運,從來都不是你我能夠控制的存在。被命運狠狠戲耍了的我們,要怎樣才能獲得幸福?
小野美亞子的工作在生完孩子后奇跡般的有了起色。成為一名出色的演員一直以來都是小野美亞子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她向公司隱瞞了鄭恩賢和鄭紫云的存在,唯一的知情人是了解全部事情真相的小野美亞子的經紀人。作為鄭恩賢的崇拜者,她幫著小野美亞子隱瞞了一切。
小野美亞子在鄭恩賢剛去世的那幾年里,總是在想,如果當初,她不要那么執(zhí)著于自己的夢想,而是一心一意的陪著鄭恩賢的話,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鄭恩賢抱著5歲的鄭紫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用一種絕望的眼神望向她時,讓她有種莫名的恐慌。那時候的她還不明白,她將要面對的是什么?直到一個月后,鄭恩賢從高樓上躍下的那瞬間。即使在隔了半個地球的日本,她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烈撕扯般的心痛而暈倒在拍戲的片場。
從鄭恩賢留下的遺書中,她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遺漏了什么。
鄭恩賢在遺書的最后一句寫道:爸爸,對不起。兒子做不成你的驕傲了,兒子辜負了你的期望。對不起!
五年前的那次事件,鄭恩賢把最大的敵人送進了監(jiān)獄,讓其身敗名裂,他成功了,卻也失敗了。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在鄭恩賢差點失敗的時候,他利用了一個孩子,他用了那個人的軟肋來讓他低頭。事后,那個自殺的孩子成為了鄭恩賢心底的一顆刺,一顆無法拔出的刺。他永遠都達不成父親當年的期望了,去做一個正直而善良的人。因為他,親手毀掉了那個孩子。
小野美亞子發(fā)了瘋一般的捶打著自己,明明說這么愛著他的自己,卻在5年間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她最愛的男人,在生生折磨了自己5年后,最終選擇了逃避現(xiàn)實。因為當初報完了仇,所以就完全放下心來的她將全部的精力放在了自己的事業(yè)上,任由他一個人每天每天在內心的壓力下煎熬著。
所以,他才會狠心的拋棄她,不再看她一眼,不再親吻她一下,也不再說一聲“我愛你”。
我好難受,恩賢!這樣的我,是不是根本不值得你去愛?這樣連我自己都厭惡著的自己,根本沒有愛人與被愛的權利吧!
我的愛讓你很困擾吧,恩賢!對不起,可是,我愛你!
“咚咚!美亞子,你在嗎?時間快到了,我們要趕去片場,今天的戲很重要,最好不要遲到。”經紀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小野美亞子收回思緒,一并收起的還有一臉的痛苦表情。
好久沒有去想過以前的事情了,那些不愿被提起的過去,小野美亞子只想把它深深的藏在心里,再也不要想起。因為每次想起,都是一場痛徹心扉的回憶。
小野美亞子,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那么即使流干最后一滴血,你也要笑著走下去。
最后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鄭紫云的電話號碼,小野美亞子自嘲的對自己笑笑說:“記住,你不配愛人!也不配擁有愛!小野美亞子,這是你的命!”
攏起頭發(fā),小野美亞子轉身開門。出了這個房間,她就還是那個優(yōu)雅高貴的女明星小野美亞子,而不是作為妻子和母親的小野美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