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后，青夫人留了青伊，等到所有人走后，青夫人揮退了丫鬟，關(guān)好了門窗，對青伊道：“你可知道，今日之事，壞在何處嗎？”
　　“自然是那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守宮砂了！娘，你不是說她失貞了嗎？為什么還會有守宮砂呢？”難不成這東西還能重新再長出來？青伊憤憤地捏了捏裙子，眼睛里盡是不甘。
　　“守宮砂？”青夫人不以為意地嗤笑一聲，“即便她有，證明那是假的不就好了？”
　　青伊聞言微微一怔，證明那是假的？“可是，萬一……那守宮砂是真的呢？”
　　“是真的？不，不會是真的。”青夫人篤定地道，眼底里暗流涌動，透射而出的森冷和寒意讓青伊都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如果是真的，她也會把真的變成假的。
　　寒竹軒——青海書房。
　　“今兒發(fā)生的這些事，不必太往心里去。”青海淡淡地說道，他看向青肆的眼中帶著追懷與慈愛，語氣也比一開始溫和許多，“四丫頭，你和樂姨娘長得真像。”
　　樂姨娘？青肆心中微動，真是凄涼呵，自己的女兒連叫她一聲娘的資格都沒有，心中壓下這些怨念，她唇角微微一勾，輕聲道，“多謝父親關(guān)心。”
　　“不必多禮。”青海擺了擺手，道，“過幾日的儀鳳宴，記得把自己打扮得更好一些，儀鳳宴過后便快要開學(xué)了，我們青家不同于尋常百姓家，即便是女子，也得知書達理，博學(xué)多識。”
　　“女兒謹遵父親教誨，只是斗膽一問，這儀鳳宴是什么？”青肆并非不知道儀鳳宴，因為上一輩子，沒有人比她接觸這儀鳳宴更多了，只是這一輩子，若是剛剛被證實了她清白已失，青海斷然不會與她說起。
　　青海微微一笑，毫無顧忌的介紹，“儀鳳宴，顧名思義，是皇宮召集各大名門貴府的閨秀進行評比的宴會，但不會有具體的比試，而是根據(jù)各個閨秀在宴會上的細節(jié)評判，宴會每年由皇后召開，地點自然是在宮里，今年大概會在御花園里舉行儀鳳宴吧。”
　　“謝過父親，女兒明白了。”青肆微微起身，身上的空靈禪靜之氣彰顯無疑。
　　“好了，也不早了，你也回屋休息去吧。”青海目光微動，目送青肆流暢地帶門離開，心下暗嘆，他這第四女，不僅僅容貌拔尖，連修養(yǎng)舉止也極盡矜貴華雅之態(tài)，說出去是嫡女都不會有人說不是，可惜，她的出身甚至比不上尋常的庶女，因為，她的生母是一個青樓女子。
　　青海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個僧人說過的話，他的第四女是鳳身，如今經(jīng)過了十二年的佛光照拂……
　　且待等些時日看看吧。
　　青肆因為被青海帶走，之前便讓茯苓和茱萸先回梅玉居，而她踏出青海的寒竹軒之后，偏巧就遇上了青舞，青舞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是單純的笑容，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四姐，你真的好好看啊！”
　　青肆淺笑，她伸手去捏了捏青舞的小臉，“五妹妹也可愛的很，長大了以后一定比姐姐好看！”若是換做以前的青肆，是絕對不會對青舞說出這種話，做這樣的事情的，因為青舞，才是最深不可測的那一個。
　　“嗯！四姐姐……哎？你的衣袖還沒有換下來嗎？剛剛被熱水燙了，很容易留疤的，讓妹妹看看！”青舞一下就抓過了青肆的手，指尖無意間擦過青肆的守宮砂，她目光微凝，立即又松動，另一只手立刻拉下她的袖口，卻又不小心有點用力地蹭到了守宮砂，但那守宮砂卻一點色都沒有掉。
　　“姐姐要記好了，咱們女子的守宮砂千萬不能讓他人給看了去！今兒這事，也都是怪二姐姐和三姐姐太不小心了，四姐姐也別太責怪她們。”
　　青舞有些不敢相信，雖然青耳今日的舉動從未與她提起，但她從青夫人和青伊的反應(yīng)看出了一些貓膩，所以特地來試探一下青肆，可這一番試探，竟然沒有一點作用。
　　“好，多謝五妹妹提醒。”青肆不著痕跡地掙開她的手，神情自若地離開了。
　　青舞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圓睜著水靈雙瞳，怔得說不出話來。
　　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人，行云流水般地經(jīng)過別人的試探，再風輕云淡地抽身離去？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不染塵埃，飄然如仙的人？
　　越是發(fā)覺，越是心生嫉恨，越是想要摧毀這樣干凈的東西，染上污濁，染上卑賤。
　　青肆回房，徑直朝書桌而去，邊走邊吩咐道，“茱萸，拿一件得體的衣裳來。”
