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憶，帶來的不應(yīng)該是甜美的滋味嗎？　　無憂無慮的奔跑，強(qiáng)要買東西的哭鬧，靠墻測量身高的期盼。　　如果……童年的回憶帶來的只是驚駭、恐懼、悲哀與憤怒。　　那么它遺落在潛意識的某個角落里，或許是一件極為幸運(yùn)的事情。　　就在此時此刻，顧俊看著這幻象的迷秘一幕，有些零散的記憶碎片從那塵封已久的角落涌了出來，猶如一個久違的夢魘再次侵入了夢境，擾亂了做夢者虛妄的安寧。　　他看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還在牙牙學(xué)語、蹣跚學(xué)步的時候。　　那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接受一些怪異莫名的訓(xùn)練。在他的周圍，還有著一些其他孩子，他和大家都在看著一張張圖片，那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大樹，密結(jié)的藤蔓，扭曲的枝條，繁蕪的枯葉……　　這些圖片往他們幼小而空白的心靈，種下了不知道何樣的種籽。　　那種籽最后長出的……是黑暗的果實(shí)嗎？　　當(dāng)他們年歲漸長，會走路會奔跑，會說話會思想……　　顧俊突然發(fā)現(xiàn)周圍變得一片虛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那里，各種詭怪樹木的之間。他已經(jīng)遺忘了其他孩童的面孔，怎么也想不起來，似乎是分離之后，大家再也沒有見過面。　　他是特別的。　　很多人的目光告訴了他這一點(diǎn)，欣喜、期待、好奇。　　形形式式的目光里，總都是帶有一種狂熱，就像看著一份驚人的寶藏，正如他母親的狂熱那樣。　　那個女人真的是他母親嗎？顧俊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懷疑，但也只是懷疑。因?yàn)榕酥v故事哄他睡覺時的溫柔、喂他吃飯時的微笑、看到他摔倒時的驚怕……也全都是真實(shí)的，那是母親的感情。他確信。　　但是為人母親，又怎么會這樣對待孩子呢？　　同樣是這個女人，讓他涂寫那些畫紙圖案的名稱，寫出所有的那些異文來。　　也是這個女人，給他戴上那頂由榕樹枝葉和須根纏繞編成的頭冠，“小俊，你坐在那里不要動就好。”她說，聲音中有些緊張和復(fù)雜，她是在猶豫嗎，還是難過？　　不過很顯然，最后還是那股狂熱占了上風(fēng)，就像一個偉大的實(shí)驗(yàn)即將要迎來偉大的結(jié)果……　　對于這個結(jié)果，她無法舍棄。　　實(shí)驗(yàn)在母親懷胎的時候就開始了，顧俊覺得，那些朦朧的胎教音樂與低語，也在內(nèi)隱記憶的深處隱現(xiàn)。　　他是來生會的實(shí)驗(yàn)品，從尚未降臨人世之前就是如此。　　可問題是，他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造物？　　幻象的畫面在搖晃不定，像有些模糊的裂痕在蔓延，但顧俊仍然還能看到那景象。　　那冰冷聲音使烏沉的天空仿佛要崩塌下來，那些黑衣人和紅衣人還在朝著榕樹跪拜，并不敢抬起他們的頭顱哪怕望向前方的榕樹洞一眼。似乎即使是望一眼，可怕的事情就會發(fā)生。　　就如同俄耳甫斯經(jīng)盡艱苦的下冥河救出愛妻歐律狄克，冥王叫他們走時不要回頭看，但在重返人間大門的前一步，俄耳甫斯忍不住回頭望了妻子一眼，卻讓妻子永留地獄。　　又如同亞伯拉罕和妻子在逃離被天神毀滅的索多瑪時，亞伯拉罕的妻子回頭望了一眼，而瞬間變成鹽柱。　　神沒有讓你看的，你不可以看。　　凡人，不可試探神。　　“厄運(yùn)之子，誠如你言。”那個跪伏在最前面的紅衣人以一種極為卑微的聲音說道，泥濘腐爛的土地散發(fā)著惡臭，但那張丑陋的面孔卻如同抵著的是最最芬香的天國之地。　　“我們是一群污穢、愚昧、卑賤的蠕蟲，是所謂的‘生命女神’遺棄的信徒……”　　那跪伏著的每一個人員，都發(fā)出了因?yàn)橐а狼旋X而響的憎恨聲，像是末路野獸嘶啞的嗚咽。　　生命女神？顧俊曾經(jīng)在瑞布迪-佩亞尼的日記中看過，這是那個異文文明所尊崇的神祇。　　遺棄的信徒……這些來生會人員，是以異文人的身份在說話嗎？　　你們覺得，自己是異文人的來生嗎？　　“舊有的世界已被毀滅，我們降生于這個世界，卻失去了自己的力量。我們的力量是我們的文字，可如今我們連一個字詞也無法認(rèn)出來。”紅衣人低聲說著，身體有點(diǎn)在發(fā)顫：“但我們還記得，真神賜予我們的承諾……”　　顧俊心頭猛地一跳，來生會果然不知道那些異文圖紙的存在，爸爸媽媽偷藏起來了。　　不管是什么，爸媽他們有著與來生會不一樣的打算……也許，也許……　　“低等的生命。”榕樹洞里的孩童，發(fā)出毫無情感的詭異話聲：“低等的愿求。”　　得到這只有輕蔑的回應(yīng)，眾人一陣意亂的戰(zhàn)栗，紅衣人的聲音也沉了些：“是不是這個軀殼，并不能讓你滿意？所以他無法接納屬于我們的力量？是不是需要……拿他進(jìn)行血祭？”　　孩童沒有說話，但沒有說話或許也是一種回應(yīng)。紅衣人喃喃著：“這個孩子是祭品，是厄運(yùn)的開端……”　　“祭品，祭品，祭品……”其他那些黑衣人紅衣人們，紛紛一同喃念。　　此刻，顧俊感到自己頭痛欲裂，一切都在扭曲的狀態(tài)中，但也感到心中有一股火焰在燃燒……　　所有復(fù)雜的心緒積聚一塊，洶涌而出。　　驟然間，他大喊了出聲——　　過去都是真實(shí)的嗎？　　為什么量子力學(xué)的雙縫實(shí)驗(yàn)顯示，未來可以改變過去？　　隨著他的大喊，烏沉的天空終于崩塌，雷聲轟隆，滂沱的暴雨沖落大地。榕樹洞里的孩童的聲音變得更加狂亂扭曲，好像是有兩把聲音扭結(jié)在一起，令人瘋狂，令人顫抖。　　“這個孩子是被選中之人。”孩童沉沉地說道，“吾不許汝等低賤的畜生動他分毫。”　　那些黑衣人和紅衣人微微顫抖，仍然是不敢抬頭看。　　他們也就沒有看到，那個孩童的雙眼有了些神采，就像黑暗深淵里燃起的一團(tuán)火焰。　　“這個孩子會茁壯長大，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你們不可打擾他，不可冒犯他，讓他忘卻這一切吧。但是未來有一天，這個孩子會再次站在你們的面前。”　　榕樹洞里的孩童說著，扭曲而自然，這番對話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是如此，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到了那時候，所有的債都將進(jìn)行清算。這是吾對汝等的誓言。”　　顧俊也在說著，一字一頓，最后一句話是在心頭說出：到時候，那將是你們的末日。　　整棵龐然巨大的榕樹在暴風(fēng)雨之中飄搖不定，發(fā)出沙沙悉悉的嘶啞聲。　　而那些跪伏在地面的信徒們，發(fā)出無可言喻的狂熱聲音，應(yīng)諾著神明賜予的誓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