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不堪回首 天道酬勤(2
半年后,震云捧著熱騰騰帶著油墨香味的劇本,用他的河南普通話給翹首以待的我們讀了整整一個下午。
捋胳膊挽袖子,中軍拍板,干!
劇本送去立項,不日被駁回。理由是:調子太灰,災民丑陋,反映人性惡,消極。
散了散了,下馬,該干嗎干嗎去吧。
時間來到2004年,中國電影市場開始呈現繁榮景象。這一年我拍了《天下無賊》,和周星馳的《功夫》雙雙賀歲,都破億,平分秋色。慶功之余,舊事重提,拍《溫故》的心又死灰復燃,《溫故》這蓬野草雪藏多年又見天日。這次華誼把預算提高到八千萬,準備先斬后奏,奉子成婚。
建組,我?guī)ш犨x景重走長征路,震云數易其稿孜孜不倦。經過十年的沉淀,劇本的問題被逐一發(fā)現并得到修正。最大的收獲是在逃荒路上,人物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轉換,這些轉換有力地推動著人物的命運向前發(fā)展。過往的幾年中還發(fā)生了一件我們始料未及的事——國民黨結束了在臺灣的統(tǒng)治,成為一個在野黨。國共兩黨的關系也隨之發(fā)生了歷史性的轉變,在人民大會堂的紅毯上兩黨的領袖握手言歡,求同存異了。
萬事俱備,劇本再次呈上,得到的答復與兩年前毫無二致。“灰暗消極”的評價之外多了一些忠告:為什么放著那么多好事積極的事光明的事不拍,專要拍這些堵心的事?
劇組又一次宣布解散,籌備花出去的錢,拉下的虧空讓賀歲片的盈利去背吧。《溫故一九四二》這個苦孩子還得在娘胎里懷著,不準出生。
這之后,似乎死了心,和震云見面也回避談起這個話題,偶有涉及也是言辭躲閃。夢還在心里做著,但已深知遙不可及。像追求一個一見鐘情的姑娘,屢遭拒絕,一開始是姑娘有歉意,到后來就變成了我不懂事,再提出追求就成了笑話。
死了心也好,可以堅定不移地走資本主義道路拍商業(yè)片,賺他個人財兩旺。
在我一門心思拍商業(yè)片的時候,世界又在不斷變化——臺灣的領導人陳水扁下了大獄,國民黨由在野黨重新上臺執(zhí)政。
世事滄桑。
你方唱罷我登場。
時間如水流過,轉眼間到了2011年,小劉變成了劉老,小馮變成了馮老,小王也變成了王老。
這一年,華誼邀王朔寫了《非誠勿擾2》,四兩撥千斤玩兒一樣就賺了大把的銀子。正在紙醉金迷樂不思蜀盤算著一不做二不休整他個《非3》時,王老斂起笑容對我說:趁著現在這個勢,你應該橫下一條心把《溫故》拍了。我沒夸過別人的劇本,但老劉的這個本子寫得確實好,你應該有這么一部作品;有《溫故》這碗酒墊底,往后馮老就可以心無旁騖在商業(yè)片上胡作非為沒有羈絆了。王老又厚道地說:你怕什么?萬一票房上有個閃失,我再幫你寫一喜劇不就給華誼找補回來了嗎?
又是王朔,十七年前的因種下了十七年后的果。王老的一席話把我流浪的心靈喊回到《溫故一九四二》的歸途上。
我問劉老:還有心氣嗎?
劉老說:還是那句話,我與兄長共進退。
我問中軍中磊:還有心氣嗎?
兄弟倆問我:兩億夠嗎?
我問兄長張和平:你覺得這事能成嗎?
和平回答兩個字:靠譜。
我問電影局:弘揚主旋律,提倡多樣化,我算那多樣化行嗎?
宏森皺著眉頭說:我不敢打包票,容我盡力斡旋吧。
2011年,電影局批準《一九四二》正式立項,下發(fā)了拍攝許可證。前提是:第一,拍攝時要把握住1942年擺在我們國家首位的應該是民族矛盾,不是階級矛盾;第二,表現民族災難,也要刻畫人性的溫暖,釋放出善意;第三,影片的結局應該給人以希望;第四,不要夸大美國記者在救災上作用,準確把握好宗教問題在影片中的尺度;第五,減少血腥場面的描寫和拍攝。
2011年2月,劇組成立,籌備8個月,于同年10月26日在山西開鏡,歷時135天艱苦卓絕的拍攝,于第二年春天封鏡。又經過7個月緊張的后期制作,終于在2012年的11月面世公映。
把《溫故一九四二》這篇小說拍成電影的理由有很多,但我最想說的是,這是小馮和小劉的緣分,是一部小說和一部電影的緣分,是一個導演和一九四二年的緣分。
2012年11月
(攝影:張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