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擱過去,律師和劉唐這樣講話,劉唐能把茶杯摔在律師的臉上,但現(xiàn)在劉唐不會了。他很理解湯夫,湯夫起初不想來接這個官司,是事務所的領(lǐng)導逼湯夫來的。
湯夫明確對劉唐說:“這么大的案子,我認為,讓公安局釋放你弟弟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劉唐見湯夫這么直接,就把幾張紙,遞給了湯夫。
湯夫看完,就用一種驚訝的目光注視著劉唐好半天。
【27】
全社會都要求警察必須依法辦案。其實,警察內(nèi)心最渴望的還真就是依法辦案。
依法辦案,警察最省事!
有證據(jù)我就抓人破案,沒證據(jù),那我就只能不抓人不破案。
中國的警察哪有這樣的好事?。?/p>
每個警察每年破案是有指標的:“命案”“槍案”要求必須偵破。
大案、要案一旦破不了,有的局長都得被免職。
所以,為了破案,有充分證據(jù)直接抓人,如果證據(jù)不太充份,那就得想盡辦法讓證據(jù)變得充分。這個過程費時費力。警察不怕費力,但“費時”卻常常身不由己。辦案很多環(huán)節(jié),是有嚴格時間規(guī)定的。
看守所的所長給蘇巖打電話:“北京來了幾個律師要求會見劉元會見錢凱會見吳立波?!?/p>
蘇巖說:“不行?!?/p>
所長說:“不行就違法了?!?/p>
蘇巖說:“那你讓律師來見我吧?!?/p>
來見蘇巖的是湯夫。
湯夫進屋就把律師證件和幾張紙放在了蘇巖的面前:“我是劉元的辯護人,這是我的委托書。”
律師只表明了身份,壓根兒沒提出會見申請,他反過來質(zhì)問蘇巖:“你一個辦案單位,你有什么權(quán)力禁止我去見當事人?”
蘇巖沒往下接茬。
不少稀里糊涂的刑辯律師都以為辦案單位有這個權(quán)力。下面的一線警察太不容易,為給自己多爭取點辦案時間,也常常跟著“裝糊涂”。
但這次碰到了明白人,蘇巖只好轉(zhuǎn)移話題:“您叫湯夫?”
湯夫說:“是的?!?/p>
蘇巖說:“這個名字起得很有特色。你叫湯夫,那你弟弟不會叫湯元吧?”
湯夫說:“警官同志,不要和我說沒用的?,F(xiàn)在請你回答我,你有什么權(quán)力不讓我見當事人?”
蘇巖說:“我當然沒有這個權(quán)力了,但你要見當事人,那我是不是得請示一下我們領(lǐng)導啊?”
湯夫說:“我見我的當事人,干嗎要請示你們的領(lǐng)導?”
蘇巖說:“當然得請示我們領(lǐng)導了!您知道,律師提出申請會見當事人,公安機關(guān)要在48小時之內(nèi)做出答復,這您清楚吧?”
湯夫說:“警官同志,你這套吧,忽悠你們當?shù)氐穆蓭熥銐蛄?,法律上?guī)定,只有三種情況,律師見當事人需要你們批準,第一,當事人涉嫌危害國家安全,第二……”
碰到了這么明白的律師,蘇巖只好急忙說:“你不用說第二了,你不就想到看守所去見你的當事人嘛,那您去見吧!”
律師走了之后,蘇巖先去找了副局長關(guān)浩然。
關(guān)浩然說:“這么大的案子,蘇巖吶,咱們必須要依法辦案吶!”
蘇巖只好又去找了局長李良。
李良說:“如果我直接干涉不讓他們見面,那就等于是公安局在公然違法啊?!?/p>
蘇巖說:“他們見了面,我就怕……”
李良說:“我也怕,但怕不能解決問題!蘇巖吶,你還是抓緊時間把證據(jù)找到吧!”
劉元指使手下殺了聶樹遠等人,目前只有錢凱、吳立波的口供。這遠遠不夠??诠┲?,兩個人都承認是劉元提供的槍支,現(xiàn)在要盡快找到足夠的證據(jù)支持才行。
蘇巖說:“劉元涉嫌走私、販買槍支有很多線索,只要再給我兩天時間就行!”
這么大的案子,要求兩天時間一點不過分。但李良想了想,還是說:“蘇巖吶,要相信大地方來的律師,他們具備良好的職業(yè)道德,他們不會亂來的?!?/p>
【28】
律師劉科會見錢凱時,警察夏陽站在門前。
劉科對夏陽說:“警官同志,麻煩你把門關(guān)上,好嗎?”
夏陽說:“門現(xiàn)在關(guān)著呢!”
劉科說:“我的意思是,你出去之后,再幫我把門關(guān)上?!?/p>
夏陽說:“沒必要吧!你讓我留下來,我給你倒個水什么的……”
劉科說:“謝謝,我不喝水,請吧!”
夏陽離開審訊室后,劉科問錢凱:
“警察審訊的時候,讓你喝水嗎?”
