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昏暗的天邊冒出幾縷晨光, 周圍的云朵微微泛著白, 又漸次染上一層金紅,整晚未曾合眼的沈友全被這霞光一照, 竟流下兩行淚。坐在他旁邊的女警低聲安慰了幾句,他連忙垂頭擦淚, 嗓音干澀地說道:“我這是生理性的淚水,一晚沒睡,眼睛太干了, 受不了光照的刺激。”
大家默默點頭, 并不多問, 卻也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好受。
幾輛車陸陸續(xù)續(xù)抵達沈宅,聽見發(fā)動機的聲音, 沈父、沈母連忙跑出來查看, 臉色一個比一個干枯蠟黃,顯然也是一整晚都沒睡。倒是鐘慧璐天生麗質難自棄, 還是如往常那般光鮮。
龍成生看見沈友全后面跟著一群人, 立刻問道:“沈先生,他們是……”
“他們是我的財會人員、銀行經(jīng)理人、還有負責運送現(xiàn)金的保安。藍啟先生你應該認識, 我準備把能賣的家產都賣了, 他負責幫我運作。”沈友全指著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說道。
龍成生當然認識藍啟,這人負責管理沈友全的大部分資產, 是他的代理人。而此時的藍啟薄唇緊抿,面色沉郁,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跟在他身后的兩男一女也都是社會精英的打扮,帶來的密碼箱堆砌在車后座,分量頗為可觀,另有兩名身強體壯的男子全程不錯眼地盯著箱子,唯恐哪個角落里忽然沖出一群暴徒,把箱子搶走。
龍成生的目光牢牢鎖定這些箱子,過了兩三秒才艱難地移開,喉嚨干澀地說道:“沈先生,你走之后家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謝謝你了!今天我和藍先生會很忙,家里還需要你照看,我爸媽身體都不好,你多注意一點。”沈友全一邊走一邊吩咐,他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眼眶還因為剛剛的哭泣而通紅一片,看上去儼然是一個為兒子的安危擔心得五內俱焚的父親。
龍成生連連點頭答應,沈父沈母則不斷追問兒子有沒有籌到錢。
一行人浩浩蕩蕩上了二樓,由于樓梯間比較狹窄,那名較為面嫩的“財會人員”與龍成生和鐘慧璐擦肩而過時產生了輕微碰觸,卻并未引起二人的注意。扮成銀行經(jīng)理人的女警假意尋找?guī)瑓s徑直走進主臥,快速打量屋內的情形,又在各處走了走,看了看被丟棄在垃圾桶內的東西。
鐘慧璐十分警覺,幾乎立刻就跟了上來。
女警道歉之后便離開主臥,進入書房后壓低嗓音說道:“宋博士,鐘慧璐昨天晚上敷了面膜。”
“我知道了。”宋睿眼瞼微合,似乎早有預料。
沈友全就是再傻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咬著牙根說道:“兒子都被綁架了,她還有心情敷面膜?果然她的緊張都是裝出來的。”話落之后他更為自己感到不值。他一整晚都在為了別人的孩子奔波忙碌,焦急擔憂,甚至為了以防萬一,果真讓藍啟幫忙賣了幾支勢頭強勁的股票。這是多大的損失?
