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黑獄(十一)
汪文言,獄吏出身,智巧俠氣、饒具謀略,因監(jiān)守自盜,逃到京師投奔王安門下,與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東林黨人過從甚密。泰昌、天啟年間,汪文言在外廷倚仗劉一燝,在內(nèi)宮靠王安撐腰,為東林黨聯(lián)絡(luò)通信,并用計(jì)離間齊、楚、浙三黨,從此東林一黨獨(dú)大,后在東林內(nèi)閣首輔葉向高扶持下官至中書舍人。
目光停留在汪文言的臉上,袁大海很自然想到后世對他的有關(guān)記載,其實(shí)不管怎么形容這人,說他是東林黨的吳用應(yīng)是最恰當(dāng)不過的。至于他那段獄吏生涯,確切的說,與那“宋押司”倒是如一個模子所刻。或許他可能看過施耐庵寫的書,對于他筆下的及時雨很是向往吧,袁大海如此想道。
“你們是?”
望著這幾些自己從未見過的人,汪文言有些奇怪,不解的看向那百戶。
那百戶卻是不敢與他說一句話,只恭敬的對袁大海說道:“他便是汪文言。”
袁大海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手示意這百戶:“把門打開。”
百戶應(yīng)了一聲,從后面的一個守衛(wèi)手中接過鑰匙,但是卻是有些猶豫,見狀,錢恩上前將刀在他的后脖上輕輕靠了一下。
“別,別,別!”
感受到脖子上的冰涼寒意后,那百戶跟只受驚兔子般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的便去開鎖,許是太過害怕,他的手抖得有些厲害,連帶著那銅鎖也跟著發(fā)出顫動聲。
見那百戶開鎖時抖成那樣,汪文言心中一突,警惕的朝后退了幾步,眼神緊緊盯住袁大海,沉聲問了句:“你們是什么人?”
袁大海沒有回答他,而是等鎖打開后,朝錢恩點(diǎn)了點(diǎn)頭。
頓時,錢恩帶了兩個番子便沖進(jìn)了牢房內(nèi),不顧汪文言的掙扎便將他連拖帶拉的拽了出來。
汪文言驚懼,大聲咆哮:“你們要干什么?!”
袁大海緩緩的抬起手,示意汪文言不要這么緊張,帶有一絲笑容道:“汪大人不要害怕,我們不干什么,只是給大人換間寬敞些的牢房而已。”
“你們要把我?guī)У侥娜ィ俊蓖粑难杂幸环N不好的預(yù)感,心跳得厲害。
盯著汪文言的眼睛,袁大海輕笑一聲:“東廠。”
“東廠?”
汪文言大吃一驚,旋即心中恐懼,怎么東廠的人會來詔獄的,劉僑呢?!
定了定神,他脫口問道:“是皇上讓你們東廠來提我的?”
“不是。”袁大海搖了搖頭。
汪文言一怔,點(diǎn)了點(diǎn)頭,意料之中道:“那看來是你們督公魏忠賢了?”
“也不是。”袁大海還是微一搖頭。
“不是魏忠賢?”
汪文言愣在了那里,不是皇上,也不是魏忠賢,那這些東廠番子是奉何人的命令來詔獄提我?
見汪文言臉上變化不定,袁大海收起笑容,冷冷對他道:“你不用想了,沒有人命令我們來提你。”
“什么意思?”汪文言有些糊涂了。
“沒意思。”袁大海的嘴角翹了一翹,突然面色一沉,喝了聲:“把汪大人的嘴堵上!”
“你們?”
一句話沒有說出口,汪文言的喉嚨就被掐住了,很快,嘴巴就被麻布塞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在那“唔唔”的抗議著。但任他怎么掙扎,怎么抗議,塞在嘴里的麻布都是沒有辦法再取出來了。
一旁的錦衣衛(wèi)們看了,都是不敢吱聲一句,那百戶神情陰晴不定,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什么。
“把人帶出去。”
吩咐錢恩把汪文言立刻帶出去后,袁大海轉(zhuǎn)身問那錦衣百戶:“熊廷弼關(guān)押在何處?”
“熊廷弼?”那百戶一愣,喃喃說道:“他是欽定死囚,關(guān)押在下面一層,怎么?你們東廠連他也要提走嗎?”
聽了百戶的話,袁大海陰側(cè)側(cè)的看向他:“我只問你熊廷弼關(guān)在何處。”
那百戶見了袁大海的面目,一個激靈,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跌跌撞撞的就帶他們?nèi)フ倚芡㈠觥?br/>
“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是為惡賊,危害蒼生、禍國殃民則為梟雄,反正事情就是如此,倒不如讓我亦正亦邪吧。”
“邪不能壓正!”
“如果正不比邪,又何談壓邪?熊大人,我勸你還是看開一點(diǎn),活著,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死,看起來很困難,但真正做起來卻也容易。”
“我不想死。”
“你死與不死,不是我能決定的,如果天意非要你死,難道你要逆天而為嗎?”
“我不該死!”
“那遼東的百萬大明子民就該死嗎?”
一個大活人,被困在不見天日的詔獄四年,四年之內(nèi),除了每日鐵門外獄卒的腳步聲,他就再也聽不到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聲音,那種孤獨(dú)和讓人抓狂的窒息感足以改變?nèi)魏我粋€意志堅(jiān)強(qiáng)的人。熊廷弼便是如此。
袁大海沒有想到傳說中的熊蠻子熊廷弼竟然如此善談,一見到自己就好像見到多年未見故友般,侃侃而談起來。可笑的是,自己居然竟然忘記時間,就這么和他談了起來。談到最后,袁大海發(fā)現(xiàn)這世上真沒有人不怕死,哪怕是這位讓努爾哈赤感到頭疼的熊廷弼,也是怕死的。
熊廷弼說自己不應(yīng)該死,袁大海反問他,難道被他放棄的遼東百萬子民就應(yīng)該死嗎?這個問題讓熊廷弼一時之間無法再開口。
“熊大人還是不要想那么多了,或許你會感謝我。”
袁大海突然笑了起來,有些得意的對熊廷弼說道:“因?yàn)槲夷軌蜃尨笕穗x開詔獄,去享受幾天有陽光照射的日子。”
熊廷弼苦笑一聲:“你們東廠的太陽可是黑得很。”
“不管黑還是不黑,總是天上的明日,何況,現(xiàn)在,也不是熊大人能夠自己決定的。”袁大海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個還不到五十歲的明末名人。
熊廷弼呆了一呆,似有所悟,抬頭用他那已經(jīng)沒有什么光彩的眼睛看向袁大海:“魏忠賢終于要出手對付東林黨了嗎?”
“督公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做屬下應(yīng)該知道的。”
“正如我方才所言,世上之事,終究是邪不能壓正的。”
“那請大人告訴我,東林與我督公到底誰正誰邪?如果大人認(rèn)為東林是正,豈非大人是邪嗎?大人不要忘了,讓你進(jìn)詔獄的可是東林黨,而非我們督公。”
“唉,看來我在詔獄呆的太長了,腦袋已經(jīng)不好使了。”熊廷弼嘆了口氣,有些費(fèi)力的從地上起身,緩緩走到袁大海面前,爾后默默的向門外走去。
“既然魏忠賢要我死,我就是再不想死也得死,只求你們東廠不要去連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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