“讓啊?!?/p>
“讓你吃飯嗎?”
“讓啊?!?/p>
“讓你睡覺嗎?”
“也讓……”
“什么叫也讓?如果警察不讓你睡覺,這就是變相的刑訊逼供,你可以提出控告。”
【29】
律師孫晨會見吳立波時說:“吳先生,你向公安機關(guān)坦白交代,要建立在真實客觀的基礎(chǔ)上。你向警方供認說,是你槍殺聶樹遠等人,是嗎?”
“是的?!?/p>
“槍殺了聶樹遠等人之后,你還向警方供認,這是劉元先生讓你干的,是嗎?”
“是的?!?/p>
“這里可能是有點出入!”
“什么出入?”
“您對警方說,1月9號夜里,劉元先生是在英豪會所301房間,向您下達的命令,是吧?”
“是的。”
“那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
“張小紅女士、郭秋梅女士、陳福利先生、郭鳴武先生,他們都證實,劉元當時并沒在301房間……”
吳立波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孫晨。
孫晨也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吳立波。
吳立波說:“那一定是我記錯了?!?/p>
孫晨說:“這么重要的事兒,您為什么能記錯?”
吳立波說:“因為我想把責任都推到劉元的身上?!?/p>
【30】
律師會見完錢凱和吳立波之后,錢凱和吳立波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口供。
吳立波說:“劉元沒有向我們下達過槍殺聶樹遠的命令,是我和錢凱自己商量來的?!?/p>
錢凱也說:“劉元讓我們給聶樹遠去送錢,我和吳立波看到有這么多的錢,就鬼迷心竅?!?/p>
兩個人都說:“殺聶樹遠,我們是為了搶錢,與劉元毫無關(guān)系?!?/p>
警察分別問他們倆:“既然為了搶錢,那你們把搶到的錢藏在哪兒了?”
吳立波說:“我藏在我姥姥家的豬圈里了?!?/p>
錢凱說:“我藏在我三姨家的農(nóng)場里了?!?/p>
警察無奈只好到吳立波姥姥家豬圈里,到錢凱三姨家農(nóng)場里去搜查,結(jié)果分別搜到了五十萬現(xiàn)金。警察懷疑錢是別人在案發(fā)后放的,可兩處地點都十分偏僻,沿途沒有監(jiān)控。警察沒辦法證明自己的懷疑。
【31】
湯夫會見劉元時,劉元是戴著手銬坐在一張鐵制椅子里。
湯夫自己點燃了一支香煙。
劉元不高興了:“你給我一支呀!”
湯夫像是沒聽到,繼續(xù)抽著煙。
劉元產(chǎn)生了不滿,陰陽怪氣地問湯夫:“你真是個大律師嗎?”
湯夫答非所問:“公安局會很快釋放你的!”
劉元說:“為什么?”
湯夫說:“因為他們壓根兒就不應該抓你!”
劉元說:“你快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兒?”
湯夫沒有直接說,而是開始了“啟發(fā)”式提問:“你哥是政協(xié)委員,對嗎?”
劉元說:“對呀!他不僅是委員,他還是常委呢!但你不知道,為了當這個常委,他可沒少花錢……”
湯夫說:“那你是政協(xié)委員嗎?”
劉元說:“我不是。”
湯夫說:“你再想想?!?/p>
劉元說:“這還想什么呀,我真的不是!哎,我是奧運火炬手,行嗎?”
湯夫說:“你不是政協(xié)委員,那你是不是其他什么……哈!”
劉元終于想到了什么:“我過去是人大代表,行嗎?”
湯夫也終于松了一口氣:“當然行了?!?/p>
劉元說:“但是他媽的,可能是過期了吧,都已經(jīng)好些年了。當時,我還在縣里呢,有一次,我把人大的李主任給喝高興了,我給他找了兩個妞,就這么的,他給我弄上了縣人大代表……”
湯夫把一張紙放在了劉元的面前:“你看看,這上面的信息,都對不對?”
劉元拿起看了看,說:“對對對,完全對,你看,這還有李主任的簽名呢!”
湯夫把這張紙收回,放進兜里,對劉元說:“既然你是綿北縣的人大代表,我建議你,立刻向公安機關(guān)進行報告!”
【32】
李良無比驚訝:“劉元是人大代表?”
關(guān)浩然說:“是的,局里政治處剛才已經(jīng)向綿北縣的人大進行了核實,劉元確實是他們的人大代表!”
李良說:“那為什么抓捕的時候,劉元自己沒說?”
關(guān)浩然說:“這都好些年了,劉元自己都未必記得……”
李良說:“到縣人大,查查他是否還有代表資格?”
關(guān)浩然說:“有。律師已經(jīng)拿來了綿北縣人大的證明!”
關(guān)浩然把一張紙,遞給了李良。
李良無奈地看著。
關(guān)浩然說:“李局,如果現(xiàn)在要是對劉元刑事拘留,我們得馬上到綿北縣人大去進行申請……人大肯定會對我們的刑拘證據(jù)進行審查的,可吳立波、錢凱都不承認……”
李良把那張紙遞給了關(guān)浩然。
關(guān)浩然繼續(xù)說:“顯然,人大不會批準我們拘留劉元的!”
