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許家來訪
翌日,一輛馬車從城北駛往城東南,一車二馬,裝飾樸素,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車上坐著許氏二兄弟。
許臨風(fēng)正在閉目養(yǎng)神,許臨??戳丝瓷砼缘男珠L,心中不免有著幾絲惆悵。
馬車行進(jìn)在青石板上,踏踏作響,敲在地上,也敲在心上。
那日宴席結(jié)束,回到許臨風(fēng)在京城的宅邸,兄弟倆好一陣爭執(zhí)。
許臨風(fēng)問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許臨海沉默不語。
許臨風(fēng)看他不發(fā)一言,冷笑道:“高家壓根沒這意思要結(jié)親,這次高彥庭帶著這么多人來上京,就是來退親的,估計順便再相看相看別人。你一貫自負(fù),我行我素,只是這高家姑娘,你對她說棄就棄,說娶就娶,妻子還沒進(jìn)門,你就和青樓女子打得火熱,對未來妻子毫無半點尊重,這姑娘外柔內(nèi)剛,怎會甘愿受此大辱。再說我看高家現(xiàn)在對你無意,縱然勉強(qiáng),也不過是對怨偶,情愛之事不可強(qiáng)求,不如就此解約算了?!?br/>
許臨海聽了兄長的一番話,悶聲不說話。
“天下女子何其多,以你之能,何愁娶不到才色絕佳的女子,高家姑娘才貌不過普通,你又何必單戀一枝花,何況兩家已有結(jié)怨,終是不美?!痹S臨風(fēng)怒道。
許臨??粗珠L發(fā)怒,俯身行了一個大禮,說道:“哥哥責(zé)怪得是,是我咎由自取。只是天下女子固然眾多,絕色的不少,可如我心愿的又有幾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前是我做得不妥,哥哥就依我這次,我必不會再任性妄為?!?br/>
許臨風(fēng)看著眼前的弟弟,父親走得早,長兄如父,這個弟弟天資過人,智計無雙,自己從小就寵他,看他如此放低身段,緩了語氣道:“以你之能,高家仍不愿意這樁婚事,應(yīng)是高家姑娘對你甚是厭惡,兩情重在相悅,勉強(qiáng)為之不妥,你可想明白了?!?br/>
“兄長相信我的眼光,我以前不知情,彥雅的庚帖沒有被退回來也是天意,這也許是上天在成就我們的好姻緣?!?br/>
“也罷,高家到也值得成為姻親之家,高彥庭你怎么看?”
許臨海答道:“高彥庭是杭城商戶年輕一代的翹楚,精明能干,抱樸守拙。高家?guī)孜婚L輩也是如此,高家雖也是杭城富豪,可排不上前幾位,人家一提杭州富豪,普通人絕不會想到高家,可見高家絕不出頭的風(fēng)格?!?br/>
許臨風(fēng)點了點頭,“高家的確有不凡之處,當(dāng)年許家也受惠頗多?!?br/>
“大哥,我對婚事到不擔(dān)心,我有的是辦法讓高家答應(yīng)。只是彥雅看來對我不信任,唯恐避之不及,如何讓她真正愿意才是我擔(dān)心的?!?br/>
許臨海自嘲笑道:“這是我自找的,以后慢慢彌補(bǔ)吧!我們得快點與高家商定事宜,以防他們動什么心思。今日一見,估計高家很快就要來見我們。我們得先去拜訪他們,一來禮節(jié)上不能虧,二來以防夜長夢多?!?br/>
“嗯,這幾日我就安排?!痹S臨風(fēng)看著弟弟說道。
......
