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悲聲聲江浸月(十一)
宇文百里不再多言,只調(diào)轉(zhuǎn)馬頭,跟隨慕容楓的大軍朝著棃麻草原的營地折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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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楓策馬上前沉聲問道:“靈兒現(xiàn)下在何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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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百里目視前方,淡淡應道:“慕容族主自是安心,我斷不會讓可敦受一丁點傷。眼下她的藏身之地十分隱秘,族主還是費心想想如何對付大汗才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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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在威脅我?”慕容楓言語之中的氣息徒然變得狠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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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百里忙道:“不敢!只是慕容族主既然決定我二人聯(lián)手,便也該信任我才是。事成之后,我定會將可敦安然無恙的換給慕容族主。只怕到時候慕容族主要費上一番心力,好好解釋才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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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楓心知宇文百里是怕他反悔,故而將靈兒扣作人質(zhì),以便到時挾制自己。可他也清楚的知道,當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再去顧及靈兒的安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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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拓跋闌讓阿夏扮作白嶼箏,可見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被拓跋闌掌握,方才在捕獲阿夏之時,慕容楓與拓跋闌派出的一眾人已是激戰(zhàn)一場。一旦撕開了臉皮,慕容楓便也不做它想,只是將護送阿夏的一眾人趕盡殺絕,意欲擄走白嶼箏,卻沒料到馬車中的卻不是貨真價實的汗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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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返途中,又驚知靈兒在宇文百里的手中,他便借人多勢眾,逼迫宇文百里就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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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二人各自打著如意算盤。但對慕容楓而言,除去宇文百里自是要比除去拓跋闌簡單的多,最壞的打算便是放棄靈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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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疾馳,宇文百里察覺到慕容楓一反常態(tài)的沉默。他用力甩動手中的韁繩,催動胯下坐騎:“依慕容族主看,眼下勝算有幾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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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成!”慕容楓甕聲應道,他雖是自傲,可卻從不輕敵,就算他不將拓跋闌放在眼中,單就是拓跋雄一人,仍要謹慎對付。這些年,他不止一次領(lǐng)教過拓跋雄的實力和手段,老汗王垂暮之時,一切盡數(shù)交與拓跋雄,即便只看今日云胡的勢力,便也知拓跋雄是個多難以對付的角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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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話語落定之處,夜風卻送來宇文百里的低笑:“要我說,慕容族主此番的勝算有八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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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慕容楓輕嘖一聲:“愿聞其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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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百里低聲一咳,隨即將馬兒朝著慕容楓催動些許,與他并排而行:“既與慕容族主聯(lián)手而戰(zhàn),不如告訴族主一件事。族主雖未擒住白嶼箏,可白嶼箏的確不在營中!方才我與汗王歸營之時,恰巧碰到拓跋雄前去尋人。加之莫那婁亦被大汗派去尋找可敦。眼下營帳中并無太多兵力駐守,慕容族主的強兵再至,豈不是探囊取物,輕而易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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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楓聽后,并未言語。他不知宇文百里所言是真是假,心下竊喜的同時,卻也更加警惕。夜風烈烈,只剩下馬蹄奔踏和眾人粗淺的急喘之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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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遠離棃麻草原的嶼箏并不知道將要發(fā)生的一切。用過老人家和阿玉準備的飯食之后,嶼箏才覺得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因得白日里的顛簸與驚嚇,芷宛和靈圖都顯得十分困頓,圍在爐火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盹兒,卻也不敢睡得太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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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遠遠坐在一旁,揉搓著手中的羊毛,卻在嶼箏看向靈圖和芷宛的時候,時不時抬頭怔怔地望著她,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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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阿玉的視線,嶼箏不是不覺,她心中的疑惑依舊,面上卻不顯露分毫。爐火愈發(fā)暖熱,老人家燉好的肉湯又極是美味。吃飽喝足的靈圖和芷宛,終是愈發(fā)昏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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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箏抬手將大氅輕輕披在二人身上,不經(jīng)意地朝著阿玉看去,卻見她如受驚的兔子一般,慌忙別開了視線。嶼箏也不做多言,只是起身朝著帳外行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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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兒?”阿玉慌忙起身,像是帶著一絲警惕,卻又低沉著聲音急急問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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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箏回過頭,露出一絲淺笑:“只是去透透氣......阿玉姑娘要一起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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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阿玉的手緊緊捏著手中的羊毛和線錘,面上卻隱隱露出復雜糾結(jié)的神色來。