李良說:“談談你的意見吧!”
關(guān)浩然說:“根據(jù)現(xiàn)有的證據(jù),劉元沒有參與這起涉槍‘嚴暴’案。”
【33】
徐永年在電話里問:“你認為呢?”
李良在電話里回答:“我認為,劉元百分之百參與了!”
徐永年說:“可根據(jù)目前掌握的證據(jù)……”
李良說:“警察搞案子除了靠證據(jù),還得要靠良心!”
徐永年說:“可良心如果被狗吃了怎么辦?”
李良說:“所以,我建議對關(guān)浩然停止執(zhí)行職務……”
徐永年說:“你建議對關(guān)浩然停止執(zhí)行職務,可今天還有人向我建議把關(guān)浩然調(diào)到省廳來工作呢!”
李良握著電話不出聲了。
徐永年說:“你們的底牌被人家全都掌握了,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也是必然的?!?/p>
這些話,李良本來想說,他沒說是怕徐永年說他為自己找借口?,F(xiàn)在徐永年替他說了出來,他心里反倒不是滋味。
李良誠懇地檢討:“抓劉元的時候,確實只有錢凱和吳立波的口供,但關(guān)于那兩支槍以及其他證據(jù),我們一直在抓緊時間調(diào)查,可萬萬沒想到……徐廳,這個案子搞成了這樣……我負有領(lǐng)導責任,給我處分吧!”
徐永年說:“還處分個屁呀!知道嗎,李局,這個案子搞成了這樣,省里的某個領(lǐng)導卻是非常滿意!”
李良說:“是嗎?”
徐永年把聲音壓得很低:“電話里,我就不細說了,雖然劉元被放了出去,但我相信,他不可能永遠逍遙法外!”
【34】
蘇巖說:“如果現(xiàn)在就把劉元放出去,他真的可能會永遠逍遙法外?!?/p>
李良沒吱聲。蘇巖急了,他不斷地說著各種理由:“局長,為什么抓劉元時,我要不顧一切地騙劉唐?為什么他們現(xiàn)在上上下下都在不顧一切地救劉元?我們大家都清楚,劉元被抓,這個案子馬上就能破,這個案子破了,由此而來,會破很多的案子……”
李良說:“會破很多案子,難道我不知道嗎?”
蘇巖不吱聲了。
李良說:“如果現(xiàn)在不放劉元,我們就違法了?!?/p>
蘇巖說:“我現(xiàn)在可以找個理由,繼續(xù)把劉元押起來,只要押兩天,我就會找到證據(jù)!”
李良說:“兩天找不到證據(jù),就會把你押起來?!?/p>
蘇巖說:“只要能把劉元押起來,把我押起來,我也認了。”
蘇巖說得無比堅決,李良真有些猶豫了。當然,為了最終破這個案子,他并非真的想把蘇巖押起來,而是他也想去冒一次險。
和蘇巖一樣,他也深知,劉元一旦被放出去,再想抓他會比登天還難。
李良說:“你真的有把握兩天之內(nèi),就能找到證據(jù)嗎?”
蘇巖說:“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確實沒有,但局長,我覺得應該試試,頂多把我搭進去唄……”
李良說:“不會把你搭進去的,這樣吧……”
李良正準備孤注一擲時,檢察院的電話打來了。
李良接完電話,對蘇巖嘆了一口氣,說:“我們還是依法辦案吧!”
【35】
既然放劉元不可避免,蘇巖便親自帶著手續(xù),來到了看守所。
蘇巖見到劉元先是一頓道歉:“劉總啊,你是人大代表,你怎么不早說呢?”
劉元說:“開始我給忘了?!?/p>
即便看著蘇巖親自辦手續(xù),劉元也沒信自己真的會被放出去。
過去他沒少和警察打交道,對警察的出爾反爾早已習以為常。
走出看守所之前,劉元對蘇巖始終客客氣氣的。
蘇巖問他:“號里沒人欺負你吧!”
劉元說:“沒有沒有。有你關(guān)照,誰敢欺負我呀!”
蘇巖說:“你這么牛逼,還用我關(guān)照??!”
兩個人說說笑笑,蘇巖把劉元送出看守所的大門,到了停車場時,劉元才把怒氣發(fā)出來。
劉元把一口濃濃的痰,結(jié)結(jié)實實吐在了蘇巖的臉上。
蘇巖掏出手絹,擦了好一會兒,都感覺沒擦凈。
劉唐走過來,掏出幾張餐巾紙遞給了蘇巖。
蘇巖說:“謝謝。”
劉唐說:“不用謝。你我之間的恩怨不可能用一口痰就解決了。”
蘇巖盡可能露出笑模樣:“劉總,你干嗎要這么說???”
劉唐說:“蘇巖,別跟我裝糊涂,忘了你是怎么騙我的嘛?你做好準備吧,我要報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