“我去看看我的女兒,宋博士,你們先忙吧。”沈友全抹了把臉,急匆匆地走了。面對鐘慧璐和龍成生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壓制憤怒和仇恨上,若是沒有女兒,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支撐下去。
“你去吧。”宋睿翻看著一沓財務報表,頭也不回地擺手。
沈友全迫不及待地走進女兒的房間,親吻她肉呼呼的小臉蛋,嗅聞她奶香奶香的小頸窩,原本已盡數(shù)吞進肚子里的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沈玉靈被爸爸的胡渣撓醒了,卻絲毫也不嫌棄爸爸,而是抱緊他的大腦袋,低聲問道:“爸爸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媽媽罵你了?不哭不哭,囡囡給你吃糖糖。”她鉆進被窩,從床頭拱到床尾,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顆水果糖,塞進沈友全的嘴里。
“吃完就不哭了,爸爸乖。”沈玉靈用小胖手輕輕拍撫爸爸的后腦勺,又親了親他長滿胡渣的下巴,體貼得像個小大人。
女兒如此乖巧懂事,沈友全的眼淚反而流得更兇。她為什么偷偷在被窩里藏那么多水果糖?為什么知道吃了甜食心情會變好?因為她哭了太多太多次,而每一次,除了甜食和她自己,沒有誰能給她擁抱和安慰。但她的心里卻沒有半點陰霾,當父親傷心難過的時候,她立刻便忘了他的忽視和冷漠,把珍藏的秘密拿出來與他分享,只為了給予他力所能及的一點安慰。
誰說女兒性子左,需要嚴格教育?誰說女兒脾氣頑劣、自私自利?都是偏見!沈友全抱緊女兒,哽咽地做下保證:“囡囡,爸爸的寶貝,以后媽媽不會再罵你了,有爸爸在,沒人能讓你哭。”
當父女倆相互依偎著取暖時,龍成生倒了一壺熱茶端上二樓,敲開了書房的門。他的視線在每一個陌生人臉上快速掠過,暗暗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兩名保安盡職盡責地守著密碼箱,身穿銀行制服的女人正用一臺數(shù)鈔機快速清點著目前已籌措到的現(xiàn)金。
用白紙帶捆扎好的鈔票一沓一沓整齊地碼放在寬大的桌面上,入眼一片通紅,也染紅了龍成生的瞳孔。他端盤子的手微微一顫,又很快穩(wěn)住,改去觀察圍坐在藍啟身邊的兩個男人。
較為面嫩的那個男人正飛快操控著一臺電腦,電腦屏幕上滿是各種各樣復雜至極的曲線圖;較為成熟穩(wěn)重的那個男人則拿著一份文件夾,娓娓向藍啟講述該如何買賣手頭的幾種基金,損失和營收分別是多少,怎樣操作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他們看上去都很專業(yè),長相和氣質也屬于人中龍鳳,似乎與警察沾不上邊。
藍啟被沈友全瞞得死死的,并不知道和自己一起回來的人是一群警察,于是由衷感嘆:“難怪沈先生舍棄長久合作的團隊,啟用你這個新人,你的業(yè)務能力的確很強!敢問你以前在哪兒高就,為什么我從來沒見過你?”
龍成生豎起耳朵看過去。這些人里除了藍啟,他一個都不認識,自然會產生一定的懷疑。
“我以前在蘭普森做過一段時間的顧問,這是我的名片。”宋睿將一張制作精美的名片遞過去。
藍啟睜大眼睛,表情愕然:“原來您就是成功主導了雷諾美華并購案的那位宋睿博士?久仰久仰!那場戰(zhàn)役真是太精彩了,您料準了美華的每一個策略,并及時做出了漂亮的反擊,當時圈子里都在盛傳您有特異功能,能看透人心。您在談判桌上從來就沒輸過!去年我還把您的案例當成經(jīng)典講給我的學生聽,沒想到今年我就與您見面了!哎呀,這真是我的榮幸!”
宋睿謙和有禮地說道:“藍先生過獎了,您是我的前輩。”
藍啟連連擺手,“哪有,在我們這個行業(yè)里,達者方能為師,剛才是我倚老賣老了。沈先生能請到您前來幫忙真是他的運氣,我們可以放一百二十顆心了!”
“沈先生為了救出孩子的確是殫精竭慮。我們雖然是局外人,能幫的還是得幫,孩子的安危最要緊。這些產業(yè)我們必須盡快出手,孩子等不起。”宋睿的態(tài)度始終都很從容,這也影響了藍啟。兩人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而龍成生已打消所有疑慮,放下茶盤出去了。他跟在沈友全身邊數(shù)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知道雷諾美華并購案的精彩,原來這人就是當時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那位宋睿博士,怪不得氣質如此出眾。
走到樓梯拐角,他諷笑著想道:看來沈友全果然對沈玉饒很上心,請了最好的經(jīng)理人來幫他籌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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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沈友全已籌到一千萬現(xiàn)金,眼下都已整整齊齊碼放在書房內。期間,綁匪打來兩個電話催款,都只說了幾句話就掛斷,小李并未追蹤到他們的方位,女綁匪的逃逸路線也始終成迷。
沈父、沈母根本沒有心情吃飯,鐘慧璐半靠在沙發(fā)上流淚,萬事都不管。沈友全讓保姆帶著女兒在書房的角落里玩,一步都不能離開他的視線范圍。龍成生則負責給大家跑腿。
又過了半小時,一名快遞員忽然送來一個包裹,指明讓鐘慧璐簽收。
“你還有心情網(wǎng)購?”沈友全嗓音沙啞地質問。
“我沒買東西啊。”鐘慧璐一頭霧水地拆開包裹,卻見里面躺著一個小盒子,打開盒子,一截鮮血淋漓的指頭映入她的眼簾,奪走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啊!”一聲尖叫貫穿眾人耳膜,然后就是一截小指被鐘慧璐甩飛出去,滾落在地毯上。
“這是什么?是,是饒饒的手指?”沈友全早已讓保姆把沈玉靈帶走,所以這血腥的一幕只有在場的成年人看見。他踉蹌著跑到近前,不顧粘稠的鮮血和地上的臟污,顫巍巍地把斷指撿起,捂在心口,悲憤欲絕地哭喊:“這是饒饒的指頭,他們剁了饒饒的指頭!他們真的太狠了,我都已經(jīng)在籌錢了,難道就不能等等嗎?”
