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
“林杉,我去趟衛(wèi)生間,一會兒老師來了幫我請個假?!?br/>
“哦,行,你去?!?br/>
上課時間整個走廊空無一人。
謝嘉然進去反手關(guān)上門,將水龍頭開到最大,冰涼的水不斷沖刷著手背,帶走他手上本就保存不多的溫度。
第一時間是想給梁夙年打電話的。
但很快想起今天是周五,如果他沒記錯,梁夙年周五下午是滿課,騰不出時間來顧他。
總不能讓他逃課吧,他已經(jīng)麻煩他很多了。
十多分鐘后,癥狀才有所緩解。
謝嘉然洗了把臉回到教室繼續(xù)做練習(xí),鉛筆握了又松,畫得斷斷續(xù)續(xù),速度比平常慢了不止一倍。
林杉畫完一張速寫,扭頭發(fā)現(xiàn)謝嘉然還在描線,嘖嘖嘆道:“嘉然,你今天手速不行啊?!?br/>
將打趣的目光移到他臉上,笑容忽地一斂:“不對,你臉色怎么不太好看,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假我陪你去趟醫(yī)院?”
“不用。”
謝嘉然搖搖頭,他的毛病醫(yī)院治不了:“我沒事,只是昨晚睡太晚,今天中午沒休息,有點兒累?!?br/>
林杉不疑有他:“那你今天記得早點休息啊,明天是周末,還能多睡一會兒,補回來就好。”
謝嘉然:“嗯?!?br/>
自由練習(xí)的時間過得很快,六點半下課鈴響,教室里的同學(xué)陸續(xù)收拾東西離開。
“嘉然,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飯?”
林杉提出邀請:“側(cè)門附近剛開了一家蛋糕店,聽說特別好吃,我們可以吃晚飯過去嘗嘗新鮮?!?br/>
“不用了?!敝x嘉然拒絕:“我沒什么胃口,而且我想把這個練習(xí)畫完再走,下次吧?!?br/>
林杉遺憾:“好吧,我先跟我家那貨去試試水,好吃的話下次再叫你。”
他一走,教室里就只剩下謝嘉然一個了。
停手將筆擱在桌上,他閉著眼睛長吐出一口氣,拿起手機,第一次撥通那個人的電話。
“喂?”
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帶著一貫懶散的舒朗,在略顯吵雜的背景聲中清晰可聞:“謝嘉然,怎么了?”
“你沒有回宿舍嗎?”
謝嘉然認真想從背景音辨別出他在哪,不適感忽如海浪般回涌,撞得他尾音一顫。
梁夙年耳朵尖得很,敏銳聽出來不對勁。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他問。
謝嘉然閉眼,悶悶嗯了一聲。
梁夙年說了句等下,應(yīng)該是走到了一個遠離人群的地方,吵雜的背景音小了很多:“你現(xiàn)在在哪里,畫室?”
謝嘉然點點頭,想起他看不見,才補了一句:“是?!?br/>
梁夙年又問:“下課了嗎?”
謝嘉然極力忍著因為聽見他聲音而緩慢加重的不適:“下了,大家都走光了,只有我在?!?br/>
“好,謝嘉然,現(xiàn)在把你畫室的具體樓層教室號發(fā)給我,我馬上過去?!?br/>
梁夙年條理清晰:“別回宿舍,黎塘和沈?qū)W豪逃課了,現(xiàn)在都在宿舍打游戲,我們回去會不方便。”
“那你過來方便么?”謝嘉然怕打擾他,低聲問:“你是不是在忙?”
“我有什么不方便的?!绷嘿砟贻p松道:“沒忙,跟同學(xué)一起在側(cè)門吃飯,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br/>
他看了眼手機:“現(xiàn)在是六點四十七分,難受就瞇著休息一會兒,最多七分鐘,一定準時出現(xiàn)在你面前。”
謝嘉然順著他的話也看了眼時間,清清泠泠應(yīng)下一聲“好”,隱約透著幾分藏不住的乖巧。
梁夙年嘴角弧度一揚,心說還真的像個小朋友了。
遠遠跟朝這邊看的同學(xué)做了個先回去的手勢,快步往校門口走了一截,臨到電話掛斷時又想起什么,問電話那頭的小朋友:“對了,你是不是沒有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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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不比教室,可以趴在桌上睡覺。
謝嘉然覺得七分鐘過得很快,打算趁這個時間做個顏色速途練習(xí)。
——兩分鐘后,他就額頭抵著畫板開始閉目發(fā)呆。
第一次覺得七分鐘可以被拉得這樣漫長。
直到發(fā)頂被人從后面熟稔揉了一把,謝嘉然翹起腦袋扭頭去看,身后沒人,梁夙年已經(jīng)繞到了林杉的位置上坐下。
“來,這個給你。”
梁夙年把一個包裝可愛的盒子拆開封口,遞給謝嘉然:“側(cè)門新開的甜品店,很多人都在買,味道應(yīng)該還不錯?!?br/>
“蛋糕?”謝嘉然想起剛剛林杉約他一起去的甜品店,好像也是在側(cè)門。
“嗯?!绷嘿砟陝幼髯匀坏貭科鹬x嘉然左手,用干燥的掌心完全裹住他的手背。
“我問了店員,他們說這款蛋糕賣的最火,但是沒有原味,我就給你買了個草莓的,上面還有剛切出來的新鮮的草莓。”
發(fā)現(xiàn)了,梁同學(xué)是真的很喜歡吃草莓。
“謝謝?!敝x嘉然說。
梁夙年:“謝什么,反正順路?!?br/>
謝嘉然長得像小貓,性格像小貓,連吃東西也像,小口小口的,慢條斯理的,再餓也不會失掉規(guī)矩。
梁夙年身邊朋友吃飯就跟怕被搶食的豬崽一樣個個狼吞虎咽,像謝嘉然這樣吃得賞心悅目的還真沒怎么見過。
他覺得新鮮,手機也不玩了,盯著人看得興致盎然。
謝嘉然被他盯得不自在,默默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
蛋糕吃完了,新的問題也接踵而至。
他的畫還差大半沒畫完,梁夙年這樣牽著他一只手,他就端不了顏料盤了。
放在一邊涂一點沾一點很麻煩,費時,而且極不順手。
他動作笨拙得太明顯,即便不說,梁夙年也發(fā)現(xiàn)了:“這樣是不是不太方便?”