盧府一大早上就起來準(zhǔn)備,灑掃,焚香,插花,做茶。譚茵坐在臺階上,托著腮,看著院外盧府下人們腳不墊地,忙前忙后端著盤子,衣縷掃地,芬芳滿懷。
忍冬看到自家姑娘坐在臺階上,連忙說道:“姑娘,你怎么坐在臺階上,不成體統(tǒng),這兒可不比我們吳江?!?br/>
“體統(tǒng),那是什么?”譚茵促狹笑道。
“姑娘,這是在京城,盧家是讀書人家,可講規(guī)矩了,下人們看了也要笑話我們?!?br/>
譚茵看著她進(jìn)了屋子,拿著雞毛撣子擦拭屋內(nèi)擺件,不以為然道:“你慌什么啊,他們又不會進(jìn)這院子。”
“這上京不比我們老家,也不比杭州,達(dá)官顯貴可多了,這院子里小廝婢女們見識得不少,這眼睛啊能往天上去,我可不能讓人家小瞧我們姑娘?!比潭贿厯?,一邊比劃著某些眼高于頂?shù)逆九劬ν焐峡吹谋砬椤?br/>
譚茵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姑娘,你怎么還不換身好看的衣裳,今日合府上下都在梳妝打扮,比那過年打扮得還要時興,那香粉像不要錢一樣直往臉上抹?!比潭粗约夜媚锶缙饺找话愫啒愕拇虬?,一臉嫌棄道。
“你怎么不去打扮打扮?”譚茵看著她笑道。
“我哪有那錢!這些婢女們都在說,今天來的兩位一位是上屆狀元,一位很可能是這屆狀元,一門兩狀元,大家都爭著前去端茶倒水呢!”
“哼,有啥好看的,也不過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弊T茵沒好氣地說。
“人家長得好看!這院子里人聽說我曾經(jīng)見過一次許家小公子,還羨慕我呢!”忍冬曾經(jīng)陪著自家姑娘在西湖游玩,那次見到許臨海,看他態(tài)度誠懇地與彥雅說話,她是個單純的姑娘,到對許臨海沒那么多厭惡。
譚茵恨恨道:“你??!別被這副臭皮囊給蒙蔽了,彥雅被他害得還不夠?今天過來還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想起許臨海屢次推托逼高家主動悔婚,想起碧煙閣里他默許縱容眾人嘲笑譏諷彥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起他與那蕓仙你儂我儂兩情脈脈,再想到彥雅這一年來聽到的流言蜚語,日漸消瘦的身軀,見到眾人強(qiáng)顏歡笑的面容,日漸沉郁的性子,想到彥雅再議親時的艱難,就氣不打一處來,恨恨道:“出爾反爾,朝三暮四。還真把自己當(dāng)根蔥,以為是個香餑餑,誰都想要啃他一口,不稀罕,誰愛要誰要去?!?br/>
忍冬看到自家姑娘氣呼呼的樣子,輕笑道:“好啦,姑娘,你不要生氣,可不是每個男子都像李家公子那樣,浪子回頭還金不換呢!不過說起來,表姑娘這婚事也真是一波三折?!?br/>
譚茵嗔怒道:“你這丫頭,竟然取笑我!”
“我哪敢??!”
這時,譚夫人進(jìn)來,她一大早就去了盧夫人房中。一進(jìn)院子就看到女兒坐在屋前臺階上,放下臉道:“你這丫頭,真是越發(fā)憊懶,趕快換身衣服去,你大表哥讓你們幾個在屏風(fēng)后也看看,你去和彥雅彥敏都說一聲?!?br/>
忍冬對著譚茵做了個鬼臉,看吧!不是我說你,夫人也這樣說。
譚茵悻悻然起身進(jìn)屋換衣裳,又去找彥敏,后兩人一起去到彥雅屋中。
兩人把大公子意思說了一遍,彥雅自然是不想去,但也知道堂兄意圖,無非是再聽聽許家怎么說,再做決定也不遲,不忍拂了哥哥一片好意。
譚茵和彥敏兩人卻是不忍彥雅好不容易好了的傷疤再被揭開,譚茵道:“二姐姐如果不想去就不去,我去和大表哥說。”
彥敏也道:“還要再聽聽他們說什么!說他們是如何厚顏無恥逼我們高家退婚,讓個姑娘家被全城百姓茶余飯后談?wù)摿税肽辏 弊T茵拉了拉彥敏,示意她別再說下去,又說到彥雅的傷心事。
彥雅沉思半刻,便道:“大哥既然如此說,我們便一起去吧!也不差這一時三刻。”說完,便起身更衣,精心梳妝一番。
......