半晌之后,她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重重坐回氈毯上,沉聲道:“不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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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箏看著她垂下雙眸,輕搖著下唇強迫自己繼續(xù)專注于手中的物什,淡淡一笑,便撩起帳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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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風大,你有著身子,當心著涼......”阿玉的聲音從身后淡淡傳來,語氣中有著不甘,有著不愿,卻也藏不住那一份真切的關(guān)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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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箏心中一暖,腳步頓了一頓,終是邁出了大帳。身后,帳簾輕然落下,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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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席卷的寒涼瞬間沁入心肺,嶼箏不免打了一個冷顫。抬手系緊了大氅的衣帶,她下意識將手攏在身前。腹中的隱隱的疼痛早已消散,嶼箏醒時便在帳中嗅到淡淡的藥香,那藥香也在阿玉的身上淺淺縈繞著。雖不知阿玉給自己用了什么藥,可眼下看來,到底是有利而無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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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箏對腹中這孩子感到歉疚,從伊始起,這孩子便跟隨著他顛簸勞頓,受盡驚嚇。即便是用盡了全力來保護他,甚至不惜一切代價逃離皇宮??陕吠旧纤庥龅囊磺?,卻始終無法在她的掌控之內(nèi)。然而她卻也感到欣喜,即便是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艱辛之后,這孩子卻還能陪伴著她,給她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不得不說,是上蒼給予她的饋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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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這孩子,讓他平安降生。而后,她便會設(shè)法懇求拓跋闌,讓他們遠離此處,去一個沒有紛爭,沒有權(quán)勢爭奪的地方,平平淡淡地過完此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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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嶼箏才明白,上京也好,云胡也罷,都不是棲身之地。若要讓這孩子平安地過完一生,只給他最普通的生活。就像在允光時那樣,靜待歲月淡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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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里,她輕然邁開腳步,朝著遠處那個隱約可見的身影緩緩行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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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篝火前,老者坐在矮樁上,目光沉靜地注視眼前的物什,手指輕然摩挲過去,雙眸中徒然涌起太多復雜的情緒,唯獨卻少了這個年紀本該有的蒼老之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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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對眼前的東西太過專注,老者并未察覺到身后有人緩緩靠近。直到他不自知地低低嘆了一口氣之后,才聽得身后的聲音輕然響起:“原來那發(fā)簪是你撿到了,你竟還留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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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留著......”老者下意識地應道。旋即,他猛然回過神來,倉惶起身,回頭看去,卻見嶼箏唇角帶著幾分苦澀,但仍是強作出一分笑意來,就那樣靜靜地望著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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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像是在這一刻靜止,風從他的指尖劃過,手指緊握著的那支蝴蝶簪在篝火的映襯下盈盈閃動。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時上京初見,男子一襲錦簇繁花的墨色長衫,金線滾邊的上乘衣料柔垂飄逸,桃花鳳目眼尾上挑,手中環(huán)了一匹碧色綢緞,笑的邪魅而招搖:“在下顧錦玉。不才這綢緞莊正是在下的營生?!?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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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從未有過如此長久的對望和凝視,顧錦玉就那樣怔怔看著嶼箏,直到自己的眼中都噙滿了淚水。他想要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卻都是徒勞。只在嶼箏那低低一句“顧公子”的輕喚中,便卸下了所有的偽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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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自己該收起手中的發(fā)簪,告訴眼前的女子,想必是錯認了。然而唇角顫動了許久,他卻只能溫柔問道:“你怎么知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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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是無比欣喜的,欣喜即便在這樣的偽裝中,她仍能輕易認出了自己。或許這樣便說明,自己在她的心中,也有著一席之地。至少她不會遺忘,至少她明白他會一直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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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到顧錦玉輕應的那瞬,嶼箏周身的血液都像是停止了流動。她萬萬沒有料到,自己的猜測竟然會成真。也沒有料想到,即便是在遠離上京的千里之外,仍有人費盡心力地周護著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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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像是見到了久違的兄長,所有的委屈一并涌上嶼箏心頭,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卻還是強忍著,淺淺笑道:“玉蕘姑娘的易容術(shù)又精進了不少,只是眼神卻是不能改變的。素昧平生之人,眼中的關(guān)切之意如此之甚,又能在那等身手的人手中救出三人,想來也不會那么簡單。若不是當年有幸目睹過玉蕘姑娘的易容之術(shù),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做此猜想的......竟真的是顧公子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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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顧錦玉的身份,嶼箏的心中不免一動,沉水般的心底漸漸氤氳開一圈一圈的漣漪。如果顧錦玉出現(xiàn)在這里,難道一切都是因為他......原本打算要塵封在心底的那個身影竟?jié)u漸清晰,嶼箏只覺得自己極力克制著的聲音也不免微微顫抖起來:“顧公子之所以來此,是奉了他的旨意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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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箏話語未落,便見顧錦玉神色微變。心知是自己猜錯了,但仍有一絲苦澀漫過心間。是??!還有什么好期許,往日的那些情意也不過都是過往。為何還要有期許,早就該斷了這心思才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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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爺自作主張......”一個聲音緩緩在嶼箏身后響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