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至此回府
青肆回到靜慈庵,用過齋飯后,如平日一般到聆心閣的藏經樓抄寫經文,閱讀文書,忽的,她目光里擦過一本書,她怔了怔,隨手極為自然的拿了下來。
《天草經》。
青肆眼底一片清明,略微翻閱了幾頁,她便合上了書。雖然這本書取了一個溫和的名字,內容上卻是一本研毒的書。她將書放回,若無其事的繼續(xù)抄寫經文。
晚上,她早早入睡,睡前緊緊鎖好了門窗。睡夢中,她似乎看見一張熟悉的俊顏,棱角分明,剛硬冷峻,雙瞳漆黑深邃,看著她時,這雙眼中的寒意便化作了暖流。是了,這男子,不是邢止戈是誰?他似乎是在透過她在看別的什么,她低頭,發(fā)現(xiàn)身軀漂浮透明,原來這是個夢。
于是她轉頭,一張嬌艷芙蓉面印入眼簾,帶著三分嫵媚,三分溫柔,三分典雅,一分凄婉,正是青伊,而邢止戈唇角含著淺笑,那笑意宛如初春的第一縷暖陽,卻狠狠地刺傷了青肆的心。
“愛妃身子可有好轉?”他摟青伊入懷,溫柔地問道。
“已無大礙……只是臣妾那皇后妹妹,不知……”青伊眼中藏著一抹恨意,面上卻故作擔憂的問道。
“朕已廢后,賜了毒酒。”邢止戈撫開她額前的發(fā),眸色漸深,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今后,你便是皇后。”
青伊一怔,眼中驚喜不已,面色愈加柔美,不禁伸手環(huán)住邢止戈的腰。
“那……愛妃現(xiàn)在,不應該有所表示?”他的聲音是青肆從未聽到過的低啞和動情。
“臣妾遵旨。”青伊莞爾一笑,隨后便被邢止戈打橫抱起,帶入了華帳。
青肆抿了抿唇,心,由開始的疼痛轉為木然,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愛這個男人已經愛得如此之深了,回想當年華燈初上,他只為她一人展顏微笑,只把目光給她一人,可是最會變心的莫過于男人,尤其是一個權勢極大位臨天子的男人。她以為,他會為她許一個只有她一人的后宮。
聽著紅紗羅帳里低回婉轉的吟哦,青肆想要踏出宮殿,卻被那一聲聲熟悉的呼喚牽制了腳步。
“清兒,清兒。”清兒——是邢止戈為她取的表字而喚的閨名。
她嗤笑一聲,帳內的輕吟也頓了頓,但接著又開始飄揚了。
邢止戈啊邢止戈,他終究還是愛著她青肆的嗎?可是既然愛她,為什么要親手殺了她?為什么還要在其他女人身上苦苦耕耘呢?
良久,她才緩過神,而邢止戈早已不在,只見青伊倚在床邊,眼底沒了柔情,只剩下陰冷的光,使人寒不勝寒。
“青肆,你為什么死了都還要抓著他的心不放?他抱我,和我歡好的時候都是叫你的名字,為什么?明明是個卑賤的庶出,竟然在我的頭上成為了皇后!封號‘比清’?本宮偏偏就要讓你清白盡失的死去!你永遠都配不上這個封號!”青伊氣的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邢止戈來找她,只不過是來發(fā)泄欲望的嗎?
青肆聞言,目光一凝,果然是她,她的溫柔嫻德的好嫡姐,幾次設計她,最終害她死于凌辱,不過,她也著實可悲,即便如此算計,她也沒有得到邢止戈的心,還在這后宮耗虧了所有的青春年華。
女人的一切,都葬死在宮海。無論是她,是青伊,還是這后宮的所有女人。
“明明是個狐媚子生的孬種,卻因為那張狐媚臉勾引了皇上,明明才情禮數(shù)都不及我,明明你青肆只是一個殘破的花瓶!明明我才是青家的嫡女,唯一的嫡女!”青伊憤不擇口,“沒想到身子不干不凈也能讓皇上封后,父親竟然也沒有反對,呵……青伊啊青伊,和一個死了的人生氣,你也真是!不管怎么樣,從今往后,這燕齊的皇后便只有我,只有青家嫡女,青伊!”