早晨巳時初,盧達(dá)帶著彥庭、盧胤、盧庸早就等在門口相迎,在眾人翹首以盼等待下,許家兄弟終于到來。
在盧達(dá)的殷勤問候下,幾人來到前廳,盧夫人和譚夫人早就等候在廳內(nèi),許家兄弟和兩位夫人問過安后便坐了下來。
譚茵三位姑娘前往偏廳,好事的盧晴早就在那等候,興奮地對大家招招手。
許臨風(fēng)官階頗高,對著兩位夫人行的是晚輩禮,許臨海還是白身,行禮更恭。
幾人寒暄了好一會,盧達(dá)又吹捧了好一陣兩兄弟,便切入正題。
“我記得小時候一直見到高家各位叔伯,后來我兄弟倆外出求學(xué),遠(yuǎn)離家鄉(xiāng),去高家少了。但高家對許家的恩德我們一直銘記在心?!痹S臨風(fēng)頗為誠懇地說道。
“正是,我還記得小時去高家與彥庭兄有過照面,彥庭兄還帶我們?nèi)@子里上樹掏鳥窩,下池塘捉魚。”許臨海也頗為懷念地回憶起兒時時光。
譚茵看了一眼彥雅彥敏,彥雅不動聲色,彥敏眨了眨眼睛。這許家兄弟是來打溫情牌的嗎!伸手不打笑面人,大表哥這拒絕的話看來還要等等。
盧達(dá)笑道:“二位名動天下,為蘇浙才子魁首,高家能與許家有舊,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br/>
許臨風(fēng)連忙回道:“不敢當(dāng),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何況許高兩家還有姻親,這長輩們定下的緣分得在我們晚輩手里一直延續(xù)下去才好,我想這也是長輩們的心愿,不知彥庭兄是否贊同?!?br/>
高彥庭被許臨風(fēng)點名,沒辦法躲過去,只得應(yīng)和道:“子簡兄客氣,那是自然。”
以許家今日之地位,即使不能結(jié)親,也不能結(jié)怨。
“自古以來,婚姻結(jié)的就是兩姓之好,舍弟與貴府二小姐自幼訂婚,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如今兩人都已適齡,何不早點將這婚事辦了。我知二小姐如珠似玉長大,貴府舍不得二小姐出嫁也是常情。二小姐嫁到許家,以許高兩家的情義,就如同還在家一般,母親也如同多了個女兒。”
彥庭聽得此言,與譚夫人對視一番。許臨風(fēng)知道高家擔(dān)憂,許家如日中天,高家怕女兒入得許門,往后會被嫌棄甚或拋棄,許臨風(fēng)這是在給高家吃定心丸,許家受過高家大恩,承諾絕不會虧待彥雅。
譚茵在偏廳看到彥庭與譚夫人一舉一動,知道他二人有些意動,轉(zhuǎn)頭看了一下彥雅,看她緊咬下唇。
這時譚夫人笑著開口道:“許公子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讓我們好不感動。只是我這侄女蒲柳之質(zhì),恐配不上二公子這般品貌大才。二公子前程似錦,日后家大業(yè)大,人丁興旺,只怕高家姑娘不能堪此大任……”
說來,譚夫人已經(jīng)出嫁,高家的事情她不能再管,只是此次前來上京,因為事涉彥雅婚事,高家長輩已經(jīng)商量妥當(dāng),讓彥庭遇事與譚夫人商討后自處。
許臨海聽言后,起身行禮鄭重道:“夫人有此擔(dān)心也是正常。子斐不知日后是否前程似錦,但我想即使前程似麻,想必二姑娘也不致嫌棄。至于說到家大業(yè)大,人丁興旺,不過一家子幾口人罷了。我許家世代書香門第,不似那些驕奢淫逸之家,妻妾成群,庶子眾多。子斐自幼飽讀詩書,聽圣人言,行圣人事,賢賢易色,夫婦之倫,人倫之始,夫人這種擔(dān)心是多余了?!?br/>
哈……那蕓仙難道是我們看錯啦!那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當(dāng)日整個身子都要撲進(jìn)他懷里了,巧言令色鮮矣仁,他這是避重就輕,意思是不會寵妾滅妻,譚茵心中暗罵。
彥庭聽了許臨海之言卻是頗有所動,緊繃的面色也有所松動,陷入沉思之中。
這時,盧達(dá)笑呵呵應(yīng)和道:“多余,是多余了……”
彥庭沉思片刻后,終于發(fā)言道:“子斐兄所言甚是,只是高家與許家業(yè)已退婚,在此只能祝子斐兄他日琴瑟和鳴了?!?br/>
許臨海立馬道:“彥庭兄此言何意,我與二姑娘今生有約,怎能說退就退?!?br/>