謝嘉然默了兩秒,嘴硬道:“還好。”
“跟我還客氣?。俊?br/>
梁夙年松開他站起來,謝嘉然手上一下空了,下意識追上去勾他的手指。
忍俊不禁的一聲輕笑傳入耳中,謝嘉然未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人輕而易舉騰空抱了起來。
梁夙年搶了他的位置,把自己懷里的空位賠給了他。
“別急,我不走?!?br/>
梁夙年貼心地伸手把調(diào)色盤拿過來遞給他:“喏,這樣是不是會方便些?”
“......”
從來沒被人用這樣親密的姿勢抱過,謝嘉然不覺身體一僵,大腦有了長達三秒的空白。
“坐得不舒服?”
梁夙年稍微調(diào)整了一下位置,將他更往自己懷里挪了些:“這樣呢?有沒有好點?”
謝嘉然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喉結(jié)上下滑動咽了一口唾沫,掙扎著想下去:“不用,我很重,這么坐著你會腿麻的?!?br/>
他那點力氣在梁夙年眼里約等于無,略微收緊手臂便輕松壓制:“得了吧,你這還重呢,抱你跟抱個小雞仔一樣。”
男生是真的瘦。
輕不說,腰細得他用一只手臂就能輕松環(huán)住還有富余,雖然上次在更衣室已經(jīng)有所見識,但真正抱在腿上還是不免叫他感慨。
謝嘉然被他有意無意丈量的動作握了一下腰。
像是被無形觸碰到什么開光,整個人都麻了一下,手掌心和小腿肚都在發(fā)軟,險些沒能握住畫筆。
懷里的人安靜下來不動了。
梁夙年挑眉看著他耳尖悄然暈開的一層緋紅,眼底笑意漸濃。
“多吃點?!彼f:“太瘦了不好,容易生病?!?br/>
謝嘉然現(xiàn)在渾身不自在,聽見這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詞窮地憋出一個“好”。
略顯呆板。
夕陽西下,澄亮的陽光從窗外斜斜鋪入。
只有兩個人的畫室安靜得出奇。
梁夙年懷里裝著個謝嘉然玩兒不了手機,盯著畫布看了一會兒,開始跟他嘮嗑閑聊。
“這么多顏色的組合都記得住嗎?”
梁夙年這個徹頭徹尾的理科生,總覺得謝嘉然的手大約沾了一種名叫藝術(shù)的魔力,幾種顏料隨便一和,都能變出另一個更漂亮罕見的色調(diào)。
他犯懶,懶洋洋地把下頜擱在謝嘉然肩膀上,一說話,熱氣就會不斷噴灑在他脖頸和臉側(cè),騷起一陣輕癢。
不過跟渴膚癥的癢不同,并不會讓人覺得難受,甚至對他來說還會有莫名的舒服。
“也不算很多?!敝x嘉然耐心跟他解釋:“只要把互補色弄清楚,其他就會很好記?!?br/>
“那也厲害?!绷嘿砟昕淦鹑藦膩聿涣邌?,洋洋灑灑:“我初中頭回看化學(xué)老師做高錳酸鉀實驗的時候就是這個感覺,神奇,牛逼,妙不可言?!?br/>
這應(yīng)該算是藝術(shù)生和理科生最典型的碰撞了吧。
謝嘉然早忘了高錳酸鉀和什么東西混合才會變色,而梁夙年則是很認真地想要夸人,卻折于詞匯量匱乏愣是吐不出什么高大上的好詞。
但是勝在作用明顯。
最初的不自在在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里偷偷溜跑了,他也漸漸習(xí)慣了梁夙年的懷抱。
謝嘉然畫畫有個不知算好算壞的毛病,只要起了筆,就會不自覺完全投入進去。
直到一幅畫完才反應(yīng)過來耳邊已經(jīng)安靜許久,窗外也早被黑暗籠罩。
偏頭看一眼,梁夙年側(cè)頭歪在他右肩上,闔著雙眼長睫垂落,不知睡著多久了。
小心翼翼收起畫紙盡量不發(fā)出聲音,無意間低頭,被梁夙年手背上一點紅色吸引了注意力。
在右手虎口往下一些的地方,應(yīng)該是他在換畫筆的時候不小心沾到他手上的。
用指尖輕輕蹭一下,已經(jīng)干了,擦不掉。
強迫癥發(fā)作,謝嘉然不舒服地盯著這點紅色思索良久。
隨后將放在一邊準備一會兒拿去清洗的顏料盤再次端起,挑了支最細軟的畫筆,調(diào)好顏色,動作很輕地在那點紅色上開始勾勒輪廓。
不過三兩筆,一顆圓滾可愛的草莓初見形態(tài)。
他畫得認真,完全沒注意到教室門口一道人影已經(jīng)傻在原地佇立良久,目瞪狗呆。