　　茱萸應(yīng)聲后，沒過多久就取來了一件淡紫羅蘭鑲繡刺丹的對襟襦裙，她輕聲說道：“小姐，奴婢替你更衣。”
　　她托著衣物，微微垂首，似乎是在等待著青肆的應(yīng)允，若是一般的侍女，想必已經(jīng)直接上手換衣服了，尤其是——今天還發(fā)生了如此敏感的事。
　　“好。”青肆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好個聰慧的婢女，如此沉著，如此謹慎，絕對是收歸心腹的最好選擇，可是正因為如此，青肆才起了疑心，為什么青夫人會放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婢女在她身邊？
　　答案呼之欲出，因為這是線，眼線。
　　在青夫人眼中，她如今應(yīng)該是一張涉世未深、不辨黑白的白紙，遇到可靠之人立即就會選擇信任，在極高信任被取得之后，便給予她致命一擊，不過……她如今已經(jīng)不是那個愚蠢清高的青肆了。
　　茱萸熟練輕巧地為她換下了原來破了的衣服，再換上新取的衣服，整個過程中，她的目光從未停留在那顆守宮砂上。
　　“茱萸，你是家生子還是再入府的？”青肆看著她烏黑的雙眼，輕聲問道。
　　“奴婢是兩年前入府的，奴婢的妹妹也是一同入府。”茱萸立即答道，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青肆唇角微勾，這丫頭還真是誠實啊。可她還是不相信……因為，太誠實了。
　　誠實到虛假。似乎是有些刻意的、急切的展露出所謂的忠心。
　　“奴婢告退。”見青肆并不為所動，茱萸斂了斂眼皮，恭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青肆瞑目思索了一會兒，睜開眼，眼眸中一片清明，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她一清二楚，即使與她預(yù)料的稍有偏差，也不過爾爾，而她，只需提前做好打算罷。
　　又研讀了一會兒《天草經(jīng)》，青肆取出幾個小瓶，她來青府之前便做了一些藥，比如銀牡粉，胡辛粉之類的防身藥粉，不過這些藥粉都有毒。
　　收好《天草經(jīng)》和藥瓶，她寬衣入睡。夢里，又是她未曾知曉的事。
　　她在被那群人凌辱過之后，理應(yīng)被拋尸野外，可是那玉暖樓的鴇母根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她命人清洗了青肆的尸體，再加以妝飾，擺到樓下華廳，從此，青樓行業(yè)的一種新鮮生意——嫖尸，就這么出現(xiàn)了。
　　嫖尸，說得好聽，不就是奸尸嗎？
　　青肆不以為意，或許曾經(jīng)做夢的時候已經(jīng)對這些熟視無睹了，再怎么樣她已經(jīng)死了，不過是一具軀殼罷了。
　　來往的嫖客絡(luò)繹不絕，那些面孔中甚至有青肆熟識的朝中大臣，她的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卻還是背過了身，輕輕一嘆，假使，假使有一個人來毀了她這具尸體，燒了也罷，切碎了喂魚也罷，總之，讓這肉身消失吧，她，見不得。
　　她怎么可能會真的不在乎？
　　不會有人面對自己的身體一而再，再而無數(shù)次地被人踐踏會無動于衷。
　　她憑什么自恃清高？她被千人騎，萬人睡，她不貞，更不潔。
　　青肆心底那根弦隱隱地抽動著，仿佛再繼續(xù)顫動一下，就會徹底斷了。
　　終于還是不忍去看，她踏出了這片煙花之地，門外，卻看到一個俊美無儔的男子迎風佇立，比秀挺蒼勁的青竹還要雅致，比慵懶閑散的流云還要清朗，精致絕麗的五官也不失男子的剛硬，完美的面部輪廓最終將畫卷一筆勾成，這個男子，像是從畫里走出來一樣，又更像是從山水中走來的一般。
　　那雙墨藍如海的眼瞳尤為奪目，仿佛浩瀚的星空，又仿佛深邃的大海，他的目光直射玉暖樓，眼神中滿是悲傷與憤恨，還有讓青肆心神不禁一顫的柔情。
　　青肆微微一怔，她總覺得，這個男子似乎可以看到她。
　　可回過神來，她發(fā)現(xiàn)那個男子從她身邊徑直走過，直接走進了玉暖樓里。
　　他是誰？這個絕色如斯的男子給她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腦海中又不斷閃過他的畫面，上一世臨死前腦海中似乎也出現(xiàn)了這個男子，前世的零零碎碎的記憶中似乎也有他。
　　他是——彧王邢色！
　　即便是邢止戈，也比不上他十分之一的清華，可是，前一世他們應(yīng)該沒有任何交集的，為什么他會來這玉暖樓呢？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沖著她的來的，卻又不像是來青樓尋歡。
　　青肆迷茫的很，想要回憶起她與邢色之間的過往，卻發(fā)現(xiàn)記憶中只剩下了幾個疏遠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