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離開醫(yī)院后, 宋睿便徑直回了家, 他脫掉西裝,一件一件撫平褶皺, 掛入衣帽間,然后赤.裸.著上半身步入浴室。他看上去很精瘦, 實則脫掉衣服,露出的卻是一副極強健的體魄,飽含力量感和爆發(fā)力的肌肉雖不像莊禛的那般遒結(jié)夸張, 卻擁有十分流暢的線條。
人前的他溫和、儒雅、彬彬有禮, 但此時此刻, 從鏡子里映照出的他卻冷酷、孤傲、野性難馴。他轉(zhuǎn)過身,露出寬闊的背, 而上面卻布滿了交錯的鞭痕, 有的已經(jīng)脫痂,有的還紅腫著, 景象十分觸目驚心。
但宋睿卻仿佛沒有痛覺一般, 直接走到蓮蓬頭下,接受冰冷水流的沖刷。其實這已經(jīng)算非常好的狀況了, 在認識梵伽羅之前, 他幾乎從未停止過鞭打自己,所以總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層層疊疊,錯錯落落,忍受著綿延無盡的痛苦, 這痛苦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不要跨越被法律所禁止的邊界。
他與反社會人格患者唯一的不同是,他的智商比他們更高,于是他知道如何滿足自己黑暗的欲望,又如何控制這種欲望,然后完美地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洗完澡,他破天荒地拿出一管藥膏,給自己進行簡單的治療。
今天是他停止鞭打自己的第三十天,傷口正在愈合,而他內(nèi)心的那個空洞似乎也被什么東西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填滿了。就在此時,擺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機開始急促地響,一聲接一聲,他皺了皺眉,表情極其不耐,接通后,說出口的話卻十分溫和有禮:“小廖,這么晚了你還沒睡?”
廖芳元氣滿滿的嗓音從話筒里傳來:“宋博士,我剛才在刷微博,看見一個八卦消息,就想問問你是不是真的?!?br/>
“什么八卦?”宋睿腰間只圍著一條浴巾,大跨步走出浴室,來到陽臺。他看向被夜色掩蓋的北郊,想象著這個時間點,那人在干什么。
“宋博士,我看了今天播出的《奇人的世界》,梵先生不是給丫丫和撕撕姐做心靈剖析嗎?場面好感動!我都快哭成狗了……”
宋睿表情冷酷,嗓音卻透著一點笑意,如果不看本人,你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何等的不耐:“小廖,說重點好嗎?”
“哦哦哦,我馬上就說到了!我剛才刷微博,看見有人說其實當時做心靈剖析的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宋溫暖的前男友俞云天。梵先生當場看出他是戀.童.癖,并且揭露了他的真面目,宋溫暖才跟他火速分了手,然后把他弄去美國給抓了。宋博士,你是這檔節(jié)目的評委,你當時應(yīng)該也在吧?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都傳遍了,好多人都說這是梵先生的團隊爆的假料,在為他炒作神棍人設(shè)。我覺得真相肯定不是這樣的,他們怎么總是用有色.眼鏡看待梵先生,太不公平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梵先生有多好!”
廖芳說著說著就把話題扯到天邊去了,壓低嗓音,神神秘秘地道:“宋博士,我只跟你說,你別告訴別人啊!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們?nèi)プツ莻€小偷了,他竟然長出了幾十雙手,變成了一條人形蜈蚣!那場面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你形容,但是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人抓住后,這樁案子卻被上頭接管了,還封鎖了消息,不讓我們多問。我們當時都氣炸了,離真相只有一步卻永遠無法觸碰的感覺有多糟糕,你也是了解的吧?”
宋睿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慢條斯理地喝著,同時敷衍道:“了解?!?br/>
廖芳說得更來勁了:“我們的心都扭成麻花了,孫正氣和胡雯雯還被氣哭了。啊,孫正氣和胡雯雯就是那天開會的時候?qū)﹁笙壬貏e不友好的一男一女。我們忙了一個多月,到頭來卻只得到一個永遠都解不開的謎團,留下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陰影,你能想象我們憋屈、憤怒、不甘的心情嗎?”