許臨風(fēng)這時說道:“彥庭兄此言差矣,退婚一事由高家所提,許家應(yīng)高家而作,但許家尚未歸還庚帖,事未完則不成,婚約則仍在。我知彥庭兄對當(dāng)日之事仍有介懷,于今日之言仍有疑惑,許家也無意辯解,今后聽其言觀其行便可?!?br/>
時人重諾,朝廷重臣、當(dāng)世才俊如此之言,在座各位均已動容,彥庭也意有所動。
譚茵看到這里,知道彥庭已被說動,轉(zhuǎn)頭看向彥雅,見她面色低沉,轉(zhuǎn)身而出,便與彥敏也跟著出去。
彥雅對著丁香說道:“你速去與葛根說,讓他拿那把知止壺前去斟茶,快去!”結(jié)尾已是厲聲,彥雅性格溫和,如此甚是少見。
丁香一驚,立馬去辦,幾人又進(jìn)得偏廳,廳內(nèi)眾人還在寒暄,眾人對許家兄弟已是親近了不少。
不一會兒,就看到葛根提著那把知止壺進(jìn)入前廳,給各位斟茶,彥庭看到知止壺神情一變,倏忽如常。
譚茵曾聽母親說過,高家每位兒郎成人禮就是長輩所贈知止壺,壺為玄鐵打造,通體黑色,取其厚重質(zhì)樸,寓意抱樸守拙,知止則是要高家兒郎立本守源,不可貪求。彥雅這是在提醒彥庭不可沉迷于許家給出的虛無縹緲的承諾,而忘記了此次來京的真正目的,忘記了為什么許高兩家要退婚。
縱然許家承諾日后不會虧待彥雅,但未來誰敢保證,彥雅所求又何止于此??粗砼砸谎圆话l(fā)的表姐,想到她剛才的果斷決絕,譚茵對這個表姐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許臨風(fēng)又道:“彥庭兄覺得何時準(zhǔn)備婚事妥當(dāng),依我看不如就定在今年秋日?!?br/>
彥庭思索片刻道:“子簡子斐兄所言句句在理,按理說許高兩家之前確有婚約,但當(dāng)時兩家已經(jīng)約定退婚,我們高家退回子斐兄的庚帖和信物,許家也退回了我高家的信物,只是當(dāng)時許家叔輩說舍妹庚帖在上京子簡兄處,過些時日就送回來。子斐兄大才,又如此品貌,舍妹簡陋,實在難以作配,不如子簡兄還是將舍妹庚帖退回,如此一別兩寬豈不是更好!”
許臨海看到高彥庭言辭突然又變,想到那把玄鐵茶壺和彥庭剛才神色,轉(zhuǎn)過頭向偏廳看去。
許臨風(fēng)回道:“許高兩家婚約乃長輩所定,豈能說退就退,彥庭兄可要三思而后行。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婚約關(guān)乎長輩信約,關(guān)乎令妹終身,彥庭兄此次受托來京辦事,可要慎之又慎。”
果然是文臣,這話說得,如果彥庭不愿意繼續(xù)婚約,就是違背長輩諾言,是為不孝;謀事不能,是為不忠;婚事不諧,是為不仁;罔顧禮法,是為不義;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帽子扣得……
譚茵看得心中直冒火,明明是你許家意圖毀約在先,現(xiàn)在反而來說高家的不是。身邊的彥敏已經(jīng)攥緊拳頭,恨不得立馬沖出去打人。
彥庭聽了許臨風(fēng)一席話后沉默不語,譚茵又偷看彥敏,見她面露焦急之色。
譚茵回頭看了看彥雅,見她面白如紙,知曉許家絕不會輕易同意退婚。看著許家兄弟這樣的氣勢,高家?guī)谉o反抗能力,心中憤憤不平。
再看向前廳,正看到許臨海轉(zhuǎn)頭看向偏廳,目光如炬,譚茵一驚,再看,許臨海已經(jīng)回過頭去。
許臨海對著彥庭言道:“我知夫人與彥庭兄心中仍有諸多顧慮,過往之錯我一力承擔(dān),但臨海自認(rèn)不是愚笨無能之輩,也非驕奢無恥之徒,自思足以托付終身,還望彥庭兄深思?!?br/>
許臨海自負(fù)狂傲,眾目睽睽之下如此放低姿態(tài),出乎眾人所料,再行堅持退婚于情于理不合。
高彥庭忙回道:“子斐兄如此,到顯得我們不近人情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會修書給家中長輩慎重考慮的?!?br/>
眾人將此話題暫時略過,許家不再提婚期,高家亦不提退婚,只寒暄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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