他的演技原本沒有這么逼真,但是只要把沈玉饒的遭遇想象成女兒的遭遇,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傷痛。
躲在暗處的保姆和幫傭看見這一幕紛紛紅了眼眶,不約而同地忖道:沈先生真是太慘了!
樓下的喧嘩引起了藍啟等人的注意。他們從書房里跑出來查看情況,問明原委后,宋睿冷靜地說道:“沈先生,看樣子這根手指是剛斷裂的,你趕緊送去醫(yī)院做保鮮處理,或許孩子救回來之后還能接上。”
“對對對,送去醫(yī)院保鮮。”沈友全這才從六神無主的狀態(tài)中醒轉。
龍成生頭一次白了臉,正準備說我把斷指送去,就見沈母重重摔在地上,竟是受不了刺激暈倒了;沈父也捂著胸口直喘氣,嘴里吚吚嗚嗚說著胡話。鐘慧璐失神地看著天花板,已是哭都哭不出來。與早上那個臉色嬌艷的她比起來,現(xiàn)在這個頭發(fā)蓬亂,眸光渙散,嘴唇焦枯的女人才真正像一個失去孩子萬分無助的母親。
“怎么會這樣,不應該這樣的!”她低不可聞地呢喃,絲毫沒發(fā)現(xiàn)龍成生兇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友全想也不想便讓龍成生去扶沈母,他自己則跑上樓給沈父找降壓藥。那名年輕的“財會人員”見大家都很忙亂,于是自告奮勇地說道:“沈先生,要不你把指頭交給我,我?guī)湍闼腿メt(yī)院。你放心,我哥哥就在市人民醫(yī)院當麻醉師,他知道該怎么處理這截指頭。”
“還是我去吧。”龍成生想仔細看一看那截指頭,于是努力爭取這個機會。
沈友全卻不理他,一邊給沈父喂藥一邊再三叮囑:“你記得讓你哥哥保密,千萬千萬不要報警,不然饒饒就危險了!”
醫(yī)院收到這種被斬斷的人體,一般都會選擇報警,若是沒有熟人幫忙疏通,拿過去就意味著孩子被綁架的事瞞不住了。龍成生在京市是無根的浮萍,完全招架不住醫(yī)院的盤問,只能把剛才的要求咽下去。
年輕的財務員帶上斷指離開了,沈家卻鬧翻了天。沈母只眩暈了兩分鐘就清醒過來,哭喊道:“友全,你還磨蹭什么,快點籌錢呀!把你的房子、車子都賣了!我這里還有十萬存款,全都給你!”她急急忙忙跑回臥室,拿來一個存.折。在此之前她已經(jīng)拿出了幾百萬存款,這十萬是她和老伴的棺材本。
沈父好不容易把降壓藥咽下去,也啞著嗓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把我,和你媽,在老家的房子,也賣了,房產證,在我衣柜的夾層里。饒饒要是沒了,我和你媽,也不用,養(yǎng)老了,直接跟他,一起去得了!”
沈友全紅著眼眶說道:“爸,你說的是什么話!我會想辦法籌錢,不用你們的棺材本。”
他把存.折塞回去,兩老卻死活不要,還把手里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讓兒子換成現(xiàn)金。所有人都在為沈玉饒的平安歸來而努力,唯有鐘慧璐幾度張口,卻又在龍成生的瞪視下幾度閉口,始終沒提一起籌款的事。
看見她和龍成生的反應,宋睿與女警相互對視,已然確定了他們的作案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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