宋睿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yīng):“能。”
廖芳順勢接口:“梵先生也能,所以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就把真相告訴我們了……”
慵懶靠坐于躺椅上的宋睿立刻坐直了,輕輕放下酒杯,沉聲道:“梵伽羅是怎么說的?”他的嗓音不知不覺就變得嚴肅了,認真了,專注了。
廖芳聽出了他的變化,輕快道:“宋博士,你也很想知道真相吧?梵先生是這么說的……”轉(zhuǎn)述梵伽羅的話時,她從來不敢添油加醋,更不敢加上自己的注解。
“……所以那個嫌犯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個偶然得到詭異能力的人。梵先生已經(jīng)拿走了讓他產(chǎn)生異變的東西,他現(xiàn)在的狀況應(yīng)該很糟糕,梵先生說他可能支撐不了多久,所以我們不需要再對他進行審問了。他因欲望而生,也終會因欲望而死,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有一點點玄幻,但又不是很令人感到意外。怎么樣宋博士,聽完之后你是不是滿足了?”
廖芳嬉笑道:“什么狗屁上級部門,這點事也搞得那么神秘,有必要嗎?我們問梵先生不就好啦!”
宋睿也跟著低笑起來,嗓音里飽含愉悅:“嗯,我現(xiàn)在感到非常滿足,謝謝你打電話來與我分享。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俞云天的事是真的,梵伽羅主導(dǎo)了他的被捕,不過那段鏡頭后來被剪掉了。我相信在網(wǎng)絡(luò)上爆料的人不會是他,錄節(jié)目的時候,他主動要求我們把這一段剪掉,為的是保護孩子的隱私?!?br/>
于是廖芳也心滿意足了,喟嘆道:“我就知道真相不會是大眾猜測的那樣,梵先生超棒的!孫正氣和胡雯雯現(xiàn)在都成了他的鐵粉。啊,時間很晚了,宋博士你早點睡吧?!彼奔泵γ鞌嗔穗娫?,應(yīng)該是去跟別人分享八卦了。
宋睿卻摁住鎖屏鍵,長久地盯著那逐漸顯現(xiàn)的屏保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熏風吹干了他的頭發(fā),也令他變得越來越燥熱,他這才回到客廳,給孟仲打去電話,一開口就是諷刺:“很遺憾地告訴你:你費盡心思封鎖的消息,梵伽羅已經(jīng)全部都告訴城南分局的行動大隊了,包括李友德因何異變,也包括他從李友德體內(nèi)拿走的那個東西?!?br/>
好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的孟仲:……
宋睿繼續(xù)嘲諷:“你自以為是機密的東西,人家卻可以毫不介意地告知普通人,讓他們意識到放縱.欲.望的可怕。你以為你們是什么?主宰者?保護神?救世主?與梵伽羅比起來,你不覺得你們高高在上的嘴臉簡直可笑透頂嗎?”
“我早就跟你說過,他的道是眾生之道,是把自己擺放在蕓蕓眾生之中,與大家同苦同樂,同悲同喜。他把自己看得很低,而你們卻凌駕于眾生之上,做著愚蠢透頂?shù)氖?。你把人扣在醫(yī)院,拐彎抹角費盡心機地套話,耗費那么多人力物力財力,最后只得到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被你們隔絕在光明之外的普通人卻只需打一個電話,簡單地問上一句,就可以獲悉全部真相。你說你折騰這么一大圈,圖的是什么呢?”
宋睿低低地笑:“孟仲,在你眼里,你那個部門很厲害,但是在別人看來,你們或許只是一群自以為是的蠢貨罷了。我今天的心情本來很糟糕,但是現(xiàn)在,我大約可以一口氣喝完一整瓶紅酒。不說了,我得倒杯酒慶祝一下,你繼續(xù)調(diào)查你那些案子去吧。”
電話已經(jīng)掛斷,宋睿極富磁性的嗓音和滿帶嘲諷的話語卻仿佛還縈繞在耳邊。孟仲努力讓自己錯愕的心情沉淀下來,然后便也低笑開了:“梵先生,您總是這么讓人難以捉摸,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與您見面了。”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靠倒在椅背上,悠長而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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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梵伽羅的生活產(chǎn)生了不小的變化:首先,他家里的東西明顯增多了,浴缸成了兩個;躺椅有了兩張,衣柜多了兩排。只要是他原本擁有的,便會原模原樣給許藝洋也準備一份;其次,他總是寂靜冷清的家時不時會傳出呱呱、呱呱的叫聲,白天響,晚上響,熱熱鬧鬧,斷斷續(xù)續(xù);最后,他的人氣增高了,雖然還是質(zhì)疑聲多過欣賞,但他的“演技”卻獲得了普羅大眾的一致認可。曹曉輝打電話來匯報工作情況時簡直哭笑不得,直說很多導(dǎo)演給自己投了劇本,想邀請梵老師去拍戲,角色大多是國師、和尚、道士之類的。
梵伽羅一一拒了,除了《奇人的世界》,他不準備接任何工作。曹曉輝雖然遺憾,卻半點怨言都沒有,他帶的不是藝人,是神仙,他哪兒敢造次??!
時間在梵伽羅這里平順地逝去,卻在蘇楓溪那邊掀起了狂風驟雨。她剛組建的公司因為稅務(wù)問題被有關(guān)部門查封,后來不知道怎么的,她已經(jīng)開始發(fā)行的唱片被盡數(shù)下架,已發(fā)布到網(wǎng)絡(luò)上的歌曲也都一夕之間消聲滅跡。很明顯,她被封殺了。
歌迷們鬧得很兇,卻無濟于事,權(quán)力部門做下的決定不是普通人可以推翻的。蘇楓溪消失了,徹徹底底,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過這些事都與梵伽羅無關(guān),連續(xù)休息多日后,他開始了《奇人的世界》的第四期錄制工作,但五點鐘的時候,他得先開車去學(xué)校接孩子放學(xué)。
班主任牽著許藝洋的手,笑瞇瞇地說道:“梵先生,洋洋跟了你之后真的變了很多,今天他在課堂上背了一首唐詩,發(fā)音很標準,我相信再過不久他就能像正常孩子那樣開口說話了。一到放學(xué)時間,他就會盯著墻上的掛鐘看,像是等不及要回家,這跟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他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他最怕的就是放學(xué),死活賴在教室不肯走,現(xiàn)在卻迫不及待地想見你。他變了很多,狀況越來越好,梵先生,謝謝你對他的照顧,你挽救了這個孩子的一生?!?br/>
班主任深深彎下腰,代替許藝洋表達感謝,然而她卻不知道,這個孩子已經(jīng)沒有余生,他早已被自己的父母殺死了。
梵伽羅同樣鞠躬致謝,態(tài)度謙和。離開學(xué)校后,他觸了觸許藝洋的眉心,將對方滿身死氣吸走,完了征詢道:“你是想回家待著還是想和我一塊兒去工作?”
“工,作!”許藝洋說一個字就點一下頭。
“好,那就跟我一起去電視臺。我錄節(jié)目的時候你就待在休息室寫作業(yè),寫完我要檢查的?!辫筚ち_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家長那般絮絮叨叨地交代著。
許藝洋一邊嗯嗯一邊點頭,短短的手抱著一個巨大的書包,模樣十分乖巧。
安置好這條小尾巴之后,梵伽羅身邊又多了兩條小尾巴。自從吃了蘇楓溪的暗虧,何靜蓮和阿火一步也不敢離開梵伽羅的身邊,唯恐又來一個裹著糖衣的屎團子,讓他們毫無防備地嘗一口。
觀察室內(nèi),宋溫暖正在介紹這次的測試內(nèi)容,而宋睿則挑高眉梢,驚訝地看著受邀參加節(jié)目的兩位嘉賓。
“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他一邊詢問一邊調(diào)整自己的領(lǐng)帶,又把那昂貴的鑲嵌著祖母綠寶石的領(lǐng)帶夾換了一個更合適的位置。正如宋溫暖所言,他最近開始走男模路線,穿著打扮越來越騷氣,已經(jīng)沒有了曾經(jīng)的樸素和刻板。
莊禛:“昨天晚上回來的?!彼沉怂晤R谎?,擰眉道:“你最近把自己搞得像一只花孔雀,娛樂圈果然是一個大染缸?!?br/>
宋睿繼續(xù)整理袖扣,輕笑道:“孔雀是自然界最美的鳥類,這一點你不得不承認?!?br/>
莊禛撇開頭,很是不屑。
宋睿又看向楊勝飛,篤定道:“你們這一趟什么都沒查到吧?”
楊勝飛的臉色很憔悴,一邊偷瞄隊長,一邊囁嚅道:“是的,什么線索都沒查到。漠北總局的警員都調(diào)走了,新來的警員根本不了解案情,不能為我們提供任何幫助。證物倒是還在,其中還有兇手的dna樣本,但是找不到嫌疑人做對比,也沒什么用。二十年物是人非,當年都沒查清的案子,現(xiàn)在就更查不清了。我看了你們的節(jié)目,就跑回來了?!?br/>
莊禛冷聲道:“我說過,神神鬼鬼的東西幫不了你?!?br/>
“隊長,你就讓我試一試吧,我們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睏顒亠w的眼眶因連日的疲累而熬得通紅。其實他是偷偷跑回來的,快上火車的時候被隊長逮住,死乞白賴地求了又求才終于來到這個節(jié)目。
莊禛閉上眼,無奈道:“那就試一試吧,不過我對此并不抱任何希望?!?br/>
回應(yīng)他的是楊勝飛的感謝和致歉,還有宋睿意味不明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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