青肆也算是明白了,原來青伊一直都嫉妒的要命。
可是她有什么好嫉妒的?她自始至終就是青家的傀儡,對于青家的一切安排,她也只能順從,當初被送到靜慈庵,也就是為了讓她不諳世事,不辨黑白,只是恰巧,她愛上的那個人也愿意娶她,雖然還是不得善終,所以,無論如何,重生的這輩子,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轍。
待第二日黎明,青肆睜開眼,身子依舊有些酸軟,頭也疼得厲害,但她即刻穿衣洗漱,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昨日看到的那本《天草經》,她隨即便悄無聲息的踏進藏經樓,她知道,這幾日會有青家的人來接她,所以她不能毫無準備的回去。
她不是沒想過削發(fā)為尼,只是這紅塵她未曾看破,也沒有甘心。
忽的,她清澈的眼瞳中劃過一絲雪芒,剎那間變得冷冽決然,伸手自然地抽下那本《天草經》,放下詩文,開始研讀,她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但她有的是耐心和精力。和師太打過招呼以后,她便直奔靜慈庵附近的一處藥山,這山她來過好幾回,幸運的是,路熟也無野獸,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天然書房,不多時,她便翻開書,每一樣一樣的對著《天草經》采摘起來。
《天草經》里記載的毒草共一千三百七十二種毒物一共六百五十八種,毒藥的配方成千上萬,各種奇效應有盡有,青肆這幾日仔細研學探究,幾乎是廢寢忘食。雖然她不知道為什么滿是佛經的靜慈庵里會有這樣的書,但她明白,空云師太大抵是不愿意讓她觸碰的,只是,她實在無法赤手空拳的進青家。
到了第七日,青肆也已經及笄,而青家的人的確派了人來接她回府。
青肆正在收拾衣物和書籍,及踝的青絲被她半束,用一只桃花木釵盤住,著上一襲淺綠秀梅丹的對襟襦裙,不足盈盈一握的纖腰被一條白絲綾緞襯得更加柔美。
“施主,你的家人在靜慈庵外等待。”空云師太站在房門口,輕聲道。
“師太,弟子可否帶一些書籍伴身?”青肆聽到師太對她稱呼的變化,心中微動,面色平靜的問道。
空云師太閉上了眼睛,又睜開,語重心長的說道,“無論發(fā)生何事,你都記住,萬物終歸一,情仇不掛心。”
青肆眉梢微微挑動了一下,點了點頭,虔誠的朝空云師太拜了一拜,再走出房間,踏出了這個她生活了十余年的靜慈庵。步至庵外,入眼的是一輛裝橫華貴的馬車,以及馬車邊一位恭恭敬敬站著等候的婦人,她似乎已經等待多時,青肆一出門,那婦人便笑著迎上來,說道:“四小姐,上車吧,老太太和夫人都盼著這一天呢。”
她扶著青肆上了馬車,侍坐后便侃侃而談起來,“四小姐,奴婢是府中管事李斯的內人,小姐自從三歲起,就被送到這靜慈庵,如今算來也有十二年了,小姐回府以后會有安排禮儀的課程,所以不必緊張。”
李嬸笑道,“小姐出落得水靈,長開后必定是個美人。”的確,這四小姐雖然是外室所出,卻比其他幾個庶女都美上好幾番,連嫡出的大小姐也要遜色幾分。
青肆了然,曾經她以為這李嬸是好心,其實她這話里處處是譏諷,什么安排禮儀課程,言下之意,就是說她當了十幾年的尼姑根本不懂禮數(shù)。不過,她不在乎李嬸,更不在乎她所說的話,因為能一眼看穿的人,都不過如此。
李嬸見青肆不語,倒也覺得沒興趣,看來夫人說的不錯,在寺廟里過了十幾年,該忘了的都忘了,不該有的也什么都不會有,只是……她打量了一會子,暗嘆,這四小姐生的可真是清麗,尤其散發(fā)出來的那股禪意和空靈的氣質,不似凡人,反倒……有些仙姿卓絕的美……忽的,她看到青肆脖間的三瓣梅花瓣,目光一頓,心中微動。
“怎么了?”青肆感受到她的目光,問道。
“無事,就是覺得四小姐生的真好,當年我見小姐時你還是一團粉球,現(xiàn)在真是女大十八變,活脫脫一個美人啊!”李嬸不著痕跡的掩過眼中的厲色,夸贊道。
青肆眼波一轉,隨即微微閉上了眼,雙手合十,輕聲道,“阿彌陀佛,相由心生,佛祖在上,不以貌比。”
李嬸微微勾唇一笑,那弧度卻略帶嘲諷,道,“四小姐都快成大師了呢,若是再當幾年尼姑,怕是小姐都不愿意回青家了。”
這話里的諷刺已經完全無法掩飾,顯然青肆剛剛那一番話讓李嬸放棄了試探。
